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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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當年明月
大理國雁歸九年,大理國主向被天朝流放的魏家提親,欲迎魏家長房次女魏盈兒為側夫人,卻被魏家宗主魏世清斷然拒絕。
那日在國主殿上,魏世清高昂著頭,語氣堅決而帶輕蔑:“我魏家本是河東大族,若要嫁女比嫁門當戶對的氏族大家,哪能讓汝等蠻荒之地未開化之人染指!”
殿上之臣幾乎都會漢話,聽到魏世清這番豪言壯語,不禁議論紛紛。最後都把目光落在了國主身上,靜等他發話。
高座上的雁歸彎了嘴角,一雙秋水桃花眼卻泛著冷光。他扣了扣手中的紫玉簫,下令:“既然如此,那就把魏大人的家眷們都請到洱海邊上——一個一個地殺,殺一個就問問魏大人的意思。”說著如此殘酷的決定,俊美男人的臉上卻是淡淡的笑意:“什麽時候魏大人想明白了,我們再來談這門親事好了。”
眾人幾乎個個都快軟倒在地,除了拉出殿的魏世清尚在叫罵,無不被自家國主的殘忍駭地噤若寒蟬。
夏日清涼的洱海,被魏家人的鮮血染紅,濃鬱的鮮血味隨著風飄得很遠很遠。所有聽說了的人們都想起了,國主回國繼位那年和芷菲公主的內戰。
——十四年前,公主占著王宮和從中原回來的國主在洱海邊對峙。當年還是弱冠少年的國主持著一柄如霜似雪的長劍在戰場上廝殺,劍芒過處血流成河。最後公主敗亡,國主登位。
那一戰殺了三天三夜,鮮血將洱海染得盡紅,如同今日這般。
“國主,魏世清答應了。”阿娜俯首稟奏,聲音如同寒露秋風般蒼涼。座上的雁歸依舊把玩著紫玉簫,隻是輕輕“嗯”了一聲,淡淡道:“我早就料到了他撐不過三天,果然不出所料。”
“國主,阿玲夫人向來深得您的歡心,不知……什麽?”阿娜想起那日在宮中傳出的淒厲慘叫,心中不禁一顫。
“她竟敢私動紫玉簫和金鈴,妄想著超越瀟兒的地位——死不足惜!”雁歸仿佛不是在談論自己曾經的寵姬而是其他令他發厭的女子,語氣滿是憎惡。
阿娜雖然不知國主口中的“瀟兒”是何人,也不太了解紫玉簫和金鈴代表著什麽,卻深知此乃是國主逆鱗,不可有半分忤逆。心中暗道要去細細叮囑將要進宮的新夫人,免得她又要步前人後塵。
“那一朵是人間富貴花,不知能否在國主身邊長開?”落日餘暉下,花靈站在洱海畔,血水在她腳下逶迤成小河。她憂慮地望著王宮的方向,唇角露出苦澀的笑:“犧牲了這麽多人,怎麽也該開得長些吧……
八月十五,明月當空,月色皎潔。國主攜了新夫人在翠湖苑中賞月。
鳳凰花開至絢爛,軟軟的紅色鋪了一地,雁歸在月下拉著寵妃柔若無骨的手踏花而來,厚厚的花海如毯,踩上去竟沒有一絲聲響。
雁歸今天穿了中原式樣的白緞長袍,配上墨玉腰帶,腰上掛著他從不離身的紫玉簫。直襯得他青絲如墨,瀟灑寫意,還兼一雙秋水桃花眼,更是說不盡的清雅俊美。
魏盈兒隻著了長長的紅裙。她偎在雁歸懷裏,原本青稚的眼眸仿佛老了十幾年,換成了滄桑。
坐在翠湖池邊的貴妃榻上,雁歸解下紫玉簫,輕挑起懷中女子精巧的下頷,凝視著她美麗的鳳眸,彎唇道:“如今你已進宮,和魏家再無關係。不如,改個名字吧。”
魏盈兒垂著頭,淺笑,聲音溫順無比:“全憑國主的意思。”
“呃……什麽好?”紫玉簫在他的手中飛轉,纏繞其上的金鈴清脆非常。他思索了片刻,停止了紫玉簫的轉動,緩緩道:“那——就叫月姬吧……
自此後,月姬夫人寵冠後宮。
七年後,又是十五中秋。
月姬夫人捧著毒酒,酒案齊眉,遞至雁歸麵前。她笑著道:“世子已經快要殺到宮門口了。國主,您喝了,我好去請功。”
月光下,女子依舊嬌媚的臉上,笑得猙獰。
世子?雁歸依稀想起來,他有一個兒子,和林采薇的兒子。不過他怎麽也想不起這個孩子,甚至是林采薇的模樣。——他不記得任何人,他隻記得她,隻記得她……
回過神看向麵前的毒酒,雁歸搖搖頭,“你以為,殺了我便可以活命嗎?”
聞言女子臉色一白,而雁歸已含笑飲下。
“他說了隻要殺了你就可以的!”憤然地瞪他一眼,緋衣女子快速地跑出殿。
“唉……
雁歸不再管她,隻是握緊了紫玉簫,望著窗外的滿月,思緒遼遠。
他想起自己十三歲那年,遇到的那個女子,那個留在他心中永不磨滅的影像。
……
想起初遇那時,她腰間掛簫、胯下白馬兼紅裳如火,果然瀟灑。
“我叫蕭瀟,但是你隻能叫我師父!”
想起在揚州的冬夜裏,她毒發時候。神誌不清,身體蜷成貓狀,瑟瑟發抖。他把她緊緊抱在懷裏,睡到天昏地暗懷中的她也不會醒來。
想起瀟兒說不要當他的國後後的一天夜裏,他在明月歌坊喝醉了酒。他那天並沒有在坊裏睡下,反而回到林家,不知為什麽,他闖進了她的房間。那天夜裏,他們在黑暗的室裏翻雲覆雨,把所有的事情都拋諸腦後。
但最後,等他在大理奪得了王位,按約定回去時。瀟兒的紅衣消失在天地之間,隻餘下一管簫和一串鈴。
當他拾起紫玉簫和金鈴,入眼的,是簫管上瀟兒親手刻上的簪花小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若你不往,吾何須歸去。
他很早就想對她說了,但人世已分……,他現在終於也要死了,他可以對她說了。
隻是希望,為是還未晚……
“叮……
雁歸被這清越的響聲驚醒,他疑惑:疑惑自己到底是在陰間還是在陽間。而下一刻出現在眼前熟悉的景物更讓他不解——為什麽?我沒死。
定神、抬眸,看到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斜倚著他麵前的書案,彈劍長鳴。
看著她,雁歸覺得似乎有某種陳舊卻沉香的氣息,撲麵而來。
她的裙,是一條白緞百褶裙,裙擺上繡滿了連綿不斷的穿花蝴蝶。那白裙光澤順滑耀眼一看就不是凡品,再加上其上繡得栩栩如生的穿花蝴蝶,定是出自中原天朝官坊,外流出來,便是有市無價的珍品。
——那條裙,為什麽和當年在揚州那奇怪的布莊做的一模一樣?明明記得這是我擅自定做的,應是世上獨此一條。當時定做,隻是為了有朝一日瀟兒能穿上。
她外罩著的,是一件色澤極輕佻極豔麗的紅色外袍。這種紅,豔而耀眼,無論何時看去都如火光般炫目。雖然美,卻極少有人穿,怕受不起這豔麗。
唯有一個人,她除了這種紅。從不做二想。
——這種紅,叫茜紗紅。瀟兒穿著,傾國傾城。
但此後我的後宮中無論是誰、無論和瀟兒多像,都穿不出這種美。可為什麽,眼前這個女孩會和瀟兒一般,穿出這茜紗紅的神韻?
還有她的眼睛,那般至明至亮、深邃如潭的眼眸,太過熟悉了。但卻不是像瀟兒的那種熟悉,而是一種很親近,與我本身緊密相關的親近。
“叮……
就在他細細打量她的時候,她又彈了一下手中長劍,將他的目光成功地轉移到她手中那柄長劍上。
目光觸及,雁歸驀然一驚。
“你傻愣著幹什麽?”她終於開口說話,聲音清脆而且在話尾上揚,似乎無所忌憚的樣子。在大理,還從未有人敢用如此語氣和他說話。
然而他此時無暇顧及,眸光緊緊盯著那柄長劍,沉聲問:“這把劍你是從何而來?”
女子雙手撐案,竟坐了上來,雙腿一蕩一蕩,更加放肆:“我挖出來的。”
雁歸眸中寒光四射,冷若冰霜:“那衣冠塚的主人和你有什麽深仇大怨?為什麽你竟要毀她墓塚、奪她遺物?”
當年,當他平定內亂、奪得王位回到林家時,他所有的期盼都化為烏有。林家家主說,他是在揚州郊外碧澗崖墜崖而死的,不僅不知道原因,也找不到她的屍體,隻找到了金鈴和紫玉簫,還有崖邊雜草間的一件披肩。
那衣色依舊紅的耀眼,是他最為熟悉的茜紗紅。讓他不得不承認,佳人已逝的事實。
爾後,他將寒霜埋葬,為她立了一座衣冠塚。然後帶著金鈴和紫玉簫回來,夙夜相伴。
今夜,這個女子卻在他麵前長彈此劍,還大言不慚地說是她挖出來的——讓他真能不怒!
他微微眯起雙眼,朝臣近侍皆知這是他發怒前的征兆,危險至極。
而這女子不知,依舊笑吟吟地答:“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你憑什麽認定她死了?又為什麽建這衣冠塚?”
他默然,半響才道:“那你有什麽又什麽證據證明她沒死?”眸光若鷹隼,淩厲地盯著她,唯恐漏掉她口中所說的任何一個字。
你有什麽證據,證明她沒有死?
證明她還活著?
證明……瀟兒還尚在人間?
——那分明就是一個虛無縹緲又美麗的夢,令他連想都不敢想……
“你真的想知道?”女子笑得更加肆無忌憚。她道:“那你把外麵那些個人收拾幹淨了,到國主殿找我,我會告訴你的。”
“我憑什麽要聽你的?”雁歸冷笑:“你又為什麽要救我?”
“憑什麽?我想想啊……你記得這個嗎?”女子做苦思冥想狀後彎唇一笑,用一種極委屈的語氣說:“我當初那麽狠心的對你是為了你有一個堅實的的基礎,你十三四才習武本就晚,但你好歹天資聰穎,總算習得大成。我當時用的是速成之法,錯一點你就走火入魔了,所以才要你事事聽我——卻不曾想到,今天竟成了我的錯了……
在成功地看到雁歸變了臉色後,女子雙手撐案利落地下了地,對他悠然道:“我剛剛費了那麽大勁兒在才你你喝的毒酒裏下了解藥,你可不能讓我的努力付諸東流哦!”
說著,收劍歸鞘,幾步躍至窗前,用劍向前一送,頂開窗戶,跳窗離開前還從他丟下一句:“你收拾快點!”
瞬間,紅衣白影一閃即逝,隻有氣道衝得窗簾紛亂,如他被攪得驚顫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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