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願意嫁給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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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讓男人乖乖聽話女王進化論!
    她如同女王一般,總是那麽強,那麽堅定獨立,看上去誰都不需要,什麽都不缺。
    雖然走進了他的世界,可是她身後卻仍有廣闊天空,隨時都可以一回身,將他獨自留下,繼續自在飛翔。
    葉齊眉沒有再試圖聯係成誌東,他也沒有聯係她。
    照常上班與生活,一周之後,一切都回到原先的生活軌跡,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但是心裏知道是不一樣的。
    她開始失眠,不能一個人獨處,獨自開車的時候會因為陽光刺眼而動不動想流眼淚,看到街上有情侶親密地牽手走過調開眼睛——或者固執地瞪著他們的背影。
    她不知道這種感覺是什麽,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失戀?可是至今她對他最後離去的那一幕還沒有真實感,一個星期,已經足夠讓他飛到地球任何一個角落。她卻連猜測他是否還在這個城市的興趣都沒有。
    沒有胃口,不想吃東西。她在一周之內急劇地瘦下去,自從李芸在他耳邊囑咐過她需要人照顧,藺和每天都花了十二萬分的心思注意著她,一開始勸她多吃,到後來終於忍不住,強製性地拉著她出去進餐。
    走出事務所大樓就看到熟悉的車子,葉齊眉第一反應是皺眉,身邊助理卻已經開始羨慕地發聲,“葉律師的男朋友真好,今天又來接。”
    “他不是我男友。”那邊藺和已經下車走過來,看到她遠遠微笑。
    “齊眉,上車吧。”
    “藺和,我都已經沒事了,不是說了不需要再接送了嗎?”沒法再解釋,看著小玫一邊笑一邊揮手離開,葉齊眉咬字清晰。
    “我是帶你去吃飯,你回家又是什麽都不吃,李醫生讓我好好照顧你。”
    揚眉側臉,葉齊眉覺得有些事情,真的不能不說清楚了,“是她誤會了,你不需要照顧我。”
    “齊眉,”藺和溫和的臉在暮色中露出難得的堅定表情,“我說過了,我很樂意,你還要我再重複一遍嗎?”
    抬頭正視過去,再怎麽麻木不仁,這兩天心情再如何混亂糾結,這句話也讓她聳然動容。不行,她現在哪裏有心情再周旋這樣的事情,快刀斬亂麻比什麽都重要。
    “找個安靜的地方吃飯,我有話要跟你說。”
    微笑了,他嘴角彎起柔和的弧度,“好啊,地方我來定。”
    沒有在這無聊處糾纏的想法,葉齊眉直接點頭。
    結果他竟然把車直接開回家。下車的時候葉齊眉還在疑惑,不是說要去吃飯?難道他看到自己麵色不善,預料到她等下會說出什麽不好聽的話來就直接打了退堂鼓?
    真是那樣倒也不錯,他有這等察言觀色的本事,那還做什麽設計師,直接掛個大師的名號普度眾生就可以了。
    “我先上去了。”她推門。
    “等一下。”他率先下車,打開後廂取東西。
    已經自力更生地走下車,葉齊眉看著他雙手中的大包小包瞪大眼睛。白花花的塑料袋,還有青蔥的菜葉從裏麵冒出來,提在他手中完全不搭,看得她想揉眼睛。
    “你幹嗎?”
    “不是說吃飯?我問了李醫生,她推薦了幾道菜,說對你的身體很有好處,所以就準備了一點。上樓吧,還有一道湯我走的時候已經在保溫,現在應該正好可以喝。”
    “藺和,”本來想坐下來好好談的,但是此刻她再也拖不下去,葉齊眉聲音一低,一字字說得清楚,“你不能這麽做,這樣我會覺得很困擾。”
    大樓下就是中心花園,盛夏裏草木蔥蘢,透過扶疏的枝丫,圍牆是透亮的雕花鐵欄,白色的歐式風燈每隔數米投下柔和淡光。一輛車正快速沿牆轉過來,這時突然刹住,靜靜停了下來。
    成誌東坐在駕駛座上,腳踩著刹車,一動不動地望著某一個點呼吸困難。
    他這一周過得異常辛苦。沒有辦法耽擱在上海,他那天開車離去之後,第二天就飛了美國。
    遠遠離開她,飛到地球的另一邊,可是他每日夜不能眠,一閉上眼睛就看到她立在麵前,眉眼冷淡,一字一字說得冰冷“成誌東,你仔細聽好,你的小孩,已經沒有了。”
    就算沒有睡著,他一回想到那一幕,也會在床上猝然心絞,輾轉反側。
    為什麽?為什麽她要那麽做?
    難道她不明白他有多想要那個孩子,不明白他想要的不止是孩子,還有因此而帶來的她與他永遠都不可能再斬斷的血脈聯係嗎?
    她竟然如此殘忍,隻是因為短短兩天的不能聯係,就自作主張,把一切扼殺在最初,把他的期待和歡喜,一起扼殺在最開始的地方。
    還有藺和。腦海中反複重現她凝視著他臉頰傷口的情景,難道她沒有看到,當時他心上的傷口已經嚴重到讓他幾欲崩潰,根本不能自持的地步了嗎?
    到了美國就是連續幾天的冗長的會議,董事會要求他回總部任職,有人恭喜有人表情叵測,他卻沒時間理睬,一徑滿心煩躁。
    董事長已經年近七十,一直與他關係甚好,看出他情緒不對,會議結束後硬要他一同回家吃飯。
    老夫妻倆在飯桌上勸得中肯,“成,這麽多年你飛來飛去,也該安定了。董事會這次的決議對你來說是最好的機會,亞洲區經濟增長已經放緩,回到總部你才更有發揮能力的餘地,你也不是真的想要去非洲吧?”
    滿腦子都是她,他哪有心情考慮那些,隨口回答,“非洲也不錯啊,你們了解我。”
    大笑,“不好意思,公司還沒有決定是不是要開發非洲,就算要,也輪不到你,因為你現在不適合飛來飛去了,需要安定下來,解決一下該解決的問題。”
    “什麽問題?”
    “成,”老太太終於發話,聲音優雅,帶些打趣,“難道你沒覺得,一個男人到了一定年齡,就會發現生活中除了工作和運動,實在還缺點什麽嗎?”
    “缺什麽?”
    相視一笑,兩個老人一臉默契,“當然是一個女人。”
    一個女人——他從來不覺得自己的性格會因為任何東西而改變,他活得很好,他不缺什麽。
    可那是因為沒有遇到,如果遇到了,然後再失去,他竟然真的會覺得自己變得不完整,變得有缺漏。
    好吧,他認了,就算那個女人會讓他發瘋,他也認了。
    吸氣,他直接站起來告辭。
    “還沒吃完,你去哪裏?”
    “回中國。”
    滿臉疑惑,“現在?”
    “對,你們不是說我缺了點什麽嗎?既然如此,我還是盡快去把她找回來吧。”
    理解了,老夫妻立刻站起來歡送,順便祝福他一路順風。
    他在飛機上想了很多,預計了無數種和她再見麵之後的情景。一秒鍾都不想耽擱,他一下飛機就直奔她家。
    但是現在,一切促使他奔向她的力量都全盤逆轉,排山倒海般反向推拒過來,壓得他無法呼吸。
    白色的歐式風燈每隔數米投下柔和淡光,透過雕花鐵欄,隔著扶疏的枝丫,盛夏裏草木蔥蘢,她纖細的身子立在那個男人身邊,仰頭與他說著些什麽,藺和雙手舉著白花花的塑料袋,隱約可以看到青蔥的菜葉從裏麵冒出來,微微低著頭跟她講話,兩個人姿態親昵,仿佛這城市裏隨處可見的歸家情侶,或者夫妻。
    不知道該怎麽反應,成誌東雙手還抓在方向盤上,掌心潮濕粘膩,十指用力,明明手下隻是皮質的方向盤,但胸腔裏劇痛如絞,好像抓住得竟是自己的心口。
    “齊眉,我是認真的。”放下手裏的東西,藺和伸手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牆外突然有急刹和喇叭聲,響得急促,本能地側頭看了一眼,葉齊眉身子一動。
    有點詫異,藺和一伸手沒拉住,眼睜睜地看著她轉頭往外飛奔。
    想追過去的,但是順著那個方向看過去,竟然看到一輛熟悉的車子,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正拍門下車,往自己的車後走去,動作很幹脆,已經是傍晚了,他步子很大,夜色中顯得突兀。
    成誌東,還是成誌東。
    明明一分鍾都不到,可他卻覺得時間漫長,葉齊眉奔跑的動作都變得像電影中被處理過的慢鏡頭,在他麵前仿佛永無止盡。
    其實她跑得很快,臉色還是蒼白,胸口起伏,因為奔跑有些氣急,雖然聽不到,可是想也知道她一定在急促地呼吸著,雙眼緊緊盯著前方的唯一目標,眼神急切。
    這樣的葉齊眉,他從沒有見過,這樣的葉齊眉,隻可能為了一個人做出這種舉動,這可能為了一個人露出這種表情。
    手裏的東西變得沉重,邁出去的步子又收回來,藺和獨自站在原地苦笑。
    每個人潛意識裏都覺得自己才是世界的中心,每個人都覺得人生中自己是唯一的主角,可是現在他才明白,或許在葉齊眉的世界裏,他永遠都隻是一個無足輕重的配角,她從來沒有將任何人與成誌東的存在比較過,能夠拿來相比的或許都已經不是愛情。
    最後看了她一眼,他轉身獨自上樓,臉上的苦笑還在,漸漸也就淡了下去。
    齊眉,或者是因為我沒有比他早一些遇上你,或者隻是因為我不是他,既然如此,還是祝你幸福。
    尖銳的刹車聲來自一輛急轉進來的出租車,這時堪堪刹在成誌東車後,司機按下窗伸頭大罵,“找死啊停在路口,車子好就了不起?你有本事橫著開。”
    被這叫囂聲喊得回神,成誌東拍門下車,走到車尾眼光一掃,然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還有很多話沒罵出來,被他這麽一看,那原本梗著脖子的中年司機突然安靜了,把頭縮回去,倒車消失得飛快。
    明明是在空闊的街道上,可他覺得胸悶,氧氣不足得厲害,想一個人待著,就算是開著車漫無目的地到處轉一下也好,沒關係,他一定可以找到一個能夠讓自己呼吸稍微順暢一點的地方,一定可以。
    上車合門,他低頭按發動鍵,放開刹車的時候車前輕輕一震,抬頭差點魂飛魄散,他一腳刹車踩得心髒都要從嘴裏跳出來了。
    什麽都沒想,一直到跑到他車前,看到他低頭發動,立刻就要離開,眉頭一皺,葉齊眉做了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舉動,一掌拍在錚亮的車前蓋上,前蓋很燙,她聲音很冷,“成誌東,你給我下來。”
    她在車前站得筆直,皺眉瞪視,穿得嚴肅,頭發也盤得整齊,但臉頰兩側有不正常的紅暈,底色蒼白,氣喘籲籲,才一周不見,明顯瘦了一圈,脖子邊筋絡都隨著她極力壓抑的劇烈呼吸隱約可見。
    成誌東,你給我下來。從來沒人用這種命令式的語氣跟他說話,可是她不同,如果是她,就不同。
    他下車了,動作迅速,雙手用力,不管她如何反應,先牢牢抱住,劈頭蓋臉地就吼了下去,“你瘋了你,差點被我撞死你知不知道,要是我沒看見你怎麽辦,要是我踩油門你怎麽辦!”
    他懷裏有熟悉的氣息,雙臂圈得緊,本來就氣虛體弱,她被抱得胸腔裏最後一點空氣都給擠了個幹淨,雙手一邊用力去推一邊還不服氣地吼回去,“閉嘴,你有什麽資格吼我,你憑什麽,成誌東,你給我閉嘴。”
    怒氣夾雜著許多不知名的情緒一起上湧,成誌東騰出一隻手猛地打開車門,另一手握緊她的腰就往車上去。
    幾乎是被扔到車廂裏的,葉齊眉震驚之餘伸腿就踹過去,腳還沒蹬出去,身子已經被他壓下來,吻下來的力道太猛,唇齒相交,緊緊禁錮著她的手臂雖然力道強硬,但皮膚相貼處敏感地察覺他十指不停顫抖,掙紮了一下,實在掙不脫,第二次還想努力,但心頭一酸,她往後一仰頭,哭了。
    她哭了。
    淚水滾落,臉頰貼得緊,滾燙的液體觸到皮膚時他竟感覺像沸油流過,痛得撕裂。一時驚恐失措,成誌東終於撐不下去,臉一側埋進她的肩胛,什麽怒氣都沒了,“對不起,是我不好,原諒我。”
    他是有原則的人,這件事直到如今他都覺得自己並沒有做錯,可是現在她在自己麵前流淚,哭得傷心,一瞬間這世上所有的原則都變成垃圾,沒有原則,無條件道歉,隻要她不哭。
    淚水一旦流出來,就像開閘泄洪,心裏委屈到極點,聽到他的道歉反而更加傷心,沒辦法停下來,葉齊眉雙手一得自由就掩住臉,但哪裏掩得住。直哭得氣噎鼻阻,好不狼狽。
    就算車門已經合上,但剛才那樣驚天動地一番,還是有路人好奇地看過來。知道她最不喜歡在人前失態,成誌東一手攬著她坐好,然後轉身開車。
    車速很快,兩邊景物飛速後退,她一直哭,用手背抹眼睛,反複用力,擦得半張臉都是紅通通的,樣子比幼稚園的小孩還要可憐。
    有點手忙腳亂,倉促地不斷扯紙巾給她,斷續不接的氣息中夾雜著擤鼻涕的聲音,她句子模糊,“停車,我要回家。”
    白癡也知道這個時候停車的結果,成誌東暫時性裝聾。
    “我叫你停車,聽到沒有。”抬高一點聲音,可惜哭成這樣,她哪還有半點氣勢可言。
    車子最終在他公寓樓下停住的時候葉齊眉已經停止哭泣,但一路上哭得太厲害,這時雖然淚痕擦淨但哽咽還在,身體坐得筆直十指卻緊緊糾纏,哪裏都泄露情緒。
    他住國際社區,已經是晚餐時分,車道上清靜無人,四周燈光柔和。
    “齊眉——”不敢打開車鎖,成誌東在駕駛座上側著身子,吐字艱難,“對不起。”
    抬頭看了他一眼,葉齊眉嘴角一動,聲音很輕但句子清楚,“不用。”
    心又亂了,道歉她都拒絕,那麽他接下來該做些什麽?
    她雙眼紅腫,睫毛上還有晶瑩的淚光,略略一抬眼,就是一層光芒閃過,“不用道歉,我也有錯。”
    本來就說不出話來了,聽完這句,成誌東更是當場目瞪口呆。
    哭夠了,葉齊眉覺得很痛快。
    一直覺得自己是個理智型的女人,處理感情也同樣條理分明。
    她和他相似之處太多了,獨身主義,忙碌不堪,生活充實。所以都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強大,以為生活已經沒有缺憾,都以為那個人不過是錦上添花,以為自己終於找到那個誌同道合的拍檔——隻是拍檔,拍檔而已。
    合則聚,不合則散。
    可這條路走到後來,發生了什麽?
    不是一樣有折磨,分歧,矛盾,一樣會生氣,冷戰,然後放下自尊。
    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失控至此,不顧矜持奔到他的車前,當街吼他,與他對吼,哭得像個孩子,哭完居然還覺得很痛快。
    “寶寶——”懷疑自己的聽力,成誌東遲疑確認。
    “我道歉,還有些事情想跟你說,在車裏嗎?我餓了。”最後抽了一張紙巾,她把睫毛上那抹光也一起擦幹。
    沒有回答,他伸手過來抱,力氣太大了,她在車裏尖叫。
    社區裏道路安靜,轉到大路上也不見太多車流。
    一排餐廳掩在水道邊的花園中,靜夜裏玻璃幕牆透明光亮,遠望好像一個個小小的水晶盒子。
    小姐看到熟悉的車停在路邊,笑嘻嘻地跑來拉門,“你們來啦,我們主廚剛才還在說,好久都沒看到你們倆了。”
    下車時原本拉的是她的手,越往燈光亮處走他的雙手就越是往上,到最後從肩膀到腰身一路摸索,眉頭皺得緊,聲音都變了,“寶寶,你怎麽瘦成這樣,才一個星期你骨都出來了,誰虐待你?”
    小姐在旁邊掩著嘴笑,實在不好意思,葉齊眉伸手打開,“別碰我。”
    “我不碰你誰碰你,”坐下來翻著菜單他還在說,“難道你這個星期都沒吃飯?還有那個該死的鄰居,整天圍著你幹嗎?”
    這個人說話前後跳躍,早就習慣了,想開口,他卻側過臉跟小姐說話,眉毛濃黑,一邊說一邊看她,又很快轉回去,隱約幾乎能聽到吸冷氣的聲音。
    “別叫這麽多。”耳邊掃到他的話,之前想說的都咽了回去,葉齊眉立刻阻止。
    “別聽她的,我們這裏有難民。”他幹脆地合上菜單交給小姐,然後轉頭麵對她。
    在一起這麽久了,其實兩個人很習慣長時間相隔兩地,別說一周,就算一個月見不到一次也屬正常,但這次短短數日,再一次麵對而坐,卻感覺已經恍如隔世。
    不說話了,她蒼白消瘦,他又好到哪裏去?不是一樣憔悴許多。
    想解釋的,又覺得千般解釋都是假。有什麽好說的?既然還愛著,任何理由都可以接受。
    不過是對不起,我錯了,其實都錯了,傷了彼此的心,結果隻是加倍傷到她自己,懲罰已經有了,多說無益。
    菜一樣樣端上來擺了滿桌,真的很餓,什麽都不說了,她埋頭開始吃。
    他也沉默,西班牙海鮮飯香氣四溢,蒜香麵包點綴著些須綠色香料,焗烤蝸牛下墊著金黃色的薯蓉。
    用銀色餐刀在麵包的一麵抹蛋黃醬,紅色的海鮮飯,叉子挑出肥嫩的青口貝,淡黃色蛤蜊,蝸牛殼裏的沾滿醬汁內餡,不言不語,全都往她盤子裏堆。
    一起吃飯的時候他總是習慣把各種各樣的東西堆過來,這樣的舉動絕不是第一次了,可是這次的架勢太誇張,完全是不把她撐死不罷休的模樣。
    覺得不妙,嘴裏還在喝湯,葉齊眉一手舉起來瞪著眼睛阻止,含糊出聲,“別來了,我吃不下。”
    “吃掉。”隻有兩個字,他表情非常嚴肅認真。
    想瞪回去的,可是空了很久的胃和心一起被塞滿,才皺起眉毛,眼眶就酸了,害怕自己又堅持不住失態,葉齊眉頭一低,繼續埋頭吃。
    洗澡的時候她在鏡前對自己歎氣,瘦得那麽厲害嗎?像難民嗎?小心摸肋骨,是有點,不過見骨——太誇張了吧?
    歎完氣跨進淋浴房,水聲一起門就響了,倉皇遮身子,她差點再次尖叫,“成誌東,別亂來。”
    他握著大力水手走進來,看了她一眼,眉頭皺得緊,“洗完出來吃東西,我叫了宵夜。”
    眼睜睜看著他走掉,葉齊眉一口氣橫在胸口半晌才吐出來。
    還吃?她連尖叫的力氣都沒有了。
    最終躺下後他不說話,黑暗中隔著大力水手t恤,雙手緩緩摸索,一開始以為他又要不管不顧地亂來,葉齊眉伸手去推,可是他固執地撫過她全身,然後將她翻轉過去,埋頭在她背後歎息。
    他的臉頰掩在脊背線條中,貼得太緊,氣息熱而沉,黑暗裏聲音模糊暗啞,短短一句話,說得艱難無比,“寶寶,很痛嗎?”
    想翻身,但他從背後抱得緊,動不了。
    心裏想好的,明天要把那份報告給他看,要把機票給他看。身體當然很痛,而且委屈,這些天過得辛苦,她個性容不得不清不楚,她要他知道始和末。
    可是此時此刻,這強大無比的男人在自己身後歎息,聲音暗啞,拒絕她翻身,雙手固執地抱著她不放。
    鼻梁酸澀柔軟,一直蔓延到每一寸神經末梢,連指尖都微微麻癢,沒法翻身,伸手握住他的手掌放到臉頰上,突然又想起那個把床上的一切踢到地下的晚上,很想有人擁抱,覺得冷,這時被他擁在懷裏,感覺好像自己剛從另一個世界回來。不想說話,偏一偏頭,她輕輕親吻了他的掌心。
    這一覺睡了很久。
    以為自己會習慣性失眠,原來隻需要缺了的那一部分回來,一切都會回到正軌。她仍舊很快便睡得很熟,團起的拳頭輕輕落在他掌心,他的身體也同樣覺得滿意,自然而愉快地在懷中留出她完美的位置。
    最後叫醒葉齊眉的是鍥而不舍的電話鈴聲,整個身體都被圈在他的手臂裏,動彈不了,她奮力去摸床頭的手機,兩個手指尖堪堪觸到,拿不穩,半途還是跌落在地上。
    推他,成誌東睡眼朦朧鬆手,終於撿起來接通,助理小玫聲音急切,“葉律師,約好的當事人到了,你在路上嗎?她問還需要等多久?”
    看時間,然後手腕擱在額頭上呻吟,古人說紅顏禍水,動不動就要清君側,她現在深有感觸。
    急著起來穿衣服,他翻了個身,一把抱住她的腰。
    “放手,我要去工作。”
    “別去了,休息一天。”
    “休息?我約了當事人,很重要。”
    “別做了,我養你。”
    沒回答了,她一手五指並攏,很幹脆地抵在他額頭上,力氣還很大,抵得他往後一仰,徹底就醒了。
    “你別做了,我養你。”這是她的回答。
    晨光裏她秀麗的雙眼還有些微微泛紅,剛剛坐起,頭發鬆鬆地散在肩上,半點沒有平時見慣的利落模樣。
    已經清醒了,知道自己說錯話,但那是他的真心話。
    齊眉是不同的,可他有時候真的很希望她和其他女人一樣,安心接受男人的疼愛,在家樂享悠閑,他不是什麽毛頭小夥子,既然這麽說了,那就一定能夠讓她過上最好的生活。
    她如同女王一般,總是那麽強,那麽堅定獨立,看上去誰都不需要,什麽都不缺。
    雖然走進他的世界,可是身後卻仍有廣闊天空,她隨時都可以一回身,將他獨自留下,繼續自在飛翔。
    這樣的她——他會很沒有安全感。
    俐落地套上衣服,有點皺,算了,她會解釋,再一次戰鬥速度地把自己弄妥當,葉齊眉急著往外走。
    “等一下。”他動作更快,“我送你。”
    “不用,我叫車,這幾天都這樣。”平底鞋而已,她撥後跟。
    “你的車呢?”一邊抓車鑰匙一邊扶住她的手臂,成誌東有點奇怪。
    “撞壞了,在修。”
    已經走到電梯前,聞言大驚,“撞壞?怎麽會撞壞的?什麽時候的事情?”
    “車禍,你菲律賓回來前兩天就撞了。”
    “車禍!”電梯裏聲音太大,有回聲,她捂住耳朵看他,表情譴責。
    “你出車禍為什麽不告訴我,傷到哪裏了?”說完突然想起那天在她樓下看到的情景,啞了聲音,成誌東表情複雜,“齊眉,你——”
    “是我自己的問題,那時身體不太好,又趕著去機場,才出的意外。”想起來還是很痛,但現在不是談這些的好時候,她一語帶過。
    “你去機場幹什麽?既然身體不好,你去機場幹什麽?”電梯門開了,她當先走出去,卻被他一把拉住。
    皺眉頭,但是仰頭看到他的表情,又酸了心口,頭一側,額頭抵在他的肩膀,葉齊眉聲音很低,“我很擔心,想去菲律賓。”
    還想往前走的,他無論如何不放手。
    “我約了當事人,誌東,誌東。”求饒了。
    心髒酸痛,喉頭緊縮,他有一瞬間完全不能思考。
    隻有一個念頭,要留下她,永遠的,不惜一切代價。
    酒店式公寓大廳安靜無人,保安在大門口好奇地看過來,他抱得緊,臉頰擦過她的,聲音裏夾雜著懇求,“寶寶,我們結婚吧,好不好?”
    這不是她第一次聽到求婚了。
    燭光晚餐,玫瑰花,師兄在餐桌上打開那個小小的絲絨盒子,眼神期待。
    她的回答呢?
    對不起,我不想結婚,我不婚主義。
    最後摔門而去的時候師兄對她怒吼,“不婚主義?你少拿這種爛借口敷衍我,葉齊眉,我等著看你這輩子都不結婚!”
    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了,這時候居然回憶清晰,纖毫不差。
    要怎麽回答?他是成誌東啊,她的強盜,讓她快樂,讓她哭泣的男人。
    “誌東——”軟了聲音,伸手去推,但他不放手。
    “你先答應我。”他姿態強硬。
    好氣又好笑,哪有人這樣求婚的?這叫逼婚好不好。
    想再努力爭取自由,可是這男人的胸膛那麽暖,融化了她的身子,連帶她的心。脖子一垂,正好靠在他的肩窩裏,眼前有海市蜃樓,過去與未來交錯奔騰,思緒翻滾,應該自豪的,她收服的是一隻鷹。
    “寶寶!”忐忑起來,他抱得緊。
    “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什麽?”確認一下。
    受侮辱,他皺眉頭,“我在求婚,中文說錯了?你知道我中文不好,講英語好不好?”
    又想笑,想克製住笑意,脖頸卻控製不住,在他的肩窩裏微微點了下去。
    懷疑自己知覺出問題,放開手握住她的肩膀,成誌東伸長手臂直視,死死盯著她不放。
    身子一分開就清醒過來,葉齊眉揚眉毛,“別衝動,我們晚上再說。”
    啊?這種回答?成誌東倒塌。
    心急火燎趕到事務所,助理小玫站在門口張望,看到她一邊吐氣一邊跑過來,“葉律師,我還以為你又出事。”
    成誌東也跳下車,從背後一把抓住她,“別走的這麽快,跌倒。”
    “我成年了。”早就恢複正常,葉齊眉反手去撥。
    “午飯要吃,晚上我來接你。”
    “你?等你忙完我爬都到家了。”
    被她氣死,他又大聲,“我說了來接你,行不行!”
    習慣了,沒等他開口她就去捂住耳朵,一隻手還在人家掌心裏,僅剩的一隻手捂得徒勞無功。助理在旁邊看得花容失色,這情況——偷偷咬手指,痛啊,居然不是在做夢。
    強盜先生終於離開,葉齊眉轉頭疾步往大樓裏走,小玫跟得努力,“葉律師,不用趕了,殷小姐已經走啦。”
    頓住腳步,她歎氣了,“是嗎?遲了這麽久她生氣也是應該的,那我上去打電話道歉,然後自己跑一趟吧。”
    “沒有啦,她沒有生氣,隻是說有點不舒服先回去了。對,她說一會司機會過來接你去她家談。”
    已經進了電梯,聞言葉齊眉側頭看了她一眼,“司機?”
    “嗯。”用力點頭,小玫表情夢幻,“殷小姐很有氣質,穿得也漂亮,你看到就知道了。”
    是嗎?小玫和她在一起工作幾年了,名流太太們見得也不少,難得聽到她這麽誇讚一個才見過一麵的女子,眉骨一動,葉齊眉一邊思索一邊走出電梯,進了辦公室就打開電腦翻資料。
    剛打開這份委托的前期資料,內線就響了,助理的聲音,“葉律師,殷小姐司機到了,要讓他等嗎?”
    屏幕上跳出基本信息,很簡單,隻有一點讓她微微挑起眉,原來離婚是女方主動提出的,這位殷小姐,的確與眾不同。
    低頭回答助理,“告訴他我馬上來。”
    說完她合上電腦,立櫥裏有備用的套裝,伸手取出來換上,走出去的時候抬手把劉海抿到耳後。
    與眾不同的殷小姐,她也開始有點期待了。
    是個女司機,開車的時候帶白手套,話也不多。
    葉齊眉也有心事,看著窗外出神。
    車子一直往市郊開,大片的青綠,側邊有水道,空氣很好,她按下一點車窗,深呼吸。
    “小心風大。”司機小聲提醒,貼心地放慢了一點速度。
    “不好意思張小姐,我關上好了。”
    前麵忍不住笑了,“這聽上去也太不習慣了,葉律師不用那麽客氣,叫我阿弟好了。”
    “阿弟?”
    “我叫招弟,大家都叫我阿弟。”
    這樣的名字很多,隨口回答,“招弟,弟弟有嗎?”
    “沒有,不過有盼弟和迎弟。”說完兩個人都笑了,然後歎氣。
    歎完氣司機又開口,這次有點遲疑,“葉律師,打官司了就一定會離婚嗎?”
    奇怪了,她從後視鏡裏直視過去。
    “其實先生不錯的——”她小聲繼續,說到一半又覺得不應該,自己沉默了。
    幸好已經到了,別墅區隱蔽在道路末端,大門開闊,車開到近前,橫杆自動挑起,保安在側邊敬禮,車道很寬,兩邊是大片草木,看到獨棟的大屋,然後再是大片草木,間隔很遠的距離才又是下一棟。
    這個地方好,深夜夫妻爭執,就算是急怒之下殺人泄憤都沒人聽得到。
    屋子是淺灰色的,門口有草坪,種著花,盛夏裏粉白桃紅,很好看。車庫門自動打開,司機把車停好,有穿著白色工人服的阿姨迎出來,“阿弟你回來啦,太太在等。”
    阿弟過來開門,“這是張姐,葉律師請下車吧。”
    張姐明顯比阿弟健談得多,從車庫側門走到大屋,說了一路。
    “律師小姐,你勸勸我們太太,不要離婚啦。哪一對夫妻不吵架,先生就算有錯,也可以改的啊。夫妻都是冤家,大家讓一步不就好了?”
    感覺有點不可思議,一般當事人如果決定來請她,基本上都已經到了水火不容,反目成仇的地步了,這家倒好,還沒見到當事人,就有兩個人在她耳邊勸和。
    會客室門虛掩,還沒走進去就聽到女聲,“是葉律師嗎?請進來坐。”
    會客室另一麵是通透玻璃排門,屋後有花園,融融綠草平緩鋪開,一直延伸到一汪平靜湖水中。陽光充足,有修長身影從沙發中立起來,率先伸出手來與她相握,十指有力,指尖微涼。
    正視這位殷小姐一眼,小玫的話得到證實。
    短發,臉龐秀麗,下巴略略尖圓,與她對視的時候眼光平靜,完全看不出是個正在經曆婚變的女子,果然很有氣質,她欣賞的那種。
    “你好,我叫殷如。”她微微笑,然後示意她坐。
    “你好,我是葉齊眉,今早我遲到,耽誤你的時間了,不好意思。”點頭回答,葉齊眉先道歉。
    “沒關係,現在的我就是時間多。”她微微苦笑,讓張姐給她倒茶。
    “我看了委托,能具體說說起訴內容嗎?如果是財產問題,有沒有協議?”
    “財產不是問題,我隻是希望能夠盡快判決離婚。”
    “對方不同意嗎?”
    她沉默。
    也是,你情我願還請什麽律師。想了想再問,有點殘忍,不過這是必要程序,“有沒有家庭暴力?”
    笑了,殷如袖子寬大,柔軟覆在腕口,這時輕輕掠開,“這個算嗎?”
    一圈紅痕,還很醒目,葉齊眉皺眉,“其他地方呢?有沒有去醫院驗傷?這個可以作為證據。”
    外麵傳來腳步聲,很快很急,然後門被大力推開,嘭的一聲響,“殷如,你想都別想!”
    被嚇到,葉齊眉下意識地站起來轉身。
    一個膚色黝黑的男人衝進來,步子很大,氣勢洶洶地幾步就到了她們倆麵前。
    感覺不妙,她搶著開口,“先生,家庭暴力是違法的。”
    仿佛剛剛注意到她的存在,那男人眯著眼睛看過來,聲音危險,“你就是那個律師?”
    “對,我是律師。”身體有點後傾,不過她保持鎮定。
    “好。”他也卷起袖子。
    包包就在手邊,葉齊眉第一個反應是想去拿防身的電棍,不過那男人下一句話讓她呆在原地無語了。
    袖子卷起來,強壯的手臂上紅痕交錯,其狀淒慘,“家庭暴力對吧?麻煩你再告訴她一遍,這是違法的!”
    “別理他,我們出去談。”毫不理睬自己的丈夫,殷如拉著她往外走。
    “你給我站住。”那男人伸手來拉。
    “廉雲,你放手。”
    他聲音很大,措詞嚴厲,但是錯肩而過的時候,清楚地看到他眼裏光芒急切,本不想多管閑事,可是他讓自己想起某個人。
    一向反應迅速,葉齊眉抬手阻止他繼續,“廉先生,先讓我了解大概情況如何?”
    “你是律師,有什麽要了解的?我不同意離婚。”
    “我還沒決定是不是接受委托,隻是想跟殷小姐先聊幾句。”
    “她是廉太太!”
    聲音好大,兩個女人同時捂耳朵,然後對望了一眼,眼裏都多了點惺惺相惜。
    最後成功脫身是因為廉雲電話猛響,他不放手,按斷,但是又響。
    殷如冷笑,“你不怕鬧出人命?”
    他急怒,把電話直接塞到她手裏,“你自己聽。”
    拍開,“我沒興趣。”
    感覺像在看戲,葉齊眉終於忍不住看手表,她時間寶貴,再有好奇心都磨光了,伸手去拿那個響個不停的手機,“我聽?”
    沒人回答她,她就真的聽了。
    接起來是一連串的本地話,聲音很響,語氣很急,幸好她聽懂了大概,“廉先生,這個電話你要接。”
    另兩個還在用眼神較勁的人同時看過來,她冷靜繼續,“好像你的工地裏出了問題,再不接恐怕真的鬧出人命。”
    廉雲匆匆離去,走前還用警告的眼神輪流瞪兩個女人,他消失後殷如歎氣,然後不好意思地對她笑。
    眼前的女人又恢複了初見時冷靜秀麗的樣子,覺得不可思議,葉齊眉挑眉毛,“你們真的要離婚?”
    “我們出去談。”她往外走。
    殷如開車手勢幹脆熟練,倒位的時候很an,轟的一聲油門。
    怎麽看她都不會是個悠閑慣了的家居婦人,選的café也都坐滿了職業人,身邊盡是高談闊論的聲音,午茶時分沒有人一本雜誌一杯茶閑坐,就算是一個人來的,也捧著筆記本十指如飛,頭也不抬地忙碌不休。
    環顧四周,殷如長出一口氣,聲音很低,好像是自言自語,“多忙碌,可是我懷念。”
    感覺這次的委托很有意思,葉齊眉再次確認,“真的要離婚?我不插手夫妻吵架。”
    正視她一眼,殷如眼神一黯,“我們相愛結婚。”
    “那你們需要的不是我。”看時間,想聽她的故事,不過工作時間就算了,她不是婚姻心理專家。
    手腕一涼,是殷如的手指,輕輕一握,很有力,“別急,我要離婚。”
    “那不算家庭暴力。”指出事實。
    “是。”她點頭。
    “你們分居兩年以上?”看上去也不像。
    “沒有,但是一個月至多見到他一次。”
    的確是個問題,但這樣的夫妻很多,“這不能成為離婚的理由,他與其他人同居?”
    她沉默,然後輕輕搖頭,“不會。”
    “你確定?”有很多當事人,丈夫已經在外有三個家庭,她還以為對方隻是為事業奔忙,電話裏心痛他的辛苦,自我懊悔不能分擔壓力。
    殷如抬眼看過來,情緒壓抑,“不確定。”
    歎氣了,不能信任,這才是崩潰之源。
    “我接到另一個女人的電話,不止一次。”
    “有沒有錄音?”
    “不需要,她不是問題。”
    “那什麽是問題?”
    “我懷念過去的自己,我在婚姻裏丟失自己,這才是問題。”
    想說什麽,不過葉齊眉最終歎氣。
    “放心,”殷如看時間,“我知道你的收費標準,所有談話時間都會照常付費。”
    很好,她喜歡自己的工作,更喜歡這樣的當事人。
    殷如說話簡煉,擅長總結,就算是自己的故事也說來簡單。
    她婚前就任麥肯錫,是業界知名的企業谘詢師,亞洲排名靠前,三十出頭已經飛遍全世界。
    每個項目都在不同國家,工作時間從數周到數月不等,旁人看來可怕,她卻當作享受。
    也是,隻有樂在其中才能出類拔萃,凡覺得辛苦,都是入錯行。
    畢業是國外最好的大學,就職是業界最好的公司,朋友是各行公認的精英,她出類拔萃,當之無愧的國際人。
    廉雲正相反,國內出生長大,祖輩父輩都是商人,靠直覺在這亂世裏站穩做大,天生的商人,說得好聽,他是個成功的民營實業家,說得不好聽,那就是農民企業家。
    地產到實業,公司成了集團,管理越來越出現問題,他頭腦清醒,想要繼續,那就需要世界一流的管理專家來重新整理公司結構。
    最好的管理谘詢公司,最好的專家團隊,最後的結果令人滿意。公司煥然一新,他有了人生伴侶。
    “過去的生活,是你自願放棄的。”葉齊眉冷靜指出。
    “是,沒有人可以忍受隻在機場匆匆約會,甚至這樣的約會也不能保證,婚姻都需要犧牲。”
    “所以犧牲的是你。”
    殷如苦笑,“我被征服,向往長相廝守。”
    “結果呢?”
    “生活極其無趣,他的集團開始國際化,我在家中如同困獸。”
    “沒有溝通過嗎?或者你也可以與他共同打理業務。”
    “廉家極其保守,結婚前要簽協議,不允許參與任何公司業務。”
    吃驚了,葉齊眉不敢相信,“這麽喪權辱國你也簽?”
    殷如低頭,表情不堪回首,“葉律師。”
    “叫我齊眉吧。”
    “齊眉,你可有深愛過一個人?”
    這次輪到她低頭,輕輕歎了口氣。
    同一時刻,成誌東已經結束會議,所有人陸續走出會議室。
    黛西抱著文件夾邁步子,卻被從後麵叫住,“黛西,你放好東西到我辦公室。”
    啊?還有事?她回身答應,心裏暗暗歎氣。
    走進辦公室就看到他在那裏皺著眉頭看電腦,表情很複雜。
    又怎麽了?直覺背後有點寒,黛西小心開口,“成總,什麽事?”
    “有沒有男友?”他問得直接。
    怎麽突然關心起她的私人生活,更加忐忑,不知道怎麽回答比較好,躊躇了一下決定說實話,“有。”
    “好,”他點頭,“如果他求婚,你會不會回答,別衝動,我們晚上再說?”
    啊?這算什麽問題?黛西一臉黑線條。
    “怎麽了?這個回答不正常?”
    腦子亂了,老板,你突然找我腦筋急轉彎嗎?可是他眼睛直直地看過來,壓迫感強烈,沒辦法不回答,她硬是開口,“成總,到底是誰求婚?”
    “我。”
    “啊?”太驚悚了,黛西呆住。
    “黛西。”等不到她的回答,成誌東開始加重語氣,想了想又補充,“別衝動,我們晚上再說,代表不願意?”
    難道有人這麽回答你?好想問這句話,如果是真的,她又好想立刻結識那位女子,麵對她老板的求婚都能說出這麽冷靜的句子,抗壓能力那麽強,一定是個泰山崩於麵前也不變色的神人。
    葉齊眉回到事務所的時候已經接近下班時間,助理已經準備好下班,但是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趴在窗邊往下看得執著。
    “看什麽?”有點好奇,她也走過去。
    猛回身吸冷氣,好像做了什麽壞事被當場抓包,小玫眼睛都瞪圓了。
    歎氣了,“他沒那麽早,真的想看,你至少要等到七點。”
    結巴,“我,我不是要看早上那位先生。”
    “那你是在等神跡告訴你今天要買什麽菜嗎?”笑,葉齊眉拍拍她的肩膀,“小排骨時間到了,還不走。”
    “哦。”有點失望,小玫抓自己的包,想想不甘心,又伸頭過來小聲八卦,“是不是換人追了?”
    什麽意思?葉齊眉轉頭看她。
    “之前那個很斯文的帥哥沒戲了?”
    才想起可憐的鄰居,原諒她,女人對沒有感覺的男人,除了迫不得已,永遠沒時間想起。
    不過人家數次出手救她,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而且追求意圖明確,她不相信世上有不求回報,堅持日行一善的活菩薩,這樣付出一定有所求。
    人活到一定歲數,有時候不一定搞得清自己到底想要什麽,但是明白不想要什麽,難度就比較低。
    可惜了,藺和不錯,但她不喜歡。
    “隻是朋友。”隨口解釋,她催麵前的小八卦,“還不走,要不留下來陪我加班?”
    “哎呀,想起來還有好多事哦,再不走來不及了,走了走了,拜拜啊。”一聽加班二字,小玫走得比風快。
    看著她的背影搖頭笑,其實和殷如談過之後她一直有些神思不定,但一坐到辦公桌前開始忙,樁樁件件許多事,手不停腦不停,突然心就平靜下來,感覺很踏實。
    怪不得別人回家的時候都撒歡似的,她卻是越工作越來勁,工作讓她很快樂,還有就是,她回家也沒人共享小排骨。
    對著屏幕上的自己笑了笑,小排骨很方便,找個人共享就千難萬難,但看得清楚,那也不值得羨慕。
    又想到殷如,現在她在做什麽?坐在那空曠的大屋裏等著張姐上菜?那男人很成功,很忙碌,兩個人在一起,他不是不想,是不能。
    她忙碌的時候,也不可能有閑暇去考慮其他,換言之,男人也一樣,不可能每分鍾都想著一個女人,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除非熱戀,暫時性鬼迷心竅,或者他生活中沒有其他內容,太空閑的結果,是不得不想。
    果然最慘的是家庭主婦,沒有其他方式分散精力,每洗一隻碗都會想到很多,丈夫每日在身邊庸碌恨他沒事業,不能夫榮妻貴,男人成功了又開始悔叫夫婿覓封侯,手裏拿著碗,怨起來都沒人可以砸。
    手邊電話響,接起來“喂”,成誌東聲音,“寶寶,你在幹嗎?”
    嘴角忍不住往上翹,沒辦法,是自然反應,“在忙。”
    “還在忙,我到了。”他語速很快。
    “好,我馬上來。”隨手關電腦,黑色屏幕上自己的臉一閃而過。
    沒什麽可擔心的,她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成誌東在車外等。
    夏日傍晚,暖風裏有甜膩的味道,q7車身高大,他靠在那裏看著人行道出神。
    人行道上來去都是匆匆下班的路人而已,走過去的時候她腳步很緩,到了身邊他才發覺。
    “嗨。”她微笑。
    伸手過來攬,掌心在她薄薄的肩膀上用力一瞬,然後放開,“上車吧。”
    “去哪裏?”
    “吃飯。”
    他回答的語氣仿佛天經地義,習慣了掌控一切的模樣,身邊很少有人會這樣與她交談,但他是成誌東。
    成誌東就不一樣,因為她喜歡,喜歡一個人就是無論他做什麽都覺得好,小玫婚前用夢幻的表情說過,“我怎麽覺得他放屁都很可愛。”
    當時覺得她瘋了,現在知道那是愛。
    一邊想一邊微笑,公文包擱在身前,膝蓋習慣性地並得很緊,微微向他那邊傾斜。
    “都下班了,還抱著包幹嗎?”他伸手過來抓,手長,輕鬆放到後座又回身,空了的膝蓋上方又滿了,葉齊眉眼睛瞪大。
    很大一束花,香檳色玫瑰,很少見。
    抬頭看到這男人直直地看著她,臉上表情有點可疑,不過打死她都不會在這個時候問,“你在臉紅嗎?”她還希望自己長命百歲。
    “謝謝。”
    他咕噥了一聲,不知道說了句什麽。
    窗外車流滾滾,他看著前方開車,側頭用心看他,被看的那個又咕噥了一句,“看什麽?”
    “今天去我那裏好嗎?”她句子簡單。
    啊?他轉頭看回來,滿眼疑惑。
    她家?那個地方他當然很熟悉,但是僅限於樓下,她從來沒有邀請過他去自己的香閨,他也沒想過要提。
    “我定了餐廳,有話要跟你說。”
    “我也有話要跟你說,餐廳不重要,我也會煮。”
    後麵半句才是重點,餐廳當場被拋棄到九霄雲外,他頭點得厲害。
    所謂我也會煮,他原本的期待是簡單炒飯。
    但是車在她的指揮下繞進小區側邊的小路,裏麵別有洞天,集貿市場喧囂熱鬧,有些菜農甚至把攤位沿路鋪開,明明很晚了,裏麵還是人聲鼎沸,活魚活蝦在澡缸般大的塑料淺盆裏活力無限,雞鴨永不止歇的喋喋不休聲,蔬菜攤上綠葉油碧、辣椒通紅,夾雜著雪白的蒜頭,許多人一邊挑揀一邊還價,也有兩手提滿各色塑料袋的,一臉趕時間地往外走。
    她提著公事包,一攤一攤看過去,好像閑庭信步,蔬菜攤後的阿姨熱情招呼,“今天茄子老新鮮,來看看呀。”
    從來沒進過這種地方,成誌東踏進來就覺得自己到了另一個世界。懵懂還沒過去手上已經多了幾個塑料袋,眼前晃來晃去隻有她,穿著套裝,很熟練地挑茄子,長條的茄子豔紫光滑,握在她手裏對比強烈,菜場裏的葉齊眉,不搭啊——
    切,你以為自己很搭這裏嗎?大家的眼光有誌一同。
    兩個人都突兀,有養眼風景可看,誰還關心雞鴨魚肉。身邊男女老少的脖子隨著他們的腳步轉動,看得起勁。
    回到家後車在熟悉位置停下,他提東西,兩手都滿了還回頭提醒,“別忘了花。”
    好大一束啊,捧在手裏真誇張,小區裏相熟的老先生老太太互相攙扶走過,有點不好意思,葉齊眉頭一低,臉都埋了進去。
    老先生嗬嗬笑,然後被推,“你看看人家小兩口,我怎麽從來沒看到過你給我送花?”
    “誰說我不送?昨天不是還買回來一盆。”
    “哦喲,那我天天買的花菜也算花。”
    嘮嘮叨叨的笑談在晚風裏遠去,說的是上海話,成誌東完全沒有聽懂,看她立在原地不動,繞過車頭過來催,“寶寶,走了。”
    抬起頭看他,夜色柔和,他提著菜的樣子有點好笑,但是她看在眼裏,感覺很快樂。
    “好。”彎起眼角,她微笑應了一聲。
    想象中她的家應該是極簡主義的後現代風格,線條幹淨利落,但開門成誌東就愣住了,原來跟想象差很遠。
    家具都是暖暖的原木色,每間貼著不同顏色的牆紙,客廳是乳白色細膩花紋,餐廳卻是橙色的,看上去就很開胃的樣子。
    鞋櫃前端端正正的放著一雙米色拖鞋,她彎腰換上,又打開櫃子看他。
    是有拖鞋的,在最低一層,一些是白底藍邊,另一些藍底白邊,笑了,“隨便吧。”成誌東自己彎腰去取。
    廚房開放式,她在裏麵忙碌,水聲嘩嘩,手中不停,還不忘轉頭看了他一眼,“過來幫忙。”
    原本已經開始感覺奇幻,現在心落下來,踏實了。
    還好,雖然有點被嚇到,但葉齊眉還是葉齊眉,沒變成另外一個人。
    菜色簡單,清炒時蔬,魚香茄子,絲瓜蛋湯,她手勢熟練,他在一邊眼花繚亂,手裏還按照她的吩咐認真洗米,米粒被衝得白淨透亮,搓在手中沙沙麻癢,感覺奇異。
    放進電鍋的時候拿不準水位,舉著鍋子問她,“這樣可以嗎?”
    側頭看了一眼,葉齊眉撲哧一聲笑出來,“強盜,你要煮粥嗎?”
    那就是不行,了解,轉頭倒水,她正熱鍋子,眼角瞥到,忍不住關了火過來抓住他的手,“別倒啦,水都沒了。”
    廚房並不大,她到家就換了一件淺綠色的罩衫,長發隨意綰起來。
    淡淡油煙味,雖然開著空調,但廚房裏仍是熱騰騰的,她身上有香味,混著這樣的人間煙火氣,美妙得不可思議。纖細的身體擦過他的胸前,手指柔軟,按在自己的手腕上,聲音裏有笑意。
    胸腔滿了,有什麽要溢出來的感覺,反手一攬,驚叫聲中已經把她整個抱在懷裏,“我愛你,寶寶,我們結婚。”
    這次用的是肯定句,斬釘截鐵。
    身體被他扣在懷裏,鼻端滿是熟悉的味道,很想提醒他,喂,你不知道我是吃軟不吃硬的嗎?可是心中異常愉快,愉快到說不出話來。放棄掙紮,她一動不動地放鬆身子,享受這個擁抱。
    氣息重了,嘴唇找到她的,狠狠吻了下去,結束的時候在她的氣喘籲籲中再次強調,“結婚。”
    “強盜,”一邊勻氣一邊回答,抬眼瞪過去,可惜氣勢全無,見他頭一低又要吻過來,急著用手擋,這次表情嚴肅了一點,終於換來他的直視。
    原本想在餐桌上談的,沒想到這人這麽性急,算了,是她高估了這個男人的耐心。
    “我們可以在一起。”她語氣肯定。
    “你答應了?”他眼裏綻開光,很亮。
    “我說的是在一起。”她強調那個詞,然後看了看他的表情,微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
    真是,在這裏站著討論,還要她踮腳。
    “聽我說,我也愛你,想和你在一起。”
    “所以我們結婚吧。”他立刻得出結論。
    “讓兩個人在一起的是因為我們都想在一起,不是婚姻,你不明白嗎?”
    “我不明白。”
    說不通,她開始氣結,“不明白算了。”
    “就這樣?你不要結婚?”他聲音開始變大,是,他單身很多年,他獨身主義,但那是因為沒有一個人讓他有這種欲望。女人,人類進化了千萬年,男人終於知道你們不是附屬品,可是現在你們卻要大踏步跨過男人,直接把他們當作附屬品,這也太狠了吧?
    “齊眉,我想和你在一起,永遠的,婚姻是共度一生,我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麽。”
    “婚姻隻是一張紙,什麽都不能保證,你喜歡挑戰,決不是一個能夠長久停留在某地的男人,你會為了婚姻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嗎?即使改變了,我想你也一定會在以後的歲月裏慢慢怨懟這個決定。同樣的,我也不可能全盤放棄自己的生活去迎合你的,因為為了另一個人放棄所有,一旦感情轉淡,分開時痛苦大過千萬倍,餘生都活在陰影下,可悲至極。”
    這是一個女人聽到求婚之後應該說的話嗎?氣得七竅生煙,成誌東轉身就往外走。
    心一痛,想拉住他的,但葉齊眉咬著嘴唇強忍不動。
    殷如前車之鑒在前,她怎麽能重蹈覆轍在後,那樣強大優異的女人都在婚姻裏崩潰,她有自知之明。
    但是她想和他在一起,非常想,或者他們會在不斷的相處中逐漸摸索出一套全新的模式,但那需要時間,而且充滿了未知的危險。
    誌東,我可以承諾在一起,至於其他,現在太早了,你明白嗎?還太早。
    門嘭地合上,然後是長久靜默,灶台上還亮著燈,她慢慢轉身,明明是熱氣騰騰的廚房,少了一個人,突然覺得冰冷空曠。
    愣愣站了一會,門外又傳來輕響,奔過去打開,樓道裏燈光很亮,他站在門口呼吸深長。
    不說話,她一步跨出去,抱住他的腰,臉頰貼得緊,手臂用力。
    “好了。”他歎氣,伸手撫過她的長發,進來之後反手合門。
    她身子攀得緊,不肯抬頭,聲音有點悶,“幹嗎回來。”
    唉,掛在他身上都跟樹袋熊似的了,還嘴硬,成誌東歎氣,“回來吃飯,我都餓死了,再說今天的飯是我煮的,不吃太可惜了。”
    不再提起求婚的事情,可是當晚成誌東失眠,一直在床上輾轉反側,葉齊眉半夜醒來的時候他的眼睛還在黑暗中睜得很大,房間裏清涼安靜,睡意濃重,葉齊眉模糊問了一句,“為什麽不睡?”
    他的手伸了過來,很小心的擁抱,聲音低低的,“我想事情,你睡吧,我在。”
    覺得安心,也實在很困,身子在他懷裏稍稍動了一下,她又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