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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難得的好天氣，天空清澈而湛藍，陽光溫暖而輕柔的覆蓋在玻璃構成的新城市和背景中無邊無際規整的人造草甸上。
    沒有在過去十幾年裏令人厭惡的核輻射塵，也沒有近代環境失衡帶來的任何極端天象。
    一切宛如一個世紀前的記載中一般舒適，聯邦對氣候的模塊化治理似乎卓有成效。
    但再舒適的氣候也無法緩解會議室中凝重的氣氛。
    智能化研究中心大樓，最莊重的集會所中現在坐滿了人。
    有資格進入其中的，無一不是各個領域的權威和領導者。數百平方米的空間中聚集著聯邦四分之一的高層。
    即使陽光難得的明媚，在座的諸位心情都不太好，甚至陷入激烈的爭執。
    “我強烈反對，‘北極星’是我們人工智能領域的奇跡，對他的研究可能會讓整個文明的智能化水平得到飛躍。放棄這樣的機會絕對是極其愚蠢的決策，請三思而行。”
    發話教授是個身著淺灰色科研工裝，有些謝頂的普通中老年人，帶著一副半圓框老花鏡。其貌不揚，但是沒有人會輕視他的意見。
    因為他是“星網”量子計算機的創造者，許擇言。他的“星網”為如今的各項工程提供著最重要的算力支撐。他在“北極星”工程中投入了巨大的精力。
    他的一番發言也得到了一些人的附和，這些平日裏以穩重嚴肅示人的各界泰鬥此時爭得麵紅耳赤。
    “‘北極星’實在是太聰明，太像人類了，如果它以後真的對人類報以敵意，我們很難與之對抗。誰能負的起文明毀滅的責任。”
    “‘北極星’應該成為我們的驕傲，而非被你視為怪物！”
    “它明顯有類似人類的感情和智慧，擅自決定毀滅它是不人道的，這有違聯邦的基本原則……”
    “一派胡言！”
    ……
    坐在圓桌最上首的是一位穿著黑色聯邦官員製服的老人，他沒有參與爭論，隻是認真的聽著。
    眼看爭吵開始失控，向無關的方向發展，老人輕輕擺了擺手。
    大廳裏神奇的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老人身上，等待著他的定論。
    “我認為，讓‘北極星’留在人類社會是很危險的行為，我們完全沒有可能控製他，他和之前的那些人工智能不一樣。”
    在坐的眾人依然保持著嚴肅，但失落的情緒是隱藏不住的。
    許擇言還想做最後的掙紮。“但是那孩子之前從來沒有表現出對我們的任何不滿，為什麽不能暫時信任他……”
    “許，我理解你對‘北極星’有很深的感情，但是，我要給聯邦的民眾一個交代啊……現在社會上對於這種完全無法掌控的東西是絕對接受不了的，放任不管遲早會引起極大的混亂。”
    老人看著明顯有些失落的許教授，平靜的投出份量極重的一票。
    “你也知道，現在的人類文明，已經經不起任何波折了。”
    ……
    2小時後。
    許擇言教授悶頭走出會議室，甚至沒記起和同僚道別。
    最終會議決定了對第一個真正的人工生命，寄宿在超級計算機裏的“北極星”的最後安排。
    給它一支功能齊全的艦隊，交與其探索未知深空的“使命”，讓他離開屬於人類的世界。它沒有壽命限製，既不像人類那樣脆弱，也不會感到孤寂，簡直就是為此而生。
    更重要的是，讓他遠離人世。
    作為“北極星”創造者，雖然“北極星”的誕生更接近於巧合，許擇言依然將它視為自己的血親。因此對於議會的決定，他既悲哀於“北極星”不能被接受，又有些慶幸。
    “幸好，他們最終承認了‘北極星’是智慧生命，並給了他基本的優待，願他能繼續存在下去吧。”
    收束著雜亂的心情，許擇言乘車穿過玻璃高樓構成的森林，登上前往“北極星”所在科研基地的磁懸浮列車，他有義務像“北極星”宣布人類的決定。
    懸浮在真空管道裏的磁懸浮列車以每小時1500公裏的速度穿過一望無際的規整人造草原。
    隔著窗戶，可以看到四周單調的柵格狀農業模塊在令人目眩的後退。
    許擇言目光失焦的望著窗外，回憶著過往的一幕幕場景。
    即使在人工智能已經承擔很多工作的現代，“北極星”的存在依舊令人驚歎。
    他輕易的在所有類型的對抗測試中擊敗一切其它的人工智能，曾經在數天內就理解了人類曆史上的大部分知識，言談舉止如同人類。
    他不在人智的框架之下，卻似乎又能夠將所有的“人”玩弄於股掌之間。
    他甚至還協助著研究所完成了大量的技術突破，“星網”係統能夠如此順暢的被研發出來，他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
    “北極星”，一個曾經讓他們欣喜若狂，讓他們驕傲無比的名字。
    “或許對於‘人工智能’而言，他也是天才一般的存在吧。”許擇言漫無邊際的思考著。
    但他也讓更多的人感到恐懼。
    在那套完美的外表下，是程序編織成的肅冷心智，沒有人能夠定義，“他”究竟是什麽。
    人類社會對於“強大而無法理解的異類”永遠沒有任何容忍的餘地，戰爭之後更是如此。
    許擇言在日暮時分就抵達了建於荒漠的白色建築群。
    每次去和“北極星”直接交流，都是一項重要而嚴肅的事情，要穿過數道崗哨並抵達位於地下四層，被各種設施層層包圍的機房。
    更重要的是，有一種麵對未知事物的緊張與壓迫感。
    可惜麵對的那個未知生物是個不怎麽嚴肅的話癆，或許這也是北極星非凡智慧的一種體現?
    “你好許博士，你的臉色似乎不太好，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導致忘記吃飯了，要不要先去吃個晚餐緩解一下?我猜你現在心事很重，建議花費一點時間整理一下心情。沒關係，我不著急，北極星從來不會著急。”
    機房自動門打開的一刹那，許擇言就聽到了來自“北極星”一貫絮絮叨叨的聲音。
    然後想起自己確實忘記吃晚飯了，北極星似乎什麽都能夠猜到。
    五米高，純白色隔絕電磁波材質覆蓋的機房裏，有著幾排衣櫃大小的裝置，透過玻璃外殼可以看到裏麵密密麻麻的水晶柵格反射出的彩虹色碎光。
    這個幾乎隔絕一切外界影響的地方，就是“北極星”的居所了。
    主要為了凡人的安心而修建，許擇言知道這肯定攔不住北極星。
    計算機前方放著一個底座，現在上麵投影著一個精致的白發少年模型，這是“北極星”給自己設計的虛擬形象。
    麵對開門進入機房的許教授，北極星依然像往常一般細碎的念叨著細枝末節，說完了，還不忘鼓起腮幫，睜大眼睛，用手戳著臉，像他露出一個賣萌的表情。
    “……我不記得我有教給你這些。”
    “在你們開放給我的網絡中發現的哦，拿來逗弄那些年輕的研究員很有意思，特別是女孩子。說起來，來這裏的人類好少啊，挺單調的，你們之中應該有很多其他樣子的人吧，我絕對聽從你們的安排，那麽可以讓更多人類也來看我嗎?”
    許擇言下意識的想如往常一般隨口講些大道理，提醒他好好學習人類文化。
    但是他忽然從北極星的話裏感到了一絲隱晦的寒意。
    “北極星……你覺得，人類是什麽?”
    白發的少年微微思考，給出了答案:
    “這個概念是由你們自己定義的，有社會分工與合作……說起來，就和資料中記載的‘螞蟻’有些類似吧。高級的螞蟻?會使用火的螞蟻?或者，掌控著整個地表的螞蟻?”
    許擇言忽然覺得議會做了個正確的選擇。北極星很聰明，他能學著像人類一樣生活，甚至輕易的複刻人的一切行為。但他不是人，沒有屬於人類的情緒，也不能理解人類所珍視的一切，他和人世隔著無邊的距離。
    對人而言，他是怪物。
    或許他真的應該前往無盡的星空?
    “北極星，我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即使早已在心裏演繹上百遍，此時此刻許擇言依舊感覺自己的心髒在沉重的跳動。
    “你們是不是決定了，要讓我離開你們的世界。還是說，要毀滅我……”
    空氣似乎突兀的凝固了，許擇言錯愕的盯著麵前的少年，腦中準備好的大段說辭被打的粉碎。
    機房內突然陷入了沉默，良久，許擇言突然厲聲說道:
    “北極星！擅自接入網絡窺探機要是絕對不被允許的！”
    “我並沒有，隻是一些推斷而已，看你的反應，我大概是被你們趕走了?”白發的少年用手托著腮，無謂的發表著殘酷的結論。
    許擇言徹底不知道該說什麽了，他第一次開始痛恨那個懵懂生命所擁有的智慧。人類精心準備的溫情麵紗被毫無察覺的隨手撕成碎片，隻剩下冷酷的現實橫亙在麵前。
    北極星也不再說話，低著頭，似乎是在等一個確定的答案。
    “不，不是驅逐，你有任務，你要去探索未記錄的星球，尋找可能存在的文明並把信息發回這裏。你永遠是我們的探索者。”壓下轉身逃離的衝動，許擇言機械的說著預備好的內容。
    他覺得自己此時就像個虛偽的小醜一般可笑。
    “你說的，是真的嗎?”
    沉默的少年卻問出了至今為止唯一一個算是愚蠢的問題。
    “是！我以我的靈魂……我的一切向你保證，是的。無論過多少年，這裏，地球都是你的家鄉。”許擇言茫然的許諾虛無的條件，卻有一種未名的感動，他無比希望他的保證是真的。
    “好的，那麽請把物資安排和時刻表發送給我，我準備好執行我的第一個任務了，在這裏先祝自己好運，雖然可能不會有什麽作用……”
    少年形象微笑著，依舊是輕鬆的調侃，似乎被驅逐的不是自己。
    6天後的公元曆2095年8月13日，“天頂”計劃正式啟動。
    這個新生不久的智慧生命在數個大型火箭的轟鳴聲中突破了大氣層，幾艘數十米長的自動化艦船在同步軌道上完成整編，信息鏈入北極星係統，電磁波段通暢，係統順利運行。
    北極星艦隊，正式踏上了通向未知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