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咖喱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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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林離開後,施明山將周幸帶在身邊的時候又多了很多。常借口社會觀察,便出去逛一整天。
周幸倒是覺得蠻枯燥的,畢竟有些文不對題。說是社會觀察也沒幹什麽,多是一般的瞎逛、吃喝。說是約會,總是風塵仆仆的背著雙肩包跑個幾十、上百公裏,看普通的人群。
與期待不符,就叫做瞎搞。
比城市淩亂很多的小縣城,也是她之前幾十年再熟悉不過的風景。兩人到集市逛了一上午,在套圈的地方消磨了不少時間。大多一塊錢一個圈,套的也僅是十幾塊的東西,本不能引起她的任何興趣。不過在路過一個兔子、小鳥的攤前,周幸站住了腳。
抬頭一看,施明山也在望著同一個方向。
那個攤主看著五十多歲,穿著鋪滿塵土的灰黑色外套,裏麵是一件發黑的綠色衛衣,他口眼歪斜,左手始終成扭曲的爪狀,應該是中風的後遺症。
“兔子可愛嗎?”
施明山先開口。
“可愛呀。他養得可真肥。”周幸弓著身子裝作在看籠中兔的樣子。
施明山走近攤主。
“老板啊。你多少錢一個圈。”
男人從水泥墩上起身,一腳長一腳短艱難走到施明山麵前。
“十團錢扒個。”他用勾著的左手在右臂上的圈子上比劃。
“什麽?”
對方的身高僅到他胸口的位置,施明山躬下身體將頭湊過去。
“十團錢,八,八個。”
“哦。十塊錢八個是吧?你先給我來五十塊錢的。”
“五四團錢?”男人將右臂上的圈盡數倒給施明山,又轉身去翻箱子。
施明山將圈交給周幸。“喏,給你套小兔子。”
周幸接過,朝關兔子的小籠子哐當就是一個圈。
當然沒有套住。
“女兒。兔子。”
男人嘴裏含糊不清的,將剩下的全部數好遞給過來。周幸伸手去接圈,才發現他口裏還缺了不少牙。
“你兔子養得可真肥呀。”施明山有意和男人攀談。
周幸慢悠悠地丟完手裏的圈,扭頭施明山仍和男人一同靠在水泥樁上聊天。她站著看了一會,也想要走過去。
這時男人發現她已經投完了手裏的圈,朝地上的兔子看了兩眼,一瘸一拐的走過去,用右手提起一隻兔子,遞到周幸麵前。
“不用了。”她連忙擺手。
男人口裏含糊不清,還是將籠子往周幸手裏壓。
“老哥呀,你養著就好。我和我女兒路過的,沒地方養。”
而後又和男人悄言了幾句,才拉起周幸走開。
“明明導不丟嗎?”周幸不喜。
“哪敢呀。我準頭好得很。得把他的小鳥小兔子都套光了。”
施明山麵不改色,周幸到沒覺得他在吹牛,畢竟十年的武打片不是白拍的呀。
走出人群,兩人找了一家小吃店,在沿街的位置坐了下來。施明山好像有心事,用手指摳著桌麵,還是對周幸開了口。
“幸呀。我剛才騙了他。他還小我十多歲。”
她看到了他眼裏流露出來的溫柔,卻不想助長。因為施明山眼中的社會是殘酷的,那也正是他所理解的世界。
周幸轉頭看向對麵,好像看到很多類似的人。或趟或坐,或在徘徊,就像施明山執導的首部電影《阿狗》。這個攤主無疑是幸運的,他還沒有被生活的不幸所擊倒。
緩緩的,周幸開口了。
“大概是我十一二歲的時候吧。記得好像是跟我爸去一個什麽地方,回來的時候就在城邊的一個飯店吃飯。吃得差不多了,大人們要喝酒,我還小繼續待著也無聊就想先回家。我爸給我打包了些吃的讓我帶回家。然後我一個人提著飯盒回家。記得那天風很大的,我在離家不遠處的一個垃圾房遇到一個瘋子在翻垃圾找吃的。在黃色的路燈下,垃圾堆發出難聞的氣味,各種髒兮兮的塑料袋像風裏的破旗,他的衣服很厚,看不出顏色。頭發很長,一縷一縷的。我看了一會兒,走回去問他,你在找什麽?他沒有回答,繼續翻找。我又問,你肚子餓了嗎?他停下看了我一眼,繼續翻找。我把吃的遞給他,他看了看,接了過去。然後我就和他一同坐在垃圾房邊上一起吃東西。還記得他小心的拿著一塊肉,用漆黑的手,汙糟的指甲,一絲一絲的撕開又放進嘴裏,小心的品嚐。你說,他們以前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呢?”
聽著她的講述,施明山的目光慢慢散至遠方。
周幸繼續輕聲訴說,“我不知道。我無法理解他們的世界。大概都是經曆過苦難的人吧。有時候我想人為什麽會經曆苦難,也不是說苦難不好。但不是所有經曆過的苦難都要抱著那種感恩的心去對待的。傷害不會正剛好,苦難一直都是實際的發生在人們身上的。”
“你同情他們嗎?”
施明山問。
她搖頭。
“不。這是死結。我隻是很佩服套圈的老板,他還沒有被打敗。”
周幸的發言接近無情,施明山卻在暗中讚許。有的事情是多餘的話,最好還是不要去做。人心很複雜,就像他為什麽要去拍《阿狗》,不單是關注邊緣人那種冠冕堂皇的理由,因為他知道遊戲的規則,也知道在什麽都沒有的時候最該放手一搏。
其實很多時候,引人深省的片子,也不過是偷別人的生活,講自己的故事,博取群眾的讚許,而不是真心關注他們。
如今的心境不同,他想真的為這些活在城市邊緣的人做些什麽。看著麵前的咖喱雞肉,咖喱其實應該算是很普通的口味,雞肉又是最便宜的肉,但有的人可能一輩子也沒有吃過一次咖喱雞。盡管如此他們還是努力的生活著,反正沒有死就繼續活下去,人生有的時候就是過於這樣直接粗暴的簡單。
現在有太多豎起的高樓和夜晚美妙的霓虹,不過苦難並沒有在那些邊緣、弱勢的群體裏變輕,更甚至被一片歌舞升平襯托得更慘淡昏暗。相較於從前,苦難被趕進了更加無人看到的縫隙中,所以說縫隙總是藏汙納垢的,就像路邊牆壁的縫隙汙垢都溢了出來,然後,礙眼的話就被無情的鏟去吧。
一盤簡簡單單的咖喱雞,味道也好,圖片也好,詞組也好,對一群人來說是陌生的。
就如同我們對他們的陌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