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天之九闕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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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元篇章!
    黑暗的長街之上,行人雖多,卻也因失去雨糧與明光而化作了失魂落魄的模樣。
    他們於黑暗之中彎腰垂首,漫無目的的遊蕩,雖然可聞腳步之聲卻也不聞言語之響,且總是呈現著一股似寂非寂、似靜非靜的模樣。
    稚年的青鸞於長街中央四下觀望,似乎想要在周圍的黑暗之中找到屬於自己的思想、意誌、理念與信仰,卻因觀望片刻無果而大失所望。
    “它們究竟在何方?”青鸞側首,看著身旁的男子不解而問。
    “仔細去感受,仔細去回想,究竟是什麽讓你離開了家門,又是什麽要讓你去往了遠方?”男子看著遠方的道路輕聲而言,卻也不曾直言告知青鸞答案,因為有些問題的答案注定會因人而異。
    “也許那是一種欲望。”青鸞仔細回想,想來想去也僅是想到了“我想”二字之上,畢竟是她自己想要離開家門,也是她自己想要奔赴遠方。在青鸞看來,這所謂的“我想”便是一種欲望,不僅無法帶給她戰勝黑暗的力量,反而會讓罪孽找上她,並讓她成為罪孽棄子的模樣。
    “欲望是沒有好壞之分的,隻要你用合理的方式去達成目的、滿足欲望,便永遠都不會被罪孽纏繞。”男子俯身,再一次將青鸞抱在了懷中,似是想用這種方式將自己的“溫暖”傳遞給她。
    “可欲望卻不能帶給我力量。”
    “如果青鸞注定會在黑暗之中摔倒,那麽青鸞是否便會放棄奔赴遠方?”
    “青鸞不會放棄,因為遠方遠比青鸞的傷痛更加重要。”
    “通過合理的方式去滿足欲望、滿足自我的過程,往往便是激發力量的方法。”
    男子依是溫柔的說著,說著稚歲青鸞無法理解的話語。不過縱是無法理解也沒有任何關係,因為有些話隻要埋藏在她心中的角落便好,來日是否找出、撿起,全憑她自身的意願。
    男子將青鸞放在了地上,使她麵向遠方的同時,亦是將雙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之上,俯身垂首、聲起耳畔“所謂的勇氣即是於瞬間做出的決定,而所謂的努力,便是將這瞬間做出的決定反複運用,直至熟練到融入血脈、骨髓,乃至靈魂之中。”
    雖然依舊不是很懂男子所說,但青鸞還是做出了向前踏出一步的決定,且是將這份決定反複運用,從而向著遠方那黑暗的道路反複抬步落足、行進而去。
    男子看上去有些無情,畢竟青鸞方才八歲,便讓她獨自走在長街且是獨自麵對黑暗,而男子也不曾跟隨,僅是站在長街的黑暗之中,對著小姑娘那瘦弱的背影瞧著、看著。
    青鸞在走,起初走的很是緩慢,但隨著漸漸習慣黑暗與寒涼之後,便使腳步加快了些許,甚至已從急行化作了奔跑。
    啪!尚未跑出許遠,青鸞便摔倒在地,這也許是她自降生以來第一次摔倒,而第一次摔倒的她卻是不知如何是好畢竟從來沒有人教過她如何於摔倒中站起。但是也沒有關係,因為青鸞知道,縱是無人教導她,她也要想方設法的站起,因為在這黑暗長街的遠處,有人正在等著自己。
    沒人攙扶、沒人關心、沒人安慰,瘦弱的小姑娘卻也憑借雙臂支撐起了自己的脊梁,亦是憑借雙腿支撐起了自己的身軀,再一次站在了黑暗無明的長街之上。
    轉身回首,青鸞方才得見絆倒自己的僅僅是一塊小小的石頭,不過石頭雖小,卻也讓青鸞的膝蓋化作了紅腫的模樣。不曾理會傷痛,依是遙望遠方,隻見前方的道路依舊漫長,而黑暗與寒涼更是彌漫在道路中央。
    不知前路之上有著什麽,但小姑娘卻是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且在這一刻忽然發現,它們似乎擁有了於跌倒中爬起的力量。如此看來無論前路之上有著什麽,無論自己會摔倒多少次,隻要雙手依在,那麽便永遠都算不上是真正的倒下。
    稚年的小姑娘依是向前而行,且經一次摔倒過後便有了經驗。於奔跑之中留意腳下,若是遇到石子攔路,能避開的便去避開,避不開的便去跨越,若是遇到了避之不開的、跨之不越的,便去勇敢的踢碎它!
    雖是學會了奔跑,亦是學會了於跌倒中爬起,但真正阻礙人們前行的卻並非是路上的坎坷,也絕非是世間的黑暗與寒涼,而是那些無數已被罪孽侵染且拋棄的棄子。
    本是黑暗無明的長街,卻有金色霞光如若漣漪般於青鸞身後、街路深處擴散而出,亦似浪潮般於她身旁席卷至遠方,使她周圍的景象如若畫卷舒展般變幻。
    黑暗化作了血色,似是小姑娘從未見到過的黃昏,卻也不見夕陽將辭穹西的景象,唯見蒼穹如若曆經朱砂渲染。長街因血色而瞬至明亮,無數身影已是化作了漆黑焦炭的模樣,那一雙雙如若空洞的雙眼無一不向青鸞看來,那一張張如若深淵的嘴巴無一不似新月笑顏,尚有他們的影子更是於血色中化作無比細長,似若囚籠的鐵欄,伴隨他們的身軀向青鸞束縛而來。
    是罪孽棄子,也許它們並不強大,卻也絕非是稚歲青鸞可以麵對的事物。不過也沒有關係,因為那無比溫柔的男子依在遠方看著她且是於一瞬之間取劍入手,亦經刹那而擲出。
    劍長四尺,寬在兩寸,質為青銅,雖為長劍卻也僅在一側開鋒,而另外一側則似刀脊並開孔十餘,且有青草於孔中穿過並纏繞、包裹於劍脊之上。長劍無鐔,但在劍柄前端、劍身之上卻有洞孔兩處,並有鈴鐺四個經紅線牽掛而分墜兩側。劍柄為木,其上有雕,雕的是四方雲紋、菱形高山、環形江河、以及三角牛馬
    長劍格外怪異,雖不知男子於何處取出,卻是於長街遠處揮劍而擲,使其如若圓鋸於極速盤旋間跨越長街,亦於刹那一瞬而至青鸞身前。
    十餘位罪孽棄子雖是撲至青鸞身前,但在那一雙雙漆黑手掌對她落下之前,長劍便是率先一步趕至,且於罪孽棄子腰間橫斬而過。
    很是神奇,十餘位罪孽棄子雖被腰斬,卻也未見鮮血涓滴、絲毫,而他們那已斷的身軀更是化作了不同的模樣。有的化作了水滴四濺、有的化作煙霧消散、有的化作碎石掉落、有的化作氣泡炸裂、有的化作羽毛漫天飛舞、有的化作柳絮隨風飄散
    雖是一劍,卻是斬出了不同的效果,看上去不僅神奇,更是有著些許光怪陸離的意味在其中。
    一劍過而未止,雖與男子似隔天涯,卻也憑其一念掌控,不僅化作流光於長街之上閃爍,亦使無數罪孽棄子接連隕於劍光之下,為青鸞開辟出了繼續前行的道路。
    青鸞不曾回首,而是於血色之中焦急奔跑,因為她很是清楚,那長劍雖是在幫助自己,但這世上卻沒有任何幫助能夠成為永遠、永恒。長劍於一瞬而來,也許亦會於一瞬而去,而她要做的便是抓住這一瞬之間的機會,全力以赴、竭盡全力的去奔跑,並到達自己想要到達的地方。
    伴隨著長劍一次次的幫助,伴隨著一次次的摔倒,青鸞已是不記得自己跑了多久,也不記得自己摔倒了多少次,更是不記得究竟有多少罪孽棄子死在了閃爍於周圍的劍光之下。
    但她卻是知道,隻要自己向往的事物尚在遠方,那麽她便永遠都不該停下腳步
    蒼穹已破,而破碎的也僅是九層的蒼穹、八層的大地。
    無數似有萬丈之巨的碎片已似山嶽縱橫於大地之上,而這些巨如山嶽的碎片更是呈現著半麵夜幕、半麵色彩繽紛的模樣。
    山體之上的色彩繽紛,是無數房屋、街路共呈的景象,若仔細瞧看而去便可得知,無論是破碎的房屋或是裂痕遍布的街路,還是墜落時散落在各處的雜物,甚至是隨處可見的花草,皆是無數細小難察的方塊所構成。
    小小的方塊緊湊著、聚集著,且是通過這種方式構建出了八重天的萬物,亦是通過這種方式呈現出了繽紛的色彩,但誰也不會知道它們“聚集”的方式有多麽脆弱,也許隻要稍有觸碰,便會化作支離破碎的模樣。
    無數色彩繽紛的“高山”邊緣,亦是萬裏明光的邊緣,不知於何時已是築起了高聳的圍牆。牆外依是黑暗無明,牆內則是明光萬裏,但可惜的是在這片明光之下並非僅有九重天的百姓,尚有許多因修補蒼穹而“降臨”的上層之人。
    不知破碎的蒼穹當如何修補,僅知上層天之人以雨糧為酬,召集了許多為生存而不得不來的九重天百姓,並讓這些百姓拿起了工具,如蟻分象般開鑿起了如山群立的蒼穹碎片。看似很是簡單,隻要付出汗水與辛勞便好,但也是有著規矩,便是在蒼穹得以修複之前,不得離去。
    青羽來到高牆之內已是有了些許時日,但對蒼穹因何破碎卻是一無所知,而對八重天、上層人的事情也是一無所知。他唯一知道的便是每天都要拿起鍬、鎬去往“山”上開鑿碎片,因為隻有這樣才能讓自己的妹妹生活無憂。
    青羽依如往日般掄著鐵鎬於“山”巔開鑿,值得慶幸的是碎片質感如瓷,開鑿起來並不費力,但不幸的是碎片質感如瓷,稍有不慎便會大麵積脫落、崩碎。
    若是受了輕傷,便可於“山”腳休息些許時日,而這無疑是一件幸運之事。
    若是受了重傷,便會送到高牆之外,不過也無人知曉這究竟是一種幸運,還是不幸。
    工人們會利用推車,將開鑿下的碎片運往山下,卻也無人知曉這些碎片到了山下又會被轉運到何方,僅能知道的是每當地上的蒼穹碎片少了些許,蒼穹之上的破損便會修複些許。而這也是讓所有至此做工的百姓看到了希望,因為在他們看來,隻要將蒼穹完全修複,他們便能與家人團聚,而蒼穹也會恢複晝夜交替、灑落雨糧的模樣。
    明光之下唯有鍬、鎬落地以及瓷器碎裂的聲響,而青羽則是站在如山的碎片之上,用著自己辛勞的汗水將腳下高山一片片、一塊塊的鑿下。若是勞累便席地而坐,若逢疲倦便於無數鍬、鎬聲中席地而眠,若是感到孤獨,便於高山之上遙望遠方、回憶過往。
    山下的工人們時常翹首仰望高山之巔,看著那似是愚蠢、執著的身影,卻也永遠無法理解他為何總是這般愚蠢、執著。畢竟如山碎片已是覆滿萬裏,僅憑一人努力又有什麽意義?不過無法理解也就不去理解了,僅是給那默默努力的身影打上了一個“傻子”的標簽,也就作罷。
    其實有些時候青羽自己也是不知,自己為何要這般努力。仔細想想,若是努力,每月得到的雨糧是那些,若是不努力,每月得到的雨糧還是那些。既然努力無法改變結果,那麽努力又有什麽意義呢?雖然道理是這麽個道理,但每當青羽於山巔遙望遠方高牆之外,都會想到尚有人在黑暗中等他歸來,而這一份無比尋常的等待也許便是他付出努力的全部意義。
    “青羽!”
    正當青羽於山巔揚鎬鑿山之際,一聲嘹亮的聲音卻是於山下響起。青羽側首順聲而望,僅見一位年歲不至而立的男子正於山下翹首且對他遙望。
    青羽認得男子,倒也不曾相識,僅是這裏的人都叫他領隊,那麽叫的人多了,他也就認得了,哪怕青羽根本就不知道所謂的“領隊”究竟是他的職務還是名字。
    雖不知這位領隊因何呼喚自己,卻也不曾於山巔之上詢問,僅是放下手中的鐵鎬,老老實實的來到了山下。青羽來到這裏的時間雖然不長,但他還是發現了一件十分神奇的事,便是九重天百姓與這些來自上層天之人溝通時,絕對不可以站在高處!這仿佛是一種不敬,雖然沾染不上生死之禍,卻也會遭人記恨,而遭人記恨的下場便是每月的米糧會莫名少上些許。
    青鸞已是經過漫長的黑暗來到了明光之下,不過卻發現百丈高牆已如堤壩,不僅將蒼穹分隔,更是將似水明光攔截而下。
    也許對於青鸞而言,能否站在明光之下並不重要,重要的僅是見到她心中的那輪烈陽,便好。
    漫長的前行,已使青鸞因饑餓化作了搖搖欲倒的模樣,且有疲憊讓她的雙腳酸痛腫脹,傷痛與寒涼亦是如若荊棘般纏繞在她那瘦小的身軀之上。也許這些遠算不上是人間苦難,但這對於稚年的小姑娘而言,無疑是一種難以忍受的折磨。不過也沒有關係,因為在到達高牆之下的那一刻起,這稚年的小姑娘便已經有了獨自麵對苦難的力量與經驗。
    高牆之下,充滿寒涼、沉重之感的巨大鐵門莊嚴且緊閉,且是正對青鸞來時的長街,而在門戶內外皆有守衛負責把守,似是擔心牆內工人逃出牆外,也似擔心牆外百姓衝入牆內。
    守衛在得知青鸞來意之後,雖是將其拒之門外,卻也是讓門內的同伴去尋找她口中的“青羽”,且是未經許久,領隊便帶著青羽來到了大門之前。
    青羽不知領隊為何要帶自己來到這高牆之下,亦是不知守衛們為何要將沉重的大門緩緩開啟,不過在大門開啟一瞬之時,青羽方知原來心有牽掛的並非僅是自己,原來自己心中的牽掛也在牽掛著自己。
    鐵門僅是開啟縫隙一道,即有似水流光順著縫隙照在了青鸞那髒兮兮且滿是疲憊的薄弱身軀之上,而青鸞亦是在這道明光之中翹首,對著鐵門縫隙之後的身影,展露著傻兮兮的微笑。
    青羽蠢笨,蠢笨到僅在瞬間便跑出門外,且將青鸞抱在懷中傻笑,也是蠢笨到不曾去責怪青鸞什麽,甚至是蠢笨到不曾詢問青鸞為何會獨自一人來到此處,僅是蠢笨到傻兮兮的笑。
    青鸞聰慧,聰慧到不曾向青羽訴說自己經曆了什麽,僅是在用淚水表達著,卻也不知是在表達著不盡人意的過往,還是在表達自己剛剛抱住了幸福與美好。
    “累麽?”青鸞仰著髒兮兮的小臉,詢問著本就無需去問的問題。
    “不累。”青羽垂首,看著青鸞說著世人皆知的謊話。
    “我想你了”雖然青羽未問青鸞因何而來,但青鸞卻是說了一句世人常言的話語,也是勝過人間萬千美麗言辭的話語。
    “相比於想念,活著才更加重要。”青羽垂首,看著懷中哭哭啼啼的青鸞柔聲而言,想要顯露出些許微笑,卻是發現自己的嘴角根本就無法在淚水之前抬起弧度絲毫。
    “難道就沒有其它活下去的辦法了麽?”青鸞依是哭泣著也依是詢問著,也許稚年孩童的心中總是充斥著美好,卻是不知現實中的殘酷早已被他人承受。
    “我有一雙手,也有一柄鐵鎬,等我用它們將大地平複、將蒼穹補全,我們便可以回到過往。”青羽不聰,卻也在不經意間對青鸞做出了承諾,也是在不經意間說出了一份崇高的理想。也許理想之所以崇高,並非是因為大地難平、蒼穹難複,僅僅是因為很多時候,人們根本就無法回到過往。
    “也許我想要的從來都不是什麽過往,我想要的僅僅是在你的身旁。”青鸞依泣,且在稚年說著稚嫩之言,似乎還未意識到青羽的雙手是她活下去的唯一途徑。
    “為了你,我可以做到任何事,但為了生活,我不得不去平蕩山海。”青羽垂首,看著青鸞那似蘊星河的雙眼輕聲而言,也許在這一瞬間青羽很想很想與她一同回到家中。但是些許的“年長”卻是不得不讓他冷靜下來,冷靜的放棄心中對美好的向往,並去麵對現實中的殘酷與寒涼。
    “山海何時可平?”青鸞翹首,泣聲問青羽。
    “我不知道。”青羽抬手,拭去青鸞頰上淚珠,雖是有著十足的信心與把握平蕩身後山海,卻沒有絲毫勇氣給青鸞一個確切的答案,因為不確定的回答總會變成傷人的快刀。
    “山海何時可平?”既然無法於青羽口中得到答案,青鸞便側首,詢問起了一旁與青羽同出高牆的領隊。
    麵對青鸞那滿是渴望的目光,領隊不曾給出答案,僅是轉過頭看向一旁那開而未合的莊嚴鐵門,亦是看著鐵門之內那不計其數的“山嶽”,經片刻沉默後方才開口道“該回去了。”其實領隊也想多給這對兄妹些許重聚的時間,但他卻沒有任何辦法,因為青鸞問了一個注定得不到答案的問題,而他也注定無法將答案告知於她。
    不知領隊為何不曾作答,但青羽也僅能與青鸞道別,倒也說不上無奈,畢竟有些路是自己選的,無論對錯都怨不得別人。不過在道出別離之後,青羽卻是想起了什麽,便對青鸞柔聲開口道“在這裏等我。”待話音落下,便急匆匆的跑入了鐵門之內,似是打算去取自己多日的辛勞成果。
    青羽離去了,青鸞則是獨立高牆之下、鐵門之前,有些不滿的盯著領隊,似在無聲怨恨著他為何不曾多給他們一些相聚的時間。
    “苦麽?”領隊有問,雖然不知在問些什麽,不過卻似是長者對後輩的關切之言。
    “不苦。”青鸞依是用著怨恨的目光對領隊瞧看著,且經片刻沉默之後,方才給出了答案。
    “為什麽?”領隊不解,因為在他看來,九重天是一片荒蕪之地,而生於荒蕪之中的人們不僅沒有“觸及”蒼穹的力量,甚至賴以生存的糧食也是由蒼穹賦予。因此在得到青鸞的回答之後,領隊便下意識的認為,這年歲不大的小姑娘定是在說謊。
    “向往。”青鸞的回答依是簡短,且在給出答案後便側首,對著領隊身後那滿是明光的世界瞧著、看著。
    “向往遙不可及的蒼穹?還是向往於黑暗中無處尋覓的光亮?”領隊亦是順著青鸞的目光而回首,看向了鐵門之內那滿是明光的模樣。
    “脊梁”不知領隊為何會有此一問,不過對於青鸞而言,無論是蒼穹還是光亮,總是不及自己心中的答案。卻也沒人知道,所謂的脊梁究竟是指誰的脊梁,是那偉岸雕像的?還是青羽的?也許兩者似乎並無不同之處。
    依是簡短的回答,也似莫名的回答,但年輕的領隊卻是聽懂,也許他也曾想過,用自己的脊梁為世間撐起一片晴蒼。
    領隊似乎還想說些什麽,但尚未開口,青羽便捧著一個小包裹於高牆之內、鐵門之間飛奔而回。倒也不曾解釋些什麽,僅是將小包裹遞向青鸞,並傻兮兮的笑著、亦是傻兮兮的站著。
    領隊很清楚包裹之中是什麽,但還是走上前去,將本該由青鸞接過的包裹截下,待三確認過其中是稻米也僅有稻米之後,方才輕柔的將其交到了青鸞手中。青羽不知領隊為何要這麽做,青鸞亦是不解領隊為何有此一舉,但直覺卻是在告知兄妹二人,他僅僅是在履行自己的職責。
    青羽走了,跟著領隊回到了那高牆之後,而那沉重的鐵門亦是緩緩關合,收回了照在小姑娘身上的所有光亮。
    青鸞依是立於高牆外的無明夜幕之下,以及那冰冷且沉重的鐵門之前,且是於生平初次感受到憎恨的情緒。青鸞憎恨著高牆,憎恨著冰冷的大門,甚至是憎恨著破碎的蒼穹,因為若是沒有這些,她也不會與青羽分離。
    青鸞捧著滿是“汗水”的小包裹,在高牆之外站了很久很久,也想了很多很多。不過尚在稚年的青鸞也隻能去幻想,幻想著自己能夠擁有英雄一般筆直的脊梁,為自己所愛之人撐起一片青蒼。同時青鸞亦是在幻想著自己能夠用英雄那般陽光的笑容,為這無明的世間帶來一片明光與希望。
    原本因青羽到來而短暫離去的饑餓與寒涼,終是因為青羽的離去而再度歸來。也許青鸞已是堅強,也已是勇敢,但終究不過是個稚年的小姑娘,終是敗給了這世間的饑餓與寒涼,並於無奈中轉身離去。
    本想順著來路而歸,但在青鸞轉身的那一瞬卻是忽然發現長街雖然依是黑暗無明的模樣,但在她眼中卻也不再是可怕駭人的景象。
    想要見到青羽的欲望,真的給青鸞帶來了力量,讓她在不知不覺中走過了長街,得到了所謂的“想要”。而擁有了這份力量的青鸞,再也不會懼怕那長街之上的黑暗,也許依舊會對遊蕩於黑暗中的罪孽棄子畏懼,卻也永遠不會化作驚慌失措、坐以待斃的模樣。
    長街之上,青鸞順著來路緩慢而行,不曾去看那些遊蕩於周圍的罪孽棄子,僅是用著稚嫩的身軀與腳步,走出了無比堅定、勇敢的模樣。
    無星月更替,無晝夜輪轉。於黑暗中細數三十三處街路交匯,便是回到了家門所在的小巷之中。小巷之中狹窄的緊,亦是黑暗的緊,但瘦弱的小姑娘還是勇敢的走入了其中,且是回到了空有“最初”之名,卻失“最初”模樣的家中。
    男子不知了去處,如若當初莫名而來般,莫名的消失在了青鸞的世界中,似是在青鸞的生命之中出現過,也似從未出現在青鸞的人生之中。
    青鸞累了,已經是很累很累了,可縱是疲憊卻也不曾臥榻休息,而是孤零零的站在了無明的院落之中。雖依是對著遠方遙望,卻也不知在望些什麽,也許是蒼穹、也許是明光、也許是偉岸的雕像,也許僅是想要做些往日曾做過的事,從而喚醒往日的記憶,從而得到些許幸福與美好。
    青鸞遙望了片刻即回首,看向了門前那於黑暗中若隱若現的老舊台階。青鸞知道,那是男子時常坐著的地方,同時她也很是好奇,男子分明未至白發蒼蒼,亦是不曾病入膏肓,為何要時常懶洋洋的坐在台階之上?
    台階,是青鸞從未坐過的地方而坐在那裏對於她而言,也並非是一件困難的事。
    青鸞坐到了台階之上,卻是發現遠方的景象竟是由院牆所遮擋,她原以為是自己身高的原因,可縱是蹲在台階上也依是見不到遠方的景象。
    “難道隻有站起來,才能見到遠方的景象麽?”
    “若你心中懷揣遠方,那麽遠方的景象,一定是你內心的模樣”
    很是奇怪,青鸞因迷茫而在院落中喃喃自語,卻有女子寒聲不知於何處起,給了她一個生澀難懂的答案。
    “是誰?”青鸞驚懼而起,且是下意識的環顧四方,畢竟於黑暗中響起的聲音對一個稚年孩童來說,未免太過於可怕。
    “我叫天下第一”聲音再一次響起,不過相比於之前,卻是明顯多出了高傲、昂揚之意。
    青鸞驚懼依舊,且是發現女子的聲音竟是起於自己的懷中,經抬手摸索方才發現自己的懷中除了那名為“英雄過往”的銅環之外,便再無它物。
    銅環入手,青鸞方見其上竟是散發著黑紅交織的火焰,不過卻也無法於火焰之中感受到任何炙熱、滾燙,能夠感受到的僅僅是徹骨的寒涼。
    “呼”
    一聲輕響,起於青鸞耳旁,似是有人於她耳旁輕吹燈燭,使她手中銅環之上的火焰於黑紅交織,瞬間化作了潔白無瑕的模樣。
    無瑕火焰散發著溫暖的光芒,不僅將青鸞的身軀照亮,更是於一瞬擴散而出,如若環形浪潮以極速覆向八方。浪潮席卷、過往之處皆變模樣,無數沉寂在黑暗之中的房屋、街路皆是消失,唯有皚皚白雪覆於大地之上。
    蒼穹化作了烏雲密布的模樣,大地化作了積雪覆蓋的模樣,尚有凜冽寒風狂亂吹拂,使人難以睜開雙眼的同時,更是夾雜如刀雪花,拍打在青鸞那薄弱的身軀之上。
    冷風凝血,寒雪徹骨,青鸞於風雪之中睜開了雙眼,見到的是一望無際的無瑕平川,亦是望之無垠的冰天雪地,尚有漫天寒絮隨風化刀,對著大地均勻揮斬而下。
    遠方有樹,孤立於風雪之中,已因凋零空餘枝,亦因風雪而白首。
    樹下有人,見其單薄背影而不見其容,立於風雪而無動,且與孤木共白頭。
    人旁有碑,似是墓碑卻也不見墳墓,似是掩於風雪,也似本就沒有。
    碑上有字,卻也非是名諱與生平,僅是四字血書天下第一!
    碑前有刀,不僅立於大地之上不動,亦是立於風雪之中而不搖。
    刀有兩柄,一柄為環首刀,一柄為直刀,環首直立而直刀相靠,二者成雙同立風雪,亦是相依相偎於一碑之前,而環首刀末端之環與青鸞所得銅環如出一轍、別無二致。
    青鸞立身風雪之中,觀樹、觀人、觀碑、亦是觀刀,卻也未觀天地、風雪、八方。
    孤獨,似是悲傷的源頭,而悲傷卻又不知因何起於青鸞心中,亦是不知因何讓她感到了孤獨。而青鸞僅能通過猜測而得知,無論悲傷或是孤獨,都並不屬於自己,而是屬於遠處樹下那獨立風雪之人。
    忍受著徹骨的寒涼,忍受著拂麵的寒絮,於風雪之中向前走去,似是想要問一問孤獨與悲傷,究竟因何而起。
    待至臨近,青鸞方才發現樹下所立的是一位女子。
    女子高挑,身著粗布麻衣,長發結辮垂於身後,周身上下不見精致絲毫,亦不見柔弱絲毫。她隻有半麵花容,而另外半張卻是不見皮膚,唯見半口玉齒暴露在外,左眼之珠亦是不知去處,致使眼眶中呈現著空蕩蕩且似深淵般深邃的模樣。
    左手,食指、尾指已無。
    右手,中指、無名指亦無。
    身軀雖是略顯殘缺,但肌體卻是如豹,手臂、腿足之上雖有衣覆,卻是可見其肌峰如丘、分離如穀。
    震撼,僅是一眼,青鸞便大受震撼,因為她從未想過一位女子,竟可不弱男子之矯健,亦可完勝男子之勇武。而且最讓青鸞感受震撼的是女子本當似水之柔,但眼前的女子卻有如山似嶽般的背脊,且於風雪中呈現著不動不搖不屈不畏的模樣。
    於震撼之中上前,立於女子身旁,方才得見她正垂首,獨目中滿載悲傷,對著樹下的積雪瞧著、看著。
    樹下積雪滿覆,卻也可見略微隆起之處,不過又因風雪遮掩,而不知其中藏有何物。
    青鸞不曾開口詢問些什麽,僅於風雪之中俯身,將地上積雪撥開,從而露出女子所瞧之物。
    是一隻貓,一隻早已死去的狸花貓。
    狸花貓幹瘦,瘦的僅餘皮骨,不似家中豢養,倒像是生於野外亦將野外視作歸處的野貓。且從瘦弱程度來看,倒也不知是凍死在樹下,還是餓死在樹下,僅知其必定無家,否則也不會倒於風雪中無人安葬。
    “它死了”青鸞於女子身旁,對著地上的野貓輕聲而言,且於聲音中可聽出悲傷,那是對生命逝去的尊重。
    “沒有人知道它來自何方,也沒有人知道它經曆了怎樣的過往。”女子於枯樹之下、風雪之中輕聲而言,卻也不知言對青鸞,還是言對野貓,亦是言對風雪,或者說僅僅是自言自語。
    “它已死去,縱然知其來處與過往,也是沒有了任何意義。”青鸞亦是於枯樹之下、風雪之中輕聲而言,卻也不知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回應女子所言。
    “也許過往之事並不重要,重要的僅是一個結果。這世上不會有人在意你經曆了什麽,也不會有人在意你失去了什麽,值得在意的僅是你走到了何處,又擁有著什麽。”女子輕聲依舊,不過卻可聽出足以掩蓋風雪的悲傷。
    “可我聽人說過無論選擇走向何處,無論最後擁有怎樣的結果,都是自己的選擇。”青鸞依是垂首對著樹下野貓而言,卻也不知是聽誰所說,僅是將“記憶”中的話語,順口說出。
    “世人常說,人生的道路之上有著許多選擇,無論走上了怎樣的道路,皆是自己的選擇。卻是從來沒人說過,人生道路萬千且似無盡之數,但真正能夠供人選擇的,卻是不多。”女子依立風雪,亦觀樹下野貓,似是在說這野貓並不想孤獨的死在樹下,但它卻沒有任何選擇。也似在說自己不想孤獨的站在這枯樹之下、風雪之中,但她卻沒有任何選擇。
    “那你又做出了怎樣的選擇?”不知青鸞是否聽懂女子所言,但還是於風雪中詢問,似在詢問女子究竟做出了怎樣的選擇,才會孤獨的站在這無垠風雪之中,與這一樹、一碑、一貓、雙刀為伴。
    “執著。”女子終於樹下側首,看著身旁的墓碑而言。卻也不知是在看墓碑上那名為“天下第一”的結果,還是在看墓碑前那名為“兩柄長刀”的過往。
    “我又該做出怎樣的選擇?”青鸞亦隨女子目光而側首,對著一旁的墓碑與雙刀而言,似是在問我是否也要選擇“執著”?
    “做出你想要做的選擇。”女子不曾直言回答青鸞,僅是於漫天風雪之中轉身,走到墓碑之前、雙刀之側並輕聲而言。
    “我會不會也像這野貓一般,倒在無人問津之處?”青鸞側首,看著再度被風雪掩蓋的野貓而言。
    “若結果早已注定,你又打算走出一條怎樣的道路?”女子看著身側的雙刀輕聲而問,似在詢問結果注定黑暗,是否也要活出一段充滿明光的人生。
    “那將會是一條充滿勇氣的道路。”青鸞不知如何作答,僅是看著女子以及她身旁的雙刀,用著最為稚嫩的聲音,說出了最為堅定的話。
    “很多人都曾來到過這裏,而她們都有著相同的模樣,也會說出一些相似的話語。”
    “她們是誰?”
    “她們叫做婉儀,但她們卻並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叫做婉儀。你與她們有著不同的模樣,也說了一些與她們並不相同的話語,如此看來你的名字也未必與她們相同。”
    “我叫青鸞”
    “那你可否知道,自己為何要叫青鸞?”
    “因為青山無憾終如始,鸞鳥扶搖試天高”
    其實青鸞並不知道女子在說些什麽,亦是不知她口中的“婉儀”是誰,僅是覺得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的名字,並擁有獨屬於自己的模樣。
    “你呢?你叫什麽名字?”
    “叫我娘親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