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如山罪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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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篇章!
由於持圖的離去,青鸞即是順理成章的成為了小作坊中的正式一員,且是合乎情理的成為了新一任的持圖。而靠著持圖這份活計的她,不僅學會了如何將手指打造成鑰匙,也是有了更多使用工具的機會。
使用的次數雖是多了。但神奇的是所謂的多,也僅是與往日那不曾擁有之時相比。
隨著日子越來越長,青鸞的手指也是有了些許鑰匙的形狀,但她卻是並不滿意,且是時常想著若是使用的時間能夠再多一些,便好了。
小作坊依舊是那個小作坊,青鸞也依在小作坊那似若戲台的窗口前敲打著手指。待時間一到,便將手中的鐵錘還給了持錘,而持砧亦是上前負起了自己的職責,清理起了砧台。
排在青鸞之後的是持夢。
青鸞捧著嶄新的圖紙站到了一旁,本想指點持夢如何打造鑰匙,但青羽卻是於作坊中陰暗的角落走出,且與青鸞同立砧台之旁。
‘使用的時間若是能夠再多一些便好了。’青羽微笑而言,似是認為這樣下去耽擱的時間會更多。而且誰也不知道鎖孔下一次更變會在何時,若是不抓緊時間,便會麵臨前功盡棄的問題。
“可這卻是沒有辦法的事,畢竟大家都是一樣的,於作坊之中各盡其責,從而平均使用這裏的工具。”青鸞側首,於十餘位夥計那習以為常的目光中,對著身旁的青羽輕聲而言。
‘也許問題就出現在這裏,那設立鐵門之人就是想要用這種方法,讓你們永遠都打造不出鑰匙,從而斷絕所有人去往天上的希望。’小姑娘亦是開口,卻也未似青羽這般站在青鸞身旁,僅是蹲在陰暗的角落中說著殘酷、現實、且是頗為喪氣之言。
‘就像是一袋糧食十二個人平均分配,能夠保證所有人不餓,卻是無法保證任何一人吃飽。’青羽亦是在旁說著無比殘酷、現實的話語。
“可縱是不去天上,我們也不應自相殘殺。難道我們不是朋友麽?難道我們不是同伴麽?怎麽能夠為了自己的利益,而傷害他人的生命呢?”青鸞依於鐵砧之旁說著,亦是在十一位朋友、同伴的眼前說著。
哪怕這十一位朋友、同伴根本就不知道那句“自相殘殺”從而何來、因何而起。但還是有人在猜疑著,她是不是在間接、委婉的表達著什麽。
所謂的言辭,有的時候會十分簡單,但有的時候也會十分複雜。區別並不在於道出言辭之人,反而是在於聽聞言辭之人。
讓一個人積極向上、滿眼光明,也許是很難的。
讓一個人看向黑暗,卻是無比簡單的。
也許他的內心本就是黑暗的,所以每當看到黑暗之時都會似如見到親人一般,從而感到無比快樂、歡愉。
小作坊還是那個小作坊,不過人數卻於十二個變成了十個。
負責管理風箱、水槽的持風、持水,死了。
他們死在了彼此的手中,而死亡的原因也僅僅是持風在拉動風箱之時,剛好趕上持水將手掌放在了火爐之中。風力不強,火力自然也就不旺,而火力不旺倒也沒有太大關係,有關係的僅僅是一個對比。
持水有問“之前持錘熔煉手掌之時,火候可不是這樣的。”
持風有問“為何我用水槽淬煉手指之時,水總是溫熱的?”
有些得不到答案的問題,注定會演化為紛爭,而紛爭隻需些許、細微的催化劑,便可以衍變成不可逆轉的結局。
而這所謂的催化劑,其實早已被人悄悄散播而下。
在持水看來,持風就是想讓自己草草鍛造完畢,從而讓他自己得到更多的鍛造時間。而持風心中所想的,大抵也是與持水相同的。
持風、持水的活計空了下來,而小作坊也是因此遇到了新的問題。
是在外尋人前來,補上持風、持水的空缺?還是讓原本各持一職的人,兼顧它職?
最後的決定是放棄在外尋人,因為誰也不會知道,這不知根底的外來之人是否會變成另一個“持圖”。大家一致認同的是,誰想做,誰就做,做過之後便可於當日多分配一些鍛造時間。
看似是一件爭破頭的事,但實際上卻是一件沒人願意做的事。
每人每天敲打手指的時間已是固定了,也是習慣了,縱是相比往日多敲打一個時辰,也不會有太多的直觀收益。而且無論敲打多少時間,手指的總數是不變的,或者說關鍵並不在於敲打多長時間,而是在於能否高效的打造出開啟鐵門的鑰匙。
時間越長,收益越短,因為人的精力、耐心是有限的。
小姑娘依在陰暗的角落中,此刻正對青鸞翹首以望,輕聲而言‘也許的確是這樣的,所以多出來的活計也沒人願意去做。但我們卻是不同,通過複製,我們手指的數量便遠不止十根,對麽?而我們的精力、耐心也遠比他們更多,不是麽?’
‘所以說持風、持水的死,對我們來說恰恰是一件好事,而我們也順理成章的成為了唯一的受益者。’青羽亦是在旁,對著青鸞微笑而言。他看上去很是開心、很是高興,卻也不知是因為青鸞有了更多的時間而開心,還是因為持風、持水這兩位朋友、同伴的死而高興。
“沒有人願意見到死亡,那是鮮活生命的凋零,如若人們皆喜花朵盛綻,卻很少有人喜歡看著他們凋零。”青鸞於角落中垂首,但目光卻是看向了一旁那因持風、持水死去而落入她手的風箱與水槽。
小姑娘沒有繼續說些什麽,僅是站在陰暗的角落中對著青鸞瞧著、看著。而火爐中的火焰亦是搖曳不止,使小作坊中呈現著一股火光飄搖、動蕩不安的模樣。所有人都在側首,對著角落中的青鸞瞧著、看著,有些人在笑,有些人則是皺眉,尚有人覺得作坊似是變了,變的有些奇怪、變的有些滲人,便收整好了行囊,悄然無聲的離開了作坊。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很是平穩,最起碼作坊之中並未迎來新的紛爭,但就在這毫無紛爭的平穩環境中,局勢卻是越發的微妙了起來。
持夢每天都在砧前對著自己的手指敲敲打打,而青鸞也始終拿著圖紙站在一旁,爐內的火焰正是高漲,因為持火正在一旁賣力的拉扯著風箱。屋子之中無人說話,卻是忽然迎來一聲炸響,致使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持夢身前的鐵砧之上。
鐵砧沒有什麽好看的,之所以會瞧,是因為鐵錘已是碎在了砧台上,而在碎片之旁,或者說是與鐵錘同碎的,尚有持夢那剛剛具備鑰匙之形的手指。
手指與鐵錘同碎,不僅缺少了必要的工具,更是讓持夢之前的所有努力,盡數付之流水。
持夢倒也冷靜,並未說些什麽,僅是將那已經斷掉、且是毫無作用的手指收起,並站在鐵砧之前對著碎裂的鐵錘蹙眉相視。
青鸞也是放下了手中的圖紙,對著鐵砧之上的碎片瞧著、看著。雖不知好端端的鐵錘為何會忽然碎掉,但小姑娘卻是在旁開口道‘也許隻是它的壽命剛好到了盡頭。’
“人也會像它一樣,於忽然之間破碎麽?”青鸞不曾垂首看向鐵錘的碎片,僅是側首看著鐵砧前的持夢輕聲而言,也許是在問持夢會不會也像這鐵錘一般忽然碎掉,也許是在問自己會不會有朝一日像這鐵錘一般忽然碎掉。
‘不知道,但它在碎裂之前,依舊呈現著無比堅硬的模樣。’青羽在旁,亦是不曾看著砧上碎片,僅是看著青鸞輕聲而言。也許是在說無論持夢還是青鸞,總是呈現著無比堅硬的模樣,但這呈現著堅硬模樣的事物,總是會破碎的毫無預兆。
似是過剛易折,但這所謂的過剛易折,卻也無關人情世故。
“如果它不是那般堅硬,或者柔韌一些便好了。”青鸞有些悲傷,依是在旁對著砧上碎片瞧著、看著。
‘其實我很佩服,佩服那些能夠用一張嘴同時道出堅硬與柔韌之人。因為堅硬與柔韌本就是兩種截然相反的概念。如若這鐵錘一般,越是堅硬的,韌性便越低,越是柔韌的,硬度便越低。這兩種概念本就無法出現在一件事物之上,但擁有這張嘴的人卻總是能夠道出一個‘剛柔並濟’的美好出來,並將這份美好,強加在事物本身之上。’小姑娘亦是看著砧台之上的碎片,不過卻是說著讓人難以理解的話語。
“問題出在哪裏?”青鸞依是盯著砧上碎片不解而言,亦是在所有人那習以為常的目光中說著莫名其妙的話。
‘無論是堅硬或是柔韌,都有它的長處與弊端。堅硬的就去做堅硬的事,柔韌的就去做柔韌的活,本就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兩種概念,問題僅僅是出現在人們總是喜歡將它們放在一起做比較,並通過比較,強行讓他們於剛柔之間轉換,而轉換的多了自然也就碎掉了。’小姑娘的話也許沒有任何道理,卻是透露著一股殘酷的現實意味。
“所以說鐵錘並沒有做錯什麽,它的碎裂也許是一種必然,問題的根本不在於它是否堅硬或柔韌,僅是在於使用它的人從未正確看待過它,對麽?”青鸞終是側首,看著砧旁的持夢輕聲而言。
‘是與不是都不再重要了,畢竟人們很難用行動去挽回一段過往。’青羽在旁,輕撫青鸞肩膀而言,似是希望她不要過於執著。
“也許我們可以試著修好它。”青鸞再度垂首,看著砧上碎片悲聲而言。
“修不好的,碎了就是碎裂,就像是無論何種靈丹妙藥,都無法救回一個已經死去的人。”持夢依是垂首,看著砧上碎片微笑而言,笑的不是那麽開心,笑的不是那麽陽光,笑容之中唯有因殘酷現實而起的苦澀。
持夢、青鸞、持錘、持火、持砧。
五人於小作坊之中沉默不語,亦是在那似如舞台一般的窗口之前、火光之下,呈現著無言無動的模樣。
似是一場戲,演至此處即逢終末,縱然尚有好戲未曾上演,但也因殘酷的現實而不得不草草收場。
青羽在旁,看著青鸞微笑而言‘也許我們應該離開這裏,畢竟這裏處處充滿了異常。先是持圖的背叛,後有風、水的慘案,如今鐵錘也是莫名破碎,也許下一個斷掉手指的便是我們。’
“我們不能離去,也許這些小小的困難並不能將我們打倒。”青鸞堅聲而言,似是用言語鼓舞著自己,也似用這種方式告知剩下的同伴,應該團結起來戰勝眼前的困難。
“可是鐵錘怎麽辦?一個作坊中隻有一柄鐵錘,誰也不會將鐵錘借給我們。也許隨著鐵錘破碎,我們注定要就此解散。”年輕氣盛的持火在旁激動而言,亦於激動之中說著無比喪氣的話。
“也許我們可以去借,也許我們可以去找,畢竟辦法這種東西,隻要去想,總會是有的。”青鸞依是堅定的說著,雖不知是否能夠打動持夢、持火、持砧、持錘,但在言辭之間卻是側首看向了窗外,且將目光停留在那寂靜荒涼的大地深處,方才再度開口道“你們看,這不就有了麽?”
眾人側首,皆是順著青鸞的目光瞧看而去,但他們所見到的也僅有黑暗且荒涼大地,並未見到青鸞口中所說的“辦法”。但青鸞卻是不同,因為她已經見到了,見到了一柄鐵錘,正靜悄悄的躺在無數“星光”之間、荒涼的大地深處。
青鸞沒有理會眾人的目光,僅是在他們那不解、驚奇的目光中走出了作坊,並對著遠處的鐵錘緩步走去。
不知青鸞走了多久,卻是成功來到了鐵錘之前,亦是順利的站在了鐵錘之前。
不過她的目光卻未曾對準地上的鐵錘,而是看向了那遍布於荒涼大地之上的萬千“星光”,亦是看著無數立身於火爐之旁、鐵砧之前,呈現著其樂融融之形的百姓,情不自禁的想到了一個問題。
一個問題。
怎樣才能讓所有人都不再為爭奪工具的使用時間而產生紛爭呢?
不知問題從何而起,青鸞僅是翹首看向那似曾相識的,亦是沒有絲毫光亮的夜幕。
青鸞不知問題的答案,僅是覺得自己的肩上似乎還承擔著、背負著什麽,但承擔的、背負的究竟是什麽,她已是記之不清。
鐵錘依舊在地,青鸞依舊在旁,且是對著它垂首瞧著、看著,似乎想要從中瞧出些什麽來。但於死寂的黑暗中瞧看了許久,也終究是不曾瞧看出任何東西來。
‘紛爭也許是因為資源匱乏而起,畢竟這匱乏的資源根本就無法讓人們於短時間內打造出開啟鐵門的鑰匙。而時間一過,鎖孔便會轉變形態,使人們的一切努力都付諸流水。’青羽在旁,說的是資源緊缺、匱乏的問題。
‘紛爭也許是因為人們心中的貪婪與自私而起,畢竟前人所積攢下的經驗從不願意贈與後人,而後人縱是付出代價也無法得到前人的傳承。前後交接困難,鐵門自然永遠無法開啟。’小姑娘亦是在旁,不過說的卻不知是傳承的問題,還是人性的問題。
兩人在說,青鸞在瞧,三人共立荒蕪大地之上,亦是圍繞於鐵錘之旁,呈現著三足鼎立的模樣。
青鸞瞧看了很久,也是聽聞青羽、小姑娘說了很久,直至片刻後方才出聲打破了沉默。
“也許我們可以創造出更多的資源,從而幫助這裏的百姓打造出開啟鐵門的鑰匙。”
“也許我們可以為這裏的百姓創造出更多的機會,從而讓所謂的成功,輕易的出現在他們的生命之中。”
青鸞在說,青羽、小姑娘則是在聽,不知是否理解青鸞在說些什麽,但兩人還是呈現出了信心十足的模樣,似是覺得青鸞一定會做些什麽,也一定能夠做到些什麽,畢竟青鸞是他們的英雄。
青鸞不曾解釋些什麽,僅是彎腰垂首,將地麵之上的鐵錘撿起,並轉過身去打算順著來路而歸。但也僅是剛剛轉身,她便發現持夢,竟是不知於何時,站在了她的身後。
持夢是一位很溫柔的人,也是一位很熱情的人,甚至也是一位愛操心的人,而這也許就是他為何會站在這裏的原因,也是為何會依舊站在這裏的原因。
持夢無法放任青鸞獨自離開作坊,也無法放任她獨行於這片荒蕪的大地之上,因為稍有不慎便會引發一場“不可逆轉”“不可挽回”的災難。也許持夢是對的,最起碼此刻青鸞呈現在他眼中的模樣,絕對稱不上好,僅能稱得上是一言難盡。
烈火,就在青鸞身後熊熊燃燒著。
作坊,則於烈火中倒塌並散發著劈啪聲響。
鐵錘,的確持於青鸞的手中,但也在持夢眼中呈現著不盡人意的模樣。
青鸞,更是聽聞到了嘀嗒的水滴落地之聲,也是感受到了手中的鐵錘,正傳來濕漉漉的觸感。
持夢僅是看著,亦是眼睜睜的看著,看著火光之中的青鸞,終究是不曾說些什麽。因為持夢沒有資格去說些什麽,也沒有資格去抱怨些什麽,甚至也沒有任何資格去做出任何譴責。他隻能帶著青鸞回到了作坊之中,並將那濕漉漉的鐵錘丟到了一旁的水槽之中,隨後便帶著青鸞坐到了火爐前的小板凳上。
“為什麽要這麽做?”持夢垂首,抬手遮額,雖是相問,卻也沒有絲毫質問之意。
‘因為我想讓你盡快去往更高的天上。’回答持夢的不是青鸞,而是站在一旁的小姑娘。
“為什麽要這麽做?”持夢依是保持著無動的模樣,似是不曾聽到小姑娘的回答,僅是再度相問,不過聲音卻是相比之前更加沉重。
“因為我想讓你盡快去往更高的天上。”青鸞有答,卻也未曾看向身旁的持夢作答,僅是有些不解的看著身前的小姑娘,顯然是不知為何要在這回答之中加上“讓你”這看似毫無意義且是莫名其妙的二字。
“但我卻並不希望你這麽做。”持夢放下了遮額的手掌,亦是於火爐之前翹首,看著爐內那熊熊的火光,悲聲而言。
“可是”青鸞完全不知道持夢在說些什麽,不過還是打算開口說些什麽。但可惜的是話未出口,一旁的小姑娘便將其打斷,且是再一次借助青鸞之口說道“你不希望你不希望?你嘴上說著不希望,卻依是將它拿了回來!如果你真的不希望,又為何不將它丟到門外去?”
“我不能這麽做”持夢語塞,不知是想不出任何反駁青鸞的話語,還是想不出任何說服自己的話語。
“一件你不希望發生的事,卻恰恰是你無法拒絕的事!你一邊享受著它發生之後給你帶來的歡愉,一邊又要通過反對它來彰顯你的高尚?!”青鸞依是傳達著小姑娘的話語,且是學習著小姑娘那陰沉的模樣,更是模仿著小姑娘那陰沉的聲音。
“我”持夢依是語塞,但目光卻是不敢看向青鸞。
“它就在那裏,你可以選擇將它拿起,也可以選擇將它丟棄,但享受生命中的歡愉,往往便是擁有生命之人的全部意義!”青鸞依是傳達著小姑娘那莫名其妙的話語,卻也不知自己是否能夠理解自己在說些什麽。
“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持夢依是抗拒,抗拒著青鸞那充滿魔力的話語,亦是抗拒著自己那漸漸趨於順從的內心。
“其實你很清楚我在說些什麽,或者說你很清楚你自己想要做些什麽,也清楚你自己應該做些什麽。”青鸞依是模仿著小姑娘,一邊用陰冷的模樣說著莫名其妙的話,一邊用著陰冷的目光死死盯著持夢,而那陰冷的神色亦是在火光之下呈現著略顯猙獰的模樣。
“我”
“能夠牢牢抓在手中的叫命運,而那些抓不住的其實也叫命運。命運就是命運,不會因人而改變本質,不過人們卻能通過抓住與否,使這命運於人間呈現出不同的模樣。我想你現在應該用實際行動去告知所有人,你能否將這所謂的命運,牢牢抓在手中!”
青鸞雖是說著,但自始至終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僅是單純的轉述著一旁小姑娘所說之言。而此刻言辭落盡雖是側首,卻也是順著小姑娘那滿載狂熱的目光看向了砧台旁的水槽。
持火、持砧、持錘,三人皆是對著水槽瞧著、看著,甚至自始至終都未曾去看持夢與青鸞,亦不曾去聽他們二人所說之言。因為自持夢歸來一瞬,他們便見到了見到了他們此刻最為需要的鐵錘。哪怕此刻鐵錘已是掉入了水槽之中、沉沒在水中,但他們依是對著水槽瞧著、看著。
“大哥,為什麽要將它丟進水槽呢?我們為什麽不將它放在鐵砧之上呢?”年輕的持火帶著滿腔不解側首,亦是帶著滿腔不解對著火爐前的持夢相問。
持夢沒有回答持火所說,僅是緩步走上前去,站在水槽之旁看著自己於水中的倒影,經片刻沉默後方才開口道“你們根本就不知道它從何而來”
“我們為何要知道它從何而來?”持砧不解,不過也似持夢那般上前,站在了水槽之旁並對著自己於水中的倒影瞧看。
“也許它的來路並不光明”持夢依是抗拒,卻也不知是抗拒著鐵錘的來路,還是抗拒著自己那越發趨於順從的內心。
“也許沒人會去在意身後來時的道路,人們所在意的素來隻有身前的道路。隻要我們能夠走在光明且平坦的道路之上,那麽誰又會在意我們是否於黑暗中走出?”持錘亦是來到了水槽之前,且是對著自己於水槽中的倒影瞧著。
無論是持砧還是持錘,所說皆是三觀不正之言。
也許沒有人知道他們之前是怎樣的人,但在這一刻他們的內心卻是已被“罪孽”所渲染。
“也許大哥說的對!我們不應該”年歲尚輕的持火亦是來到了水槽之邊,本想開口說些什麽,為他口中的“大哥”解圍,畢竟受到持錘、持砧反駁的持夢,看上去有些孤立無援。但也僅是剛剛來到水槽邊並側首,想要說的話便是如刺在喉,說之不出,咽之不下。
持火看到了,看到了持夢、持砧、持錘三人麵色雖是如常,但目光中卻是透露著呆滯,看上去不僅怪異,更是滲人異常。而這異常滲人的目光,亦是讓持火將尚未說完的話,咽回了肚子之中。
也許有些時候,所謂的話語隻有說與未說的區別,而沒有“全部說完”或“說了一半”的區別。
一家人就是要其樂融融的在一起,而來到六重天已有些許時日的青鸞,也是成為了小作坊中的一員,而成為作坊中一員的她,自然也就可以被稱之為家人。
持夢依是站在砧台之前,青鸞依是在旁負責手持圖紙,持砧正賣力的拉扯著風箱,而持錘則是向水槽中注水。四人看上去忙碌的緊,但在他們身後的“一家人”卻是呈現著整整齊齊、無事可做的模樣。
持火端坐於小板凳之上,亦是端坐於最前的位置,而持風、持水、持炭持火等八人,皆是整整齊齊的端坐於兩排小板凳之上,對著四人那忙碌的背影瞧著、看著。
小姑娘不見了,青羽也是不見了,僅餘四人的小作坊,似是依舊未曾讓他們感到滿足。他們離開了小作坊似是尋找當初持夢所說的“渠道”去了,也似是創造持夢當初所說的“渠道”去了。
一場使人能夠感受到無比“愉悅”“歡愉”的遊戲,在這片無明的夜幕之下,悄然展開。
青羽似是擁有了神奇的力量,或者說她一開始便不曾失去這份力量。
她就站在無明的大地之上,亦是站在來時的柴門之前,而身前地麵上所放置的,則是本該置於作坊中、經人輪流使用的工具。
是濕漉漉的鐵錘、是染霞的鐵砧、是鮮紅的圖紙、亦是散發著腥味的水槽。
有滿載汙穢的模具,也有如若罪孽棄子之質的木炭,更有燃燒著漆黑火焰的巨大熔爐。
青羽就站在柴門之前,亦是站在這些工具之前。
獨屬於七重天那明媚的光亮於正敞的柴門中照射而出,不僅照亮了青羽的身影,更是照亮了地上的工具,甚至是給這方黑暗的世界,帶來了一絲本就不屬於它的光亮。
起初,黑暗中、作坊內的百姓尚是不知青羽在做些什麽,也是不知她為何要立身柴門之前,甚是不知為何要站在光亮之中。但僅在片刻過後,青羽便在他們眼中於一個怪人,化作了仙人般仁慈、博愛、且是無比高大、偉岸的模樣,而那於柴門之中照出的光亮,亦是化作了襯托她神聖的仙霞之光。
青羽憑借著自身那神奇的力量,將身前那本是一套的工具,化作了十套、百套、千套、萬套,乃至是平均分配給所有百姓的巨額數量。
“我可以拿走一套麽?”
青羽依是站在柴門之前,亦是站在鋪滿荒涼大地的工具之前,亦是站在如山堆放的木炭之間。無數百姓已是安奈不住,化作如潮湧至的模樣展開了瘋搶,也有百姓尚是保持著善良,且是懷揣著些許遲疑來到了青羽身旁,詢問著自己是否可以拿走一套。
青羽不曾回答黑暗中的人,僅是於微弱的明光中抬起手,指了指遠方那些正於搶奪中的人群,並開口說道“也許你應該如同他們那樣,憑靠自己的雙手去爭取自己想要的一切。”
“也許那是一種罪孽。”黑暗中的人有些抗拒,似是不敢苟同青羽所說,也似不想違背自己心中的良善。
“也許永遠沉淪於這片黑暗的世界,才是一種真正的罪孽。”青羽依是微笑而言,且於明光之中展露著神聖的模樣。
黑暗中的人沉默,似是厭倦了六重天內的黑暗,也是想盡快打造出開啟鐵門的鑰匙,因此便不再詢問青羽,而是轉身加入了那搶奪的人群。
而明光之中的青羽在見到無數百姓因瘋狂搶奪而磕碰、摔倒、甚至是扭打在一起的模樣後,不禁覺得這樣很是不好。畢竟她創造出這些工具的根本性目的便是讓所有人都避免紛爭,亦是讓所有人都有著充分資源可以去使用。
青羽再一次展現出了自己那神奇的力量,使她身前那本就似山之高的工具,變成了更多,乃至是覆滿大地,且隨大地一同無垠的模樣。
這一次,百姓們不再爭搶了,因為工具很多,多到縱是沒有作坊,亦可在黑暗夜幕之下肆意去使用。
充足的資源似讓百姓飽受甘霖,但飽受甘霖的百姓們很快便發現了一個新的問題,問題便是那小小的作坊,似乎也是一種工具。
火爐、木炭就在作坊之外,而同樣的火爐、木炭也在作坊之中。
這相同火爐中燃燒起的火焰,於作坊之中是鍛造手指,但在作坊之外便是無情的燒灼。而察覺到這一點的百姓們亦是灰溜溜的回到作坊之中。
青羽那看似好心的舉動,不禁引發了巨大的問題。
問題便是原本的作坊就像是一輛車。車上的重要部件各持一人手中,有人拿著鑰匙、有人抱著輪胎、有人擁有發動機、有人則是看管著方向盤,也有人掌控著電器設備,而這小小的作坊即是車的整體架構。
誰想開車,大家便會拿出各自所掌控的部件給他去使用,而到了自己使用之時,大家也會拿出各自的部件給自己使用。而這不僅是一種微妙的平衡,更是一種潛在的規則。
但隨著青羽給這片大地帶來了無盡的資源後,這份微妙的平衡、規則即是被間接打破。
因為百姓們皆是發現,擁有了鑰匙、輪胎、發動機、方向盤、電器設備之後,他們所欠缺的僅僅是車的整體架構。而僅是缺少整體架構的他們,不僅不再互相幫助了,更是理所應當的想到車的整體架構憑什麽屬於別人,而不屬於自己?
畢竟那一個個小作坊並不屬於任何人。
既然並不屬於任何人,那麽為何不能屬於自己?
隻要它屬於自己,自己便可以利用它迅速打造出開啟鐵門的鑰匙,並去往更高的地方。
六重天,本因資源緊缺、匱乏而趨於安穩、平穩的秩序,因資源大量的出現而化作了動蕩不安的模樣。
也許是天色太暗,也許是明光不多,導致無人知曉這片大地之上發生了什麽。能夠知道的僅是一縷似可貫穿天地的明光,就出現在了這片天地的中央,亦是出現在通往五重天的柴門之前,而明光之下則是微微起伏的青翠山坡,以及一位年僅七八的小姑娘。
明光之下,山坡之上,小姑娘身著雪色長裙,如若仙子般懸於半空,且是呈現著無比神聖、聖潔的模樣。
她就在那裏,不僅像英雄一般聆聽著所有人的願望,更是用著心中的火熱驅散著此間一切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