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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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篇章!
吃飯的時辰到了。
而這也是倉庫中無數百姓一天中最為幸福的時刻,當然這也僅是他們自己認為的。
數輛馬車拉著無數木桶,就停放在倉庫中央,而似是倉庫管事的陰柔男子則是上前,將那一個個木桶於馬車之上搬運而下。
很是奇怪,倉庫中的百姓有很多,但搬運木桶的卻僅有管事自己,且待木桶一一落地,管事又是親手將木桶的蓋子一一掀開,露出其中無比豐盛的食物。
“為什麽他要自己搬運飯菜?”夏寒不解而問,且是向著身旁同樣靠坐在牆角的百姓而問。
“沒人知道這是為什麽,起初大家皆是認為管事大人體恤咱們這些百姓,但後來卻是發現誰若是好心上前相幫,便會受到嗬斥與打罵,因此也就無人再去相幫了。”百姓看似在倉庫中做工許久,但此刻也是滿腔不解的說著。
待木桶皆被掀開,管事方才滿意的走到了一旁,而無數百姓更是一擁而上,瘋狂的爭搶著木桶中的美味佳肴。而第一天來到倉庫做工的夏寒,顯然是不曾想到午飯會是這般“熱鬧”的模樣,因此也是未曾上前爭搶,僅在最後方才來到那些木桶之旁。
木桶很多,裏麵的食物也很多,足夠千人分而食之,因此夏寒雖是最後上前,木桶之中依是有著許多食物。
有雞鴨、有魚肉、有蝦蟹、有牛羊,尚有米飯管飽,夏寒從未想過這倉庫中的午飯竟能豐盛到如此程度,同時也是有著莫名的想法於心中頓時升起這是朱家的賞賜,可以吃,卻是不準帶走。
不準帶走雖依是心中的想法,也似化作本能的想法,但夏寒還是安耐不住,且是偷摸摸的將一個雞腿藏到了懷中。
豐盛的午飯過後,更是有著休息的時間,休息的時辰不長,不外是一炷香的時間。而夏寒也僅能利用這段時間在倉庫的角落中揉了揉酸痛到不能再酸痛的雙腳,倒也神奇雖然僅是揉了揉,但揉過之後便不再酸痛了。
倒也不知是吃了美味佳肴,從而得到了所需的營養。
還是吃了美味佳肴,從而自認為體力得到補充,致使疲勞得以驅散。
一炷香的時間過了,但倉庫之中的麻袋卻是空了,因此夏寒也就不知自己接下來應該做些什麽。不過也沒有關係,因為“命運”總會在人們迷茫之時,做出似是正確的指引。
該去城外照料藥田,製造成藥了。
午休時間一過,百姓即似清晨那般,如潮行過長街,亦是似水流出城外。
辭別城門洞,行過碧水長橋,再向南行至三裏,即是來到了高山之腳,且是順著小路行至山上梯田之中。
有人拿起了鋤、鏟,去往田間鬆土、施肥,有人背起了竹筐,去往田間采摘草藥,有人則是拿起了剪刀,去往田間為草藥修剪,有人則是雙手空空,開始為田中草藥驅蟲趕鳥。
當然也有不少人去往山頂的作坊,開始了草藥晾曬、收整、分類,以及裝袋。而這所謂的裝袋,自然也就是百姓清晨所扛的麻袋。
沒有人指引百姓前來,也沒有人吩咐百姓去做這些活計,不過“命運”顯然是已經做出了指引。
而沒有任何經驗的百姓雖是不會照料藥田,也不會製造成藥,但所有百姓皆是輕車熟路的、按部就班的開始忙碌起了自己的活計。
幾位朱家子弟正立身梯田邊緣閑坐打趣,且從一旁置滿鋤、鏟的桌案,以及一旁整齊摞起的竹筐來看,倒也不似負責看守,倒像是整理、發放工具之人。
夏寒所負責的是鬆土的活計,僅見其手持小鏟子,正蹲在藥田之中,一邊鬆土,一邊蹲著前行。
一蹲即是半日,待夏寒起身之時,已是時近黃昏,倒也不曾歸家而去,而是在“命運”的指引下去往了山頂。
百姓皆似夏寒,夏寒也似百姓,對著山頂緩步走去,至於為何去往山頂,僅是因為山頂有著明日的活計。
上山扛麻袋,扛著麻袋下山來,運送至倉庫中,隨後又是去往城外山頂扛麻袋數次反複過後,倉庫中的麻袋便是堆至如山之高,而百姓們一日的活計,至此也就是結束。
不過與其說是結束,倒不如說是被那虛無縹緲的“命運”,放回了家中。
月已高懸,繁星明爍,夏寒辭別倉庫門前的小巷,終是回到了長街,回到了歸家的道路之上。
很是神奇,長街冷清且熙攘,冷清的是街上並不閑逛的百姓,兩側萬家商鋪也皆是閉戶,熙攘的是散工的人潮。
配合夜幕,看上去就像是清晨來時的模樣。
似乎沒有什麽不對,似乎沒有什麽不同,不外乎便是調轉了方向清晨北行,夜幕南歸。
深夜的浮淤巷中本該充斥著寂靜,但在寂靜的浮淤巷中卻是傳出了一陣細微的聲響。
那是洗刷東西時才會發出的聲響,也是於夏寒家隔壁院落中傳出的聲響,而剛剛回到自家院落中的夏寒也是得見,一道身影正蹲在隔壁陰暗的院落中洗刷著什麽。
蓮藕。
借助些許微弱的月光,夏寒方見一堆洗至幹淨整潔的蓮藕,正置於一位女子的身旁。
“為什麽要將它們洗刷幹淨?”女子背對夏寒,卻也不知是否發現夏寒,但夏寒還是發生詢問。
“水是很神奇的東西,無論蓮藕外在多麽肮髒,經水洗刷總會呈現出幹淨整潔的模樣。”女子不曾回首,且依是蹲在院落之中,一邊洗刷著蓮藕一邊開口。
“可這又有什麽意義?”夏寒迷茫,覺得蓮藕這種東西本就出自淤泥,髒一些才是對的。
“將外在的淤泥洗掉,如果它依舊呈現著肮髒的模樣,那麽便意味著它的心髒了。”女子依是背對夏寒而言,似乎並不在意夏寒是誰,也並不在意夏寒是何模樣。
夏寒不是很懂女子所說,僅是對其背影一陣沉默,且待沉默之後便打算入屋看一眼自己的妹妹是否安好,但尚未轉身女子即是開口。
“到朱家做了夥計?”女子有問,且依是背對夏寒而問。
“你怎麽知道?”夏寒迷茫,畢竟碧霄城偌大,其中百姓無數,城內做工之處也是無數,女子的猜測應該沒有任何依據、原由才對。
“很多人都像你這般,去往了朱家做工,或者說隻有在朱家做工人,才會歸來的這般晚。”女子停下了手中洗刷蓮藕的動作,且是微微側首,似以餘光瞧看夏寒。
“的確是勞累了些許,不過一切都是值得的。”夏寒略顯驕傲而言,不過就連他自己也不知為何會心生驕傲,僅感心中頓時有莫名想法瞬生為朱家做工,似乎是一件無比光榮的事。
“哎”女子輕歎一聲,隨後便轉過頭去,繼續洗刷起自己的蓮藕,似在惋惜些什麽,卻也不知在惋惜些什麽。
見女子僅是輕歎而不語,夏寒也就轉身回到房間,打算看上一眼自己的妹妹是否安好,不過尚未入門,夏寒即見一朵盛開正豔的蓮花,被置於窗邊。
“香花贈美人麽”夏寒喃喃自語,且是搖頭失笑,縱是不去猜測,也能知道蓮花從何而來,又經何人之手置於窗沿之上。
推門入室,房間中陰暗的緊,唯有些許微弱月光透窗而入,照在了妹妹所在的床鋪之上。
妹妹睡的正是香甜,微光撫麵使其多了幾分聖潔之意,而夏寒也是滿目驕傲的站在床邊,對著自己的妹妹瞧著、看著。
之所以會驕傲,是因為對於夏寒而言,妹妹即是他的驕傲。
但可惜的是目光下移,至其腰腹之下的幹癟被褥上,驕傲即是瞬作惆悵。
於懷中掏出了雞腿,且是輕柔的置放在床邊,卻也不知為何雞腿似是小了些許,但夏寒還是希望它能夠成為妹妹明日的早飯。但可惜的是所謂的雞腿也僅是夏寒自己眼中的雞腿,到了旁觀者的眼中便成了一堆如若爛泥般的玉米麵糊。
放下雞腿,夏寒便是出門而去,且在院落之中繼續雕刻起了腿足。雖然目標很是明確,即是白日做工,夜幕歸家雕腿,但夏寒卻很是迷茫,迷茫著自己是否能夠通過為朱家做工賺到錢,也是迷茫著自己是否能為自己的妹妹雕出一雙腿足。
來到院落,即見隔壁的院落已至空蕩模樣,女子不知去了何處,也許是外出,也許是歸屋,或者說一開始便不曾出現過,一切都是夏寒精神恍惚所產生的錯覺。
於院落中靠牆而坐,且是抱起昨日未曾收起的半成品腿足,亦是拿起錘、鑿繼續對其雕刻。卻也未曾雕刻許久,疲憊即將夏寒淹沒,睡意亦是漸漸侵襲而至,致使夏寒手中動作越發緩慢的同時,雙眼也是越發沉重。
會睡下,理應睡下,也必然會睡下,但在夏寒睡下之前,卻是有著低沉的聲音飄然而至。
“為何總是要做這無用之事?”
聲音,於寂靜的院落中突兀響起,亦是於死寂的浮淤巷中莫名響起。
而這低沉且是莫名響起的聲音,也是讓即將睡下的夏寒瞬間起了精神,不僅猛然站起身形,更是警惕打量著四周。
聲音似是來過,也似未曾來過,縱是夏寒聽的真切,卻也因四下無人而不得不想是不是自己因勞累而出現了幻聽。
“無用之事?明明尚有希望,又豈會是無用之事?”夏寒立身院落中喃喃自語,似是鼓勵著自己,也似回答之前的幻聽。待話音落下即是打算坐回牆角去,準備再雕片刻腿足,便歸屋休息。
“公平嗎?”
尚未坐回牆角,即是有著低沉聲音再至,而這一次夏寒雖依是不曾得見開口之人,卻也將這簡短的三個字聽的真真切切。
“公平嗎公平嗎公平嗎?”
聲音如潮,且似潮水般此起彼伏,亦是有著明顯向夏寒湧來之意,且是想要將夏寒淹沒在這充滿質問之意的聲音之中。隨著聲音接連而至,夏寒不僅瞬驚,周身汗毛更是倒豎而起,再加上浮淤巷中那如淵的漆黑與素來的死寂,更是讓夏寒生出了些許恐慌之意。
捂住雙耳,且是對著自家房門走去,似是打算盡快回到床鋪之上,亦是打算盡快進入夢中,從而將這接連而至的聲音躲避。但可惜的雖是來到房門之前,卻是發現往日這可輕鬆開啟的房門,竟是呈現著死死閉合,且是無論經推、拉皆是紋絲不動的模樣。
“公平嗎公平嗎”
縱是捂住雙耳,聲音也依是響起,不似響於夏寒耳畔,似是響於心房、腦海之中。
無法阻絕的聲音不斷響起,身前的房門也是無法開啟,而這不免讓夏寒越發的慌亂、恐懼,最終似是走投無路的他也隻能於房門前轉身,試圖找出聲音的來源。
但也僅是剛剛轉身便發現,八方天地皆暗,身後雖依是自家房屋,更有三道矮牆將院落圍繞,但矮牆之外的一切皆是被黑暗所吞沒。
鄰家的房屋、院落,院門外的小巷、小巷一側的高牆,皆被黑暗籠罩,致使夏寒此刻能夠得見的僅是自家那狹小的院落。
“公平嗎”
聲音越發清晰、越發嘹亮,似是由遠至近,且在數聲過後,待至最為清晰之時即是戛然而止。
聲音雖止,卻有輕微的腳步聲於院門外的黑暗中傳來,且似之前質問之聲那般由遠至近。似是有人行走於小巷之中,卻是對著夏寒家的院落緩步走來,縱是夏寒依舊捂著雙耳,那腳步聲也是清晰可聞。
腳步聲,戛然而止。
夏寒很是清楚,有人就站在小巷之中,且是就站在自家院門之外。
夏寒很是清楚,隻要那人向前再踏一步,即可走入自家院落之中。
吱
一聲輕響,起於院落之中,亦是起於夏寒那因恐懼而緊繃的心弦之上。
老舊的柴門緩緩開啟,且在開啟之時發出了刺耳的聲響。
有人於柴門外走入院落之中,亦是於黑暗中走到了尚有些許微光的院落中,此刻就站在夏寒眼前,使四目於瞬間即是相對。
夏寒得見來者,來著亦是看著夏寒,後者麵色淡然且是無動亦無言,前者則是瞬間驚慌並向後退去,但也僅是退出兩步便撞到了那死死閉合的房門之上。
退無可退,夏寒便隻能無比震驚的看著於黑暗中走出之人,因為他竟與自己長的一模一樣、別無二致。
是自己?那麽自己又是誰?夏寒不能理解眼前發生的一切,也因無法理解的一幕而加深了心中的恐懼。
夏寒無動,但院落中與他有著相同相貌之人卻是用著沙啞、低沉的聲音開口問道
“為何你我付出萬般努力,卻也依是一無所有?”
“為何你我付出了那麽多汗水,卻是不曾得到相應的回報?”
“為何你我付出無數辛勞卻也未曾迎來他人的尊重?”
“告訴我這公平嗎?”
夏寒不知眼前的“自己”在說些什麽,也不知他為何要對自己說這些,僅是強壓心中驚懼而言“我不知道”
“不公平!”“夏寒”立身門前,看著癱坐在院落中的夏寒沉聲說道,聲音依是沙啞,似乎並非出自人類之口。
“但那又能如何呢?”也許夏寒完全不知“夏寒”在說些什麽,也許又完全知道、完全理解他在說些什麽,也許僅是不願麵對自己無力改變任何事的現實。
見夏寒反問,“夏寒”即是緩步上前,站在前者身前,瞪大了那毫無情感可言的雙眼,直視著夏寒那滿是驚懼的雙眸道“讓我交給你一個道理吧”
“什什麽道理?”隨著“夏寒”靠近,夏寒心中的驚懼不禁更甚,不僅毫無意義的向後退了些許,更以貼在門板上顫聲相問。
“世間萬般皆是手段能夠用手段改變現實的,即是本事!如果你沒有本事,連訴說公平二字的資格都沒有,又何談去追尋公平,更別提去予人公平!”
“夏寒”直視夏寒而言,身姿雖瘦,卻是挺拔異常,胸膛雖薄,卻是傲然挺起,頗有一股居高臨下、至高無上的意味,而這也是在夏寒身上從未展現過的意味。
“就就算知道這些,又有什麽意義?沒有任何本事的我,又如何能夠去訴說公平、追尋公平?”夏寒依是驚懼而言,但聲音之中卻是帶上了明顯的悲傷之意,不知悲傷因何而起,似因無可奈何也似因無力改變
“不要緊因為你從來都不是一個孤苦無依之人,你還有著依靠。”“夏寒”依是直視夏寒,且是上前一步,致使彼此麵孔相距不過一寸,四目亦是緊緊相對。
“我還有依靠?誰?是誰?是我的妹妹?”夏寒不解,顯然是想不到自己除了妹妹還能去依靠誰。
“是我呀”
“夏寒”抬起雙臂,將夏寒瞬間擁入懷中。
夏寒雖懼,卻是發現自己似是於人生中第一次被人擁抱在懷。
似是自己擁抱自己,看上去更是怪異的緊,但讓夏寒難以否認的是懷抱真的很溫暖。而這份突如其來的溫暖,也是讓夏寒瞬間感覺到“自己”說的對,“自己”說的一切,都是對的。
僅是一個擁抱,“夏寒”便如煙消散,沒了蹤影,宛如從未出現過一般。
人間依是人間,八方黑暗雖是如舊,卻也不再遮人視線,浮淤巷恢複了原本的模樣,而夏寒則於院落之中起身環顧起了四周。也許是尋找著給予自己溫暖的“夏寒”,也許是在印證自己是否尚在人間。
夏寒覺得自己似是經曆了一件怪異到不能再怪異的事情,而隔壁的女子,鄰家的遇安,乃至他身後房間中的妹妹,皆是這般認為的。
三人並未見到夏寒所經曆的怪異景象,僅是得見夏寒麵色忽至疑惑,隨後又是驚疑不定的來到房門之前,且是對院中柴門瞧看,最後又是驚慌失措的貼在門板之上,開始了一番自言自語,看上去就像是得了癔症一般。
時間轉瞬,接連數日,日日皆是相同,妹妹窗前的蓮花已是成排盛綻,但也有許多掉落在旁,呈現著漸至枯萎、無人問津的模樣。
夏寒已於朱家做工數日,雖一直處於“命運”的指引之下,但還是發現了許多怪異之事,同時也是弄清些許往日不明之事。
例如說夏寒已知街旁那些人為何會席地而睡,因為未曾過上數日,他也是成為了其中一員。而這也恰恰是夏寒所發現的怪異之事。
很是奇怪,因為夏寒知道這些百姓是因做工辛勞,身軀過於疲憊才會睡在街旁,而這也是休息不足的體現與弊端。
但讓夏寒無法理解的是縱是疲憊到睡至街旁,但倉庫中的百姓卻依是呈現著無比快樂的模樣,且是呈現著一心為朱家做工的模樣,看上去就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氣,有耗不完的精力一般。
這本就沒有任何道理,或者說百姓所呈現出的本就是截然相反的模樣。
疲勞到當街而眠,似是有著用不完的精力,這看似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卻真真切切發生在夏寒眼前,而且更加可怕的是縱是夏寒自己,也是變成了如此模樣。
不過這對於夏寒而言,乃至倉庫中所有百姓而言,也是極好的,最起碼並沒有人製止他們通過這種方式來緩解疲勞,也沒有人用這種原由來扣他們那即將發放的月錢。
不過相比這當街而眠,更讓夏寒無法理解,難以接受的是倉庫中似有許多百姓真的學到了那無上的功法,且是找到了修煉功法的正確方式。
哪怕此種方式在夏寒眼中是極其不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