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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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元篇章!
    夏寒捏碎了管事所贈的玉箋。
    倒也未過多久,僅在扛著麻袋出門的功夫,他的日子即是變了。
    僅是辭別倉庫門前的小巷,亦是扛著麻袋剛剛來到熙攘長街之上,即見百姓成群結隊,且是帶著十足的殷勤,來到了夏寒身前。
    雖是殷勤,卻也帶著十足的攔路之意,眾人先將肩上麻袋放在,隨又有人於懷中取出了幾個包子並遞到了夏寒身前,殷勤的笑、殷勤的說“還未請教小兄弟名諱。”
    “夏寒,幾位這是?”老實且是帶有些許蠢笨的夏寒不解反問,顯然無法理解眾人的攔路之舉,也是無法理解這遞到身前的包子是何意。
    “見小兄弟起的早,做起工來更是勞累的緊,因此兄弟幾個便是買了幾個包子,贈與小兄弟在路上吃。雖然幾個包子花不得幾個錢銀,不過還是希望小兄弟莫要嫌棄,也莫要拒絕。”待話音落下,百姓即將手中的包子塞入了夏寒手中,隨後便是略顯慌張的離去,似是十分擔心夏寒會拒絕他們的好意。
    不曾得到拒絕的機會,因此夏寒便隻能將包子揣在懷中,打算在路上吃。
    依是扛著麻袋前行,也依是未曾行過許遠,即見幾個百姓又是帶著十足的殷勤之意,以及一個裝有涼茶的葫蘆前來。雖然拿的東西與之前那幾個百姓有所不同,但所說的言辭卻與之前那幾個如出一轍,皆是“見小兄弟起得早”“見小兄弟做工勞累”“兄弟幾個”且待話音落下,即將葫蘆掛在了夏寒腰間,隨後也是匆忙離去,且依是未給夏寒拒絕的機會。
    有些單純的夏寒,顯然不知這是怎麽了,不過他很快便發現了問題所在。
    將麻袋送到了“命運”所指的地點,夏寒即是踏上了歸往倉庫的路途,但也依是未曾走出許遠,僅經街旁一處陰暗的小胡同,便是被人一把拉入其中,且是拉倒在地。
    夏寒尚未起身即是發現,數位麵色凶狠的百姓竟是圍繞在他的身邊,其中更有身強體壯之人瞬間上前,握其衣襟而將其猛然提起。隨後一旁更是有人拿著筆墨上前,不僅麵露凶相,更是獰聲而言“小子!你若識相!便將功法心得書寫下來,以免受那皮肉之苦!”
    “我沒有他並未給我。”夏寒辯解,且是訴說著事實。
    “胡說!兄弟幾個看的真切,管事大人不僅給了你心得玉箋,你更是當場將其捏碎!”惡徒不信,不僅將夏寒猛然按在牆上,同時更是揚拳,似乎想要對其施以拳腳。
    “你們在做什麽?!”
    惡徒拳腳未落,即有數位百姓拿著柴刀站在胡同口,並對數位惡徒放聲而言,看上去就像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仗義之士一般。
    數位惡徒見柴刀刀刃亮寒,似是心中犯怵,因此也就灰溜溜的走了,不過在臨走之前還是惡狠狠的瞪了夏寒一言,且是獰聲而言道“日後做工時,給我小心一點!”
    惡徒走了,仗義之士即是上前,不僅將夏寒扶起,更是關切而問“小兄弟沒事吧?”
    “我沒事。”夏寒輕聲而言,除了摔了一跤,以及撞了一下牆之外,倒也的確沒事。
    “那就好,若是日後有人再欺負於你,便與哥哥們說,隻要哥哥們在,誰也欺負你不得!”仗義之士開朗笑言,且在笑言過後便是轉身離去,似乎就像是傳說中助人不求回報的豪爽之輩一般。
    在夏寒看來,自己是幸運的,不僅遇到了關心自己的人,也是遇到了幫助自己的人,同時自己也是過了頗感曲折的一日。但也僅在一日過後夏寒便不再感覺自己是幸運的了,且是感受到了無比的惡心。
    依是清晨,且依於朱家倉庫中扛著麻袋走出,甚至依是辭別小巷剛剛來到熙攘長街,夏寒即於前路之上遇到了昨日那些關心過自己,且是幫助過自己的百姓。
    送包子的百姓殷勤前來,且向夏寒索要功法心得。
    送涼茶的百姓也是殷勤前來,向夏寒索要著功法心得。
    仗義出手的百姓也是爽朗而至,向夏寒索要起了功法心得。
    其實僅是一份功法心得而已,就算夏寒將其寫在紙上贈與眾人也是無妨,但可惜的是夏寒真的沒有。
    雖然夏寒自己知道自己沒有功法心得,但是在外人看來,夏寒卻有,且是因為自私、小氣方才不曾拿出與人分享。因此夏寒也是在無形之中被人貼上了一個自私自利、背信棄義、恩將仇報的標簽。
    而這標簽也似狂風過境,在倉庫百姓的口中迅速傳播著、擴散著,同時也是導致夏寒備受冷落與排擠。甚至到了午飯之時,所有百姓皆是默契的圍在木桶之前,瘋狂的爭搶著食物,不僅將夏寒排擠在外,更是將其排擠到最後的位置之上,而夏寒也是清晰得見最後幾個搶到食物的百姓,更是對著木桶中剩下的食物大吐口水。
    看著木桶中滿是口水的食物,夏寒心中縱是有冤、有屈,卻也僅能將其壓在心底,因為他並沒有反抗的能力,也沒有為自己辯解的能力。
    不過倒也慶幸,似乎不是所有百姓都是那般不講理。僅在夏寒偷摸摸的坐回牆角,即見曾被夏寒於犬牙利齒之下救下的老人前來,不僅坐在了他的身旁,更是偷摸摸的於懷取出雞腿一個,萬般隱晦的塞入了夏寒的懷中。
    “別拿出來,等下出門再吃。”老人很是聰慧,也很是清楚就當下這個局勢而言,誰幫助夏寒,便是與倉庫中大多數人為敵、作對。
    夏寒不動聲色,僅是沉默的坐在老人身旁,且待片刻過後即是又有人前來,且依是坐在了夏寒的身側。
    是市遠,是家中有老,亦有病妻,更是三胞需要同育的市遠。
    是窮苦百姓,也是像夏寒這般,甚至處境遠比夏寒更加堪憂的窮苦百姓。
    米飯成團,其數在二,由黃油紙包裹,亦似先前老人所贈的雞腿那般,隱晦的塞到了夏寒的懷中。
    “每過一段時間,倉庫裏都會發生些許暴亂,且到最後更是被城裏的廟堂壓下。”市遠在旁,輕聲而言,似是對夏寒,也似是自言自語。
    “為什麽要與我說這些?”夏寒在旁,不解而問。
    “引起暴亂的百姓會被官府扣押,且在牢中關押些許時日,到了放出之時,便再也沒有回到過倉庫之中。”市遠側首,看著倉庫的大門,依是輕聲竊語。
    “為朱家做工這般光榮,為何不回?是朱家不願再用?”夏寒再問,似乎不能理解市遠所說直言。
    “這才是最難辦的,不僅是你我,這裏的百姓都是抱著這種的想法,但從廟堂牢獄中出來時,這種想法似乎便會煙消雲散。”市遠苦笑而言,似是覺得應該為朱家做工,但也不是那般光榮。
    “你的意思說”夏寒有所猜測,但也不敢相信市遠會說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來,畢竟在他看來,自己的一切都是朱家給予的,而自己的一切也皆是屬於朱家的。
    “也許你應該想想辦法去另尋出路。”市遠依是輕聲,似乎也是知道自己的大逆不道,但他還是將這大逆不道之言說出了口。
    夏寒沉默,且在沉默之時頓時想起往日夜裏,“自己”對自己所說之言。
    此刻回想,不禁覺得“自己”所說之言,便是值得推敲了
    例如說最初所問的“無用之事”,究竟是在指自己為妹妹雕刻腿足,還是在指自己為朱家做工?
    例如說那所謂的“公平與否”,究竟是在指自己的命運,還是在指同樣是在朱家做工,同樣是為朱家付出汗水與辛勞,卻是受到了不同的待遇?
    也許自己真的應該像“自己”所說那般,憑借“手段”去追尋公平,而這所謂的“手段”更是多種多樣,並不單單局限於拍馬溜須、阿諛奉承之上。
    但可惜的是雖然空有想法,但心思單純、老實木訥的夏寒,卻是想不到絲毫“手段”去改變當下的局麵。
    依是過了半日,而在半日過後,空蕩蕩的倉庫也是再度化作了滿是麻袋的模樣。
    待夏寒離開倉庫,街上依是冷清且熙攘,而夜上星月也是無聲默唱,但相比於往日不同的是夏寒已是急匆匆的走在了人潮的最前,且是頭也不回的跑向了浮淤巷所在的方向。
    夏寒不曾回首,因為他有些懼怕,懼怕在回首之後見到那一道道綠油油,且似餓狼緊盯血肉的目光。
    飛快的跑回家中,亦是頭也不回的跑回家中,跑入了陰暗無明的浮淤巷,亦是推開了自家那老舊的柴門。
    且在推門入院之時,夏寒即是震驚得見,“自己”竟在院落中雕刻著木質腿足。
    很是細心,很是入迷,很是專注,夏寒僅見“自己”正於院落中專心致誌的雕刻著自己往日所雕的腿足,而自己往日所用的“鬼斧神工”“雕梁畫棟”也是被“自己”持於手中。
    看上去有些怪異,但“夏寒”卻是真真切切的坐在夏寒麵前。
    “你”夏寒有聲,卻也不似往日那般驚懼。
    “你歸來的似是有些倉促。”“夏寒”放下懷中腿足,且是站起身來直視著夏寒輕聲而言,倒也不曾意外,亦是不曾不解,似乎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我遇到了許多怪異的事。”夏寒顫聲而言,且有淚水於目中閃爍,看上去就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委屈。
    “你僅僅是遇到了許多事,而你之所以覺得這些事情怪異,僅僅是因為你做錯了事。”“夏寒”笑言,笑的有些陰冷,也是頗感邪異。
    “什麽事?”夏寒回顧過往,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無論是為朱家誠誠懇懇的做工,還是對著老人仗義出手,或者是得到管事的功法心得後所做之事,他都不覺得那是一種錯。
    “你不該去向仙人求得玉箋,也不該在那空白的契約上按下手印,甚是不該去往朱家做工,更是不該吃下那些食物,同時也不該為了他人仗義出手,亦是不該收取管事的功法心得。”“夏寒”說了許多不該,但在這許多不該之後所透露出的意思也僅有一個,便是夏寒縱做萬般,皆是錯。
    “可我僅是想要治好妹妹的雙腿,因此便隻能去求得那所謂的神奇功法,除此之外我已是找不到任何辦法。”夏寒垂首,且於此刻再度回顧過往,至此方才發現自己所做之事有多麽的愚蠢。
    “不是找不到辦法,僅是在前路之上見不到絲毫希望,許多人都是你這般,你這般的人也是有著許多。而且那所謂的功法真的那般神奇?或者說那所謂的神奇功法,真的存在麽?”“夏寒”輕聲而問,也是將話題轉移到了功法的真偽之上。
    “難道不是真實存在的麽?可我明明”夏寒想要反駁,卻也虛聲反駁,顯然已是察覺到了些許的真相,卻是不想去麵對。
    “每日醒來都會覺得神清氣爽,且是發現功法得到晉升之人,都會大變模樣,對麽?”“夏寒”反問,且是問出了夏寒想要說的話語。
    夏寒聽聞,沉默不語,也許在這一刻他已無力反駁。
    “那僅僅是你的錯覺,也是在藥物之下產生的錯覺,而這也是我為何會說你不該去吃朱家準備的食物,畢竟做著藥材生意的世家,弄些補藥也並不困難。至於那些模樣大變之人便更是可笑了,也許你應該想一想,他們真的變成了另外一副模樣,還是說僅在你的眼中變成了另外一副模樣?嗬嗬你年歲也是不小了,也應該能夠知道,此間修士的靈力特性千奇百怪,縱有三兩擁有一葉障目之法,那也並不奇怪。”“夏寒”依是說著,且是無比耐心的說著。
    夏寒無言以對,不過還是開口道“那我往後不去朱家便是。”
    “不去?!你說不去就不去?你真以為當初按下的手印,是個玩笑不成?!”“夏寒”轉身,且對夏寒厲聲而言。
    “可可那隻不過是一張白紙。”夏寒天真而言,且似將那空白的紙張當做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畢竟空無一字的白紙,還不是任由朱家隨意書寫內容?而且你要知道,當初的玉箋也並不簡單,你也應該能夠察覺到在捏碎玉箋之後,心中便是生出了許多莫名的想法,且在冥冥之中似是有著一股無形的力量,在指引你前進的道路與方向。”“夏寒”依是厲聲,似乎想要通過這種方式,來讓夏寒認知到問題的嚴重性,也是在用這種方式在對夏寒施加無形的心理壓力,從而致使其心弦近乎崩潰。
    “我”夏寒聽聞,依是無言以對,不過卻又冷寒於額滑落而下,顯然是被“夏寒”的言辭所嚇到。
    “落入蛛網之中的蜂蝶,是很難逃走的,除非”“夏寒”不再厲聲而言,而是經思索之後方才開口,而這也是讓心弦近乎崩潰的夏寒,見到了一絲擺脫“蛛網”的希望,哪怕擺脫“蛛網”的希望本有許多,但他此刻卻是下意識的選擇依靠眼前的“夏寒”。
    “拚了命的掙紮不是麽?”“夏寒”歎息而言,言辭之間略顯唏噓,看上去除了按他所說的拚命掙紮之外,已是再無它法。
    聽聞“夏寒”所說,夏寒不禁瞬間打了個寒顫,畢竟這所謂的“拚命掙紮”,與之前市遠所說的“暴動”,似乎是同一個意思。
    本想進一步詢問“夏寒”,但可惜的是在夏寒打了個寒顫之後,“夏寒”的身影卻是消失在了院落之中,也是消失在了浮淤巷的夜幕之下。
    而僅在“夏寒”剛走,便有那喜愛多管閑事之人前來
    是隔壁的女子,是往日於夜幕下洗刷蓮藕的女子,也是今日於夜幕下洗刷蓮藕的女子。
    在浮淤巷中住的久了,見到的自然也就多了,縱是覺得莫名其妙,也是應該知道什麽樣的人會死,同時也能猜測到他們為何會死。
    “會死。”女子有聲,卻也不似往日那般背對夏寒,而是站起身來,且於陰暗的角落中走出,雖有一牆之隔,卻也是站在了夏寒麵前。
    女子名喚春水,一江春水的春水,也是春水初生的春水。
    春水相貌不揚,年歲似在而立,體態不稱玲瓏,不至高挑卻也有著些許小巧之意,青絲盤髻卻見寒雪微挑,穿著樸素且是整潔異常,若是細觀即可得見目下微黑,顯然是時常明燈夜挑所致。
    “誰?誰會死?”夏寒驚聲而言,似是對這“死”字敏感異常。
    “你,你會死。”春水篤定而言,因為這是通過往日浮淤巷那些不大正常之人的下場,得出的結論。
    “我會死?我會死?可我還不能死!”夏寒側首,看著院落中那已是完工的腿足,也是看向了妹妹所在的房屋。
    “我可以交給你一個方法最為參考,至於你能不能改變當下的處境,便全看你自己了。”其實春水並不想陷入夏寒所在的泥潭之中,不過卻似是有著喜愛多管閑事、於心不忍的性格,故而還是為夏寒拋出了一根救命稻草。
    “什麽方法?”夏寒有問,且是迫切而問,因為此刻的他已是感受到自己似乎陷入了某種夾縫之中,且是承受著難以忍受的壓力。
    春水有些為難,似在質疑著自己這多管閑事的行為究竟是對是錯,不過見到夏寒那略顯可憐的模樣後,便是開口道“浮淤巷中曾有過許多似你這般處境之人,而他們也皆似你這般,受到了某些人的蠱惑。他們都選擇了向朱家反抗,但下場卻是很慘,皆是被廟堂中的衙役捉走,且被關押到了牢獄中。”
    “可我聽人說這是離開朱家的方法,因為隻要入了牢獄,便不會再想著去往朱家做工。”夏寒雖是驚慌,卻也想起了白日裏市遠對自己所說之言。
    “是不再去想還是不能去想了?”春水反問,反問著夏寒,依是反問著夏寒的天真,同時也是通過猜測,道出了血淋淋的現實與真相。
    “你的意思是說,他們都死”夏寒猜測而言。
    “噓”春水豎指,立於唇邊,示意夏寒不要繼續說下去,且待指落即是再度開口道“辦法隻有一個,便是將你受到蠱惑之事告知朱家,並牢牢站在朱家這條船上,或許這樣還能保住一條性命。”
    春水說完便轉身歸屋去了,走的急匆匆的,因為不再是妙齡的她,或多或少也是知道有些閑事管不得,若是管了,自己也會被牽連至紛爭中去。
    浮淤巷中空蕩蕩的,且是透露著死寂的意味,夏寒獨立院落之中,卻也僅在片刻後即是癱坐在地,不僅於絕望中翹首,更是對著繁星、皓月祈禱著
    “誰能來救救我”
    “我不知道不知道好端端的日子怎就變成了這般模樣。”
    “也許這怪不得別人,一切的起因都是源於我的貪婪,如果我不曾對那所謂的神奇功法產生貪念,事態也不會發展到如今這種程度。”
    “可我還是想要乞求乞求上蒼能夠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能夠渡過這次難關。”
    夏寒於院落中孤獨的、無助的乞求著,他希望明日一早,自己的生活能夠歸於安穩,也是希望能有一雙溫暖且有力的手掌,能夠伸入自己所在的深淵中,拉著自己重新歸於明光之下。
    看上去很是可憐,看上去很是無助,但可惜的是在某些人眼中,夏寒的模樣無疑僅是窩囊。
    雖是深夜,但窗戶卻是微開,一道目光順著縫隙而出,落在了夏寒的身上,隨後又是轉移到窗沿之上的蓮花之上。
    目光的主人似是做出了某種決定,便順著窗戶的縫隙中伸出手掌,拿起蓮花一朵便歸於窗中,隨後那本就不大的縫隙,更是死死關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