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伸頭縮頭

字數:9892   加入書籤

A+A-




    qzone.io,最快更新從前有個大官人 !
    卻說兄弟們聚在一處,也不過閑話幾句罷了,手裏都有事情,聊上幾句,也便散了,當下武植因為這係統的任務,因為這周義良的事情,忽然就添了心事,倒是沒心思再怎麽逛下去了。
    尋個挑擔子的菜販買上兩把青菜,恰好看到個瓜農推著小車販瓜,便去揀熟的挑了個大西瓜稱了,這便拎了,直接轉道回家。
    瓜重二十二斤有奇,賣瓜的讓了些,最終給了八文錢。
    此時已是日上三竿,雖新雨剛過,到底又開始熱起來。
    待回到家裏,自己草草弄了些午飯吃了,便隻是閑坐著胡思亂想罷了。
    到得酉時(下午五點)過了,武二郎武鬆就回來了。
    又是一身的泥土汗水。
    他回來第一件事便是喝水,往日裏自然是喝鍋裏蒸炊餅燒的水,那水反複燒過,不大好喝,今日裏卻是武植特意燒得一大鍋開水冷涼了,他回來便先就灌了個水飽,一個勁兒的打空嗝。
    待看見蔭涼處桶裏的西瓜,他頓時又歡呼雀躍,武植好說歹說,才勸下他,說好了待晚飯後再切開,吃了消暑。
    隨後兄弟倆便開始張羅晚飯,武植負責洗切淘米,他仍是負責燒火。
    他一邊燒火,一邊還得意洋洋地說著今日在周武師家中發生的事情,說白了,就是兩幫孩子發生了口角,武鬆自然是其中一幫的領頭小霸王。
    這小子還特別喜歡吹牛逼,“……那何家小子還敢亢聲,若依武鬆時,一拳過去,打得他滿地找牙!以後他便知道,俺武鬆若站時,哪裏有他坐著的份!”
    武植聽了,頓時覺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典型的熊孩子啊!
    武植一邊忙活,一邊忍不住時不時地瞥他一眼。
    覺得好玩好笑又好氣,隻是一點,還有一點則是,他心裏是真的有點羨慕。
    別說什麽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了,也莫說什麽懲奸除惡除暴安良,這世上的絕大部分人呐,在事情落到自己頭上的時候,能夠膽站出來直接還手痛擊對方的,就已經算是鐵骨錚錚一漢子了。
    而更多的,其實還是人善被人欺!
    正是因為人們內心普遍的軟弱,無論是水滸傳裏那些英雄們的為民除害,後世武俠小說裏的行俠仗義,還是三國裏那些蓋世猛將的剛強勇悍,才那麽的為人追捧、令人向往——說白了,為弱小者,誰不渴望強大呢?強大不起來的話,誰不渴望有個強大的人來除掉那些為非作歹的人呢?
    而武鬆——水滸傳裏的那個武鬆,幾乎就是為這樣的事而生的!
    強大,悍勇,內心正直。
    有心又有力。
    關鍵時刻膽子也夠潑,天不怕地不怕!
    當然,那隻是水滸傳裏的武鬆,至於麵前這個武鬆——這廝純粹就是因為有個哥哥在那裏頂著,反正打了人要賠錢,哥哥總能拿出來!
    熊孩子!
    但至少他活得夠恣意!
    …………
    晚飯後,鄭強先自點了草漚煙,拿著屋內屋外走動一遍,把蚊子趕走些,然後兄弟倆才在院子裏坐了,切了大西瓜,邊吃瓜邊納涼。
    但實話說,這西瓜大是夠大了,卻遠沒有後世的瓜那麽甜。
    而且瓜皮極厚!
    武二吃得狼吞虎咽。
    鄭強吃了能有四五塊,便停下了,月光下一邊下意識地隨手揮舞,給兄弟倆驅趕蚊蟲,一邊看著他的吃相,心想:“可能是這個年代的人不容易吃到糖吧!”
    心裏這麽想著,他不知不覺就走了神。
    還是因為那係統的任務。
    因為那周義良。
    首先,這件事看來是必須去做的,考慮到那係統連個老神仙都能算計進去,它說任務失敗就會讓自己得上癌症,那自己就絕對不敢不信。
    其次麽,這周義良把事情做得也實在是太絕了些,而陸家那邊,也著實的是悲慘——雖說無親無故,而且若有一絲辦法,也的確是不願意跟周義良這等人正麵杠上,但既然係統非得讓自己去做,那麽便去做了,心中也多一份舒泰。
    但問題是,這件事並不好做。
    白日裏看著那周義良騎馬從身前過時,武植心中不是沒有冒出過“要不我直接幹掉他?”的想法。
    要單說打架殺人,武植現在覺得,自己倒是絲毫都不必怕了那周義良。
    抓住機會出手,把握應該也是有的。
    但很快,出於一個九流編劇最起碼的一點邏輯自洽能力,他卻在這個念頭剛一起來的時候,就第一時間否定了它。
    原因無他,大梁國可是個講法律的國家!
    殺掉周義良或許不難,但殺掉他之後呢?
    難不成要逃亡?
    自己在明心種子的作用下,雖說忽然力氣大增,可到底還不是什麽神仙呢,隻是比普通人力氣大一點而已!
    一刀捅過來,也是會流血死掉的!
    周義良當街殺人,都一樣得蹲大牢,要不然他也不用弄這些難看的吃相了,直接明搶就完了——但他蹲了大牢,指不定轉眼就能出來,但自己殺了人,卻是一定會被秋後問斬的!
    再說了,那周義良也絕不是沒有絲毫還手之力的廢物!
    這家夥戰鬥力不弱的!
    而且身邊還常年帶著幾個隨從!
    所以,事情也並不是沒有失敗的可能!
    此路不通。
    自己還想好好地在這個世界生活下去呢!
    當然,下午的時候有那麽一陣子,他獨自一人在院中枯坐,倒是想到了另外一個思路。
    仔細回頭去看係統給出的任務,武植就發現,係統可並沒有讓自己直接跟周義良杠上,更沒有要求自己必須殺掉周義良!
    它要求的是——“還請盡力保護陸氏孤弱,不令鼠輩坐猖!”
    所以……關鍵詞是“保護”二字!
    如此一想,便知此事似乎猶有可為!
    雖然從那周義良的做法來看,他這是擺明了,要一口氣把陸家從財到人全部吞下,不留一丁點的後患,這個時候,別管是誰,隻要敢站出來保護陸氏遺孤,就一定會成為周義良的眼中釘肉中刺,但那畢竟是以後的事了!
    所以,自己需要去做的,隻是勉強擋那周義良一下而已!
    哪怕僅僅隻是緩衝一下子,也得叫“保護”不是?
    說白了,三百兩銀子!
    現在的問題是,案子已經判下,一般二般的人物,是扭轉不了的,所以要保護陸氏遺孤,那就拿出三百兩銀子,幹脆把他們買下來,到時候陸氏遺孤拿這筆銀子給了周義良,他們兩家至少在名義上和法理上,就此錢財兩清了!
    而周義良得了這筆錢之後,就暫時沒有什麽正當的理由去對付陸家了,自己當然也就算是成功地保護了陸氏孤弱。
    當然,這樣一來,自己肯定是一下子就把周義良往死裏給得罪了,但就算對方要報複,那也是以後的事情,至少係統交給的這個任務,還是可以完成的。
    然而,我沒有三百兩銀子!
    我隻有一身力氣。
    偏偏在這件事情裏,力氣這東西,好像並沒有什麽太大的用。
    …………
    “二郎,若有一日,為兄遇到些事情,做呢,難做,怕是需要舍了性命去,也未必能成,但是又非做不可……”
    停頓片刻,想了又想,他還是把“不做可能也會死”給咽回去了,道:“不做,就又覺得心中不安!你覺得,俺是該做,還是不該做?”
    武二本已停下,待見到兄長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又匆忙哧溜哧溜把剩下半塊啃完了,抄起下一塊,不著急吃,隻是亢聲道:“大兄若有事時,且吩咐來,俺去做!雖死生也,旁人怕,俺武二卻是不怕!”
    武植聞言盯著他看了一會子,忽然笑了出來,下意識地道:“滾犢子吧!別扯淡了,你才多大……”
    武鬆有點愣,瓜也忘了吃,“大兄……方才說的什麽?”
    武植搖搖頭,道:“無事!複習下普通話!吃你的瓜!”
    …………
    一夜無話。
    武植身上又多了幾個蚊子叮的包。
    又是早飯,今天武植又不做生意、不蒸炊餅,但武鬆依然沒有絲毫的懷疑,吃過五個大炊餅,興致昂揚的奔周武師家去了。
    武植耐著性子收拾碗筷,都涮洗了,收好,出來看看太陽,發現頂多也就不到辰時(早上七點),便不由坐臥不寧起來。
    今天便是那陸家出殯的日子了。
    若是無人出麵,陸大成留下的家中孤弱,說不得就隻能簽下賣身契,以身還債,然後才能把陸大成給安葬了。
    那麽,會有人出麵硬抗周義良周大官人嗎?
    估計不會有。
    所以,事情隻有幾個可能——
    自己站出來硬懟,懟不過,護不住,任務失敗,患上胰腺癌,死。
    自己沒有站出來,任務失敗,患上胰腺癌,死。
    自己站出來懟,懟過了,護下了……
    非是武植瞻前顧後,也非是他膽小如鼠,實在是對於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他的心中並無絲毫把握。甚至連一個靠譜的思路都還沒有。
    跟周義良這等有權有勢又有人的家夥對抗,絕非一腔血勇就可以的。
    甚至於,以他做編劇幾年培養下來的習慣,做這件事之前,還會下意識地去考慮更多——他倒是可以不怕死,死了大不了穿回去當植物人,可武二呢?
    既然頂替了原本那個武植的身份,又繼承了人家的一切,鄭強就不得不去想:要是自己完蛋了,武二一個十二歲的半大頑童,沒了自己這個兄長操持生計,就算那周義良不來尋他的後賬,他又該怎麽活下去?
    然而,事情隻在今日,隻在自己一身。
    退無可退,亦是推無可推。
    …………
    卻說這個時候,武植正心焦如焚,不知道到底該如何去做這件事,甚至心裏隱隱約約有些不太敢去做這件事的時候,卻在忽然間,腦子裏忽然蹦出一個想法來——不對!不對呀!
    旋即他迅速抓住這個思路,並嚐試理清它——
    周義良最厲害的地方,在於有錢有勢,不但自己養了打手,且在本地有著各種勢力的盤根錯節,但他並不是全無弱點的。
    他的弱點就是,民憤極大!
    至於我呢?我最大的本事當然就是……力氣大啦!
    我能打!
    所以,我必須用自己最強的地方,去懟這家夥最弱的地方!
    嘶!
    這麽分析著,他忽然想到一個思路,不由一下愣住。
    此時,他趕緊把那係統的界麵又調出來,仔仔細細看了一遍。
    【……還請盡力保護陸氏孤弱,不令鼠輩坐猖!】
    啪的一下,他自己拍掌——來不及細想可行性了,反正大不了一死,幹了!
    這麽一想,頓時熱血上頭,他當即便覺周身上下氣血勃發,換句通俗點的話就是,荷爾蒙灌頂了!
    此時再抬頭看看時辰,已經約莫快要辰時三刻(上午九點)的樣子。
    當下他再無猶疑,昂然起身,拿了齊眉棍便要出門,但臨出門前想了想,卻又把那齊眉棍放下了——不行,今天雖然要做的事就是打架的事兒,但必須盡力做出輕描淡寫渾不在意的姿態,絕不能讓人看出來,自己就是奔著打架去的!
    自己今天要賣弄的,是力氣,而不是槍棒的本事!
    關了門,大步便到了縣前大街,向南一轉,再走約莫兩條街巷,就是城南的地界,那陸家的宅子,便在那裏一條街上。
    但這個時候,卻說武植撒開大步走著走著,心中卻又忽然一怯。
    “臥槽,要是真因為這個死了,穿不回去怎麽辦?穿回去了發現自己已經死了,屍體都已經火化了怎麽辦?”
    “係統應該不會那麽坑吧?會不會有什麽後手啊?”
    話說人也好野獸也罷,氣血之勇這個東西,就是一口氣、一股勁,一旦東想西想、前怕後怕,很容易就要泄了這一口氣。
    武植現在就是如此。
    他骨子裏不是沒有潑皮用狠的底子,卻到底是在一個治安良好的現代社會待了二十多年,臨事需一搏的時候,一口氣上去也就罷了,並不慫,可現在一旦想多了,就有點慫了。
    盡管他現在身上有著常人所不可能有的滔天氣力,可他卻畢竟不是小說裏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大英雄!
    就算今日裏逞一份剛強,要去做那英雄,也少說七八成是被逼的!
    於是走著走著,他不但慢下來,且很快就停下了。
    然而事情終究是要做的。
    伸頭縮頭,都是一刀。
    站在原地想了片刻,他忽然調頭往回走。
    繞到文華街的打頭處,他直奔孫家燒鵝的鋪麵,看見孫富正揚著勺子往盆裏的燒鵝上澆湯,便大聲道:“哥哥,與俺切半隻燒鵝來!”
    孫富看見他過來,先是一笑,見他神情緊繃,不由愣了一下,卻仍是笑問:“兄弟這些日子莫不是發了什麽利市?連著兩日不做生意也就罷了,還要照顧你哥哥俺的買賣?”
    武植勉強一笑,道:“別個莫問,且先切了來!”
    孫富收起笑容,問:“你真個要?”
    “真個要!且切了來!”
    孫富愣怔一下,問:“要湯的?要晾的?晾的吃著清爽些,湯的卻更入味!”
    “要湯的!”
    於是孫富不再猶豫,從盆裏抄出一隻燒鵝,瀝了瀝水,幾刀下去,切了半隻。
    武植又道:“且稱了,算了錢,晚間歸來再把來與你!”
    孫富道:“這卻不急!切不切?”
    “切了!”
    於是孫富也不過秤,隻揮起刀,飛快地將那半隻燒鵝切了,拿油紙包了,遞過去,道:“兄弟,你今日看著有些不大對。”
    武植接了,不言語,隻是笑笑,轉頭便又奔了隔壁張存業的酒肆。
    張存業正在櫃台裏,同采買的夥計對早上的賬。時間尚早,店裏卻是一桌客人也沒有,空蕩蕩的。武植走入來,道:“哥哥,將你那好酒篩一碗來!再拿個大盤子,與俺裝燒鵝。”
    張存業驚訝,想問什麽,見鄭強已經把油紙包的燒鵝放到一張桌子上,自己坐了,便猶豫了一下,隨後擺手,吩咐道:“與俺兄弟篩一碗酒來!要滿!再拿個大盤子!”
    吩咐完,他自己卻也不對賬了,起身走出櫃台來。
    這個時候,孫富也已經追了過來。
    兩人對視,都有些訝然。
    不一時,夥計將酒篩了來,白底黑碗,琥珀色的酒漿,略渾濁。
    武植正在吃燒鵝,端起酒來嚐了一口,發現酒精度相當低,頓時就是一大口。
    孫富與張存業兩個,就在不遠處站了,都驚訝地看著他。
    武植卻隻是旁若無人一般,大吃大嚼,大口喝酒。
    不一刻,酒已喝光,他又道:“再篩一碗來!”
    於是又來一碗。
    也就二三十分鍾的工夫,他便叫了三碗酒,一一飲盡,半隻燒鵝也飛快地下了肚,隻剩下半桌骨頭渣子——他有心事,今日早上本就沒吃飽。
    此時燒鵝也吃了,酒也喝了,酒意雖不大,卻到底也開始上湧,武植吃罷喝淨,推開桌子,站起身來,灑然笑道:“酒錢且算了,俺晚間再來會賬!”
    說罷,一抱拳,“兩位哥哥!武植先走一步!”
    說完了,便邁步出了酒肆,轉過街口,直奔南邊而去。
    這一去,便再也沒回頭。
    孫富與張存業兩個都追出酒肆來,就站在門口,訝然地看著自己這小兄弟酒足飯飽之後望南去了,對於他今日的反常,都覺訝然。
    過不片刻,孫富也不知想起什麽來,忽然一拍手,神情大驚,“要壞!俺這兄弟,怕不是要做出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