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望門投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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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約莫申時三刻(下午四點),武鬆提前了大約半個時辰回來了。
    這熊孩子推門就進,張口就嚷:“大兄做得好大事!”
    結果一進門,他就看到一群人正聚在廚房門口——好多陌生人!
    兩個好看的小姐姐,這個無所謂,不感興趣,一個中年人,看去有些風霜年歲,也不感興趣,咦,還有個小男孩,看上去好弱的樣子,大約非俺一拳之敵!
    他有點愣,站在原地,一雙眼睛在眾人身上掃來掃去。
    武植笑笑,招手叫他,“二郎,來!為兄與你紹介!”
    待武鬆走來,他便把陸文秀姐弟,並趙複、小丫鬟小玉,都介紹給他,然後又對眾人道:“這便是俺家中幼弟,名武鬆。”
    陸文秀聞言,倒是認真地打量了武鬆一眼,然後很認真地斂衽為禮,口中道:“見過二叔父!”——別管多年輕,既然武植以兄弟的身份吊唁祭拜了她的父親,她們也接受了,那輩分就是這樣,武鬆年齡再小,也是叔父。
    她說完了,眾人也跟著一一見禮。
    這反倒把武鬆給弄得有點束手束腳的不大自在。
    一是他第一次輩分那麽高,二來呢,別看他是跟隨周武師習武的一群小夥伴裏的小霸王,但畢竟還是個孩子,好幾個成年人一起對他那麽尊重的行禮,也是絕對的第一次——那麽爽朗的熊孩子,居然第一次有點扭捏。
    不過他最終到底還是別別扭扭的作了個揖,以作還禮。
    家裏來了外人,這小子倒也不諢,沒有盯著自己大兄問東問西,隻是仍不免好奇地盯著幾個外人左看右看。
    此時眾人正在著手收拾這個寒酸的家,以便使它可以容納忽然到來的四口人順利入住——尤其是廚房!
    話說,以武植過去養成的心理定式,自己住最好的一間房,讓人家兩個花骨朵一樣漂亮的女孩子去廚房打地鋪,實在是有點別扭。
    但他也明白,並且欣賞這個叫陸文秀的女孩子做出的決定——現在最重要的是什麽?是整個清河城裏,連親戚家都不願也不敢收留他們,而自己這裏可以!
    也隻有自己敢這麽做!
    所以,廚房就廚房吧!
    反正這本書的讀者裏大約也不會有人非要蹦出來戰鬥這一塊!
    事實上它現在隻有十一個收藏,還不一定都在追看!
    …………
    根據記憶裏的描述,其實廚房這裏,反倒是武植把這個小院子租過來之後,最用心修整過的——他幹的這個買賣,要求廚房必須大,得能閃轉騰挪,能具備一定做些精細活兒的空間。
    所以當初把院子租下之後,他就同房主協商,對廚房進行了一定程度的擴建。
    也因此,你還別說,一旦把他那些做炊餅的用具收拾一下,柴禾堆仔細整理一番,還真是騰出了不小的一片空地,至少是足以容納兩個女孩子安身了。
    陸家四個人,算是被淨身趕出的,家裏連條被子都帶不出來,已經是人家周義良的財產,能帶出來的,隻是一些隨身的衣物罷了。
    當然的,武植不可能真的讓她們鋪下些茅草做床鋪,於是,便翻出了兄弟倆僅有的一點儲備——替換用的被褥,拿到院中,借著日頭正好,晾曬一番,晚間卻好可以鋪上去,也就基本上算是能住人了。
    至於睡在堂屋的趙複,反倒最容易打發,他才是真正可以睡地鋪的。
    茅草一鋪,妥了。
    武植忙裏忙外的,安排了好一通,在趙複和陸文秀主動地幫忙之下,倒是很快就收拾妥當,這時才騰出空來,把武鬆叫過來,問他:“二郎,你進門時問俺做了好大事,卻是什麽意思?你都聽見旁人怎生議論了?”
    武鬆一直跟著瞎看,插不上手,這時候聽見大兄一問,才一下子興奮起來。
    “俺在周家聽見人都說,今日裏大兄去那陸家,打了那周義良派去的好些人,還幫那陸家發喪!說是他們足有幾十人,都帶著刀槍棍棒,卻被大兄赤手空拳打得狼狽而逃!最後救下了陸家一門……”
    說話間,他一臉崇拜敬仰地看著自己的兄長,且說到此處,他還又扭頭瞥了一眼剛認識過的那一對陸姓姐弟,然後才繼續道:“眾人都說是,闔城都怕那周大官人,獨獨大兄竟敢捋虎須,實在是英雄好漢!還誇俺說,等俺將來長大了,定也如大兄一般,是個英雄好漢!”
    說到此處,他又看向陸文秀和陸文忠姐弟二人,終於還是沒忍住,問:“恁幾個就是被俺大兄救下的陸家人麽?”
    姐弟兩個都點了點頭,做姐姐的陸文秀更是露出些笑容,道:“今日正是多虧叔父出麵,才活我一家!武叔父自然是人間難得的英豪,小叔父翌日長大,自然也是難得的英雄好漢!”
    武鬆被人誇,很高興,卻說:“你說話好文氣!”
    陸文秀聞言倒是微露窘迫,卻旋即又笑道:“俺這些年,倒是念過幾本書,認識幾個字,平日裏也少見人,因此說話不免帶了些呆氣,叫小叔父見笑了。”
    武鬆搖頭,耿直地道:“你說話很好聽。”
    他這話一出,別說武植了,連陸家幾個人,都是不由得失笑。
    關鍵這小子人一看就憨厚實誠又直爽,沒什麽成年人身上的虛假客套,說出話來就顯得可信度特別高——偏他誇人又極直白,帶著些童稚氣,因此被誇的人很高興卻又會不好意思,而旁觀的人隻覺這人憨直可愛。
    有了這一通談話,接下來武植又問了些外間那些不怎麽靠譜的傳言,其間夾雜著武鬆跟自己家裏忽然冒出來的四位客人的聊天,大家倒是很快就熟悉了起來。
    外界傳言中一打幾十的威風,當然是很快就被隻是戲耍了幾個青皮的現實打破,倒是讓武二郎有些微的失望。
    不過,有這小子的爽朗性格打底,特別主動,這裏又是他自己的家,人家都是客,更何況還有一個年齡相近的小家夥在,大家再把今日上午的事情一聊,彼此之間的生疏感,倒真的是在飛快地消退。
    如此一來,到得傍晚時分,他跟陸家的三個年輕人已經言笑不斷。
    盡管人家喪事剛過,就算說笑也都帶著一抹不自然,但彼此的關係是真的變得越來越順暢了起來。
    新來者是客,雖然對方堅持,但武植還是親自“下廚”,趙複負責燒火,趕在太陽下山之前,很快為六個人做出了一頓晚飯——極為簡單卻又極為體現他們武家真實生活水平的晚飯。
    鹹菜粥,炊餅。
    而且居然奇跡般地湊夠了六個座位,可以讓大家同時、一張桌子吃飯。
    趙複麵對這樣簡單的晚飯,絲毫不覺意外。
    陸文秀也表現得很淡然。
    雖然這很可能是她這輩子第一次同外人一起吃飯,吃得東西又遠遠比不上自己此前的飲食水準,但她卻並沒有露出任何不好的神色,隻是飯量卻異常的小。
    事實上,短短幾天的時間,密集地經曆了那麽多事情,她整個人的確是從內到外都透露出一抹難言的疲憊。情緒相當低落。
    但兩個年齡更小的,陸文忠同丫鬟小玉,卻明顯是流露出了一些不適應。
    雖說這年頭,一個縣裏的小小富戶,就算飲食講究,也講究不到哪裏去,但有錢人家跟沒錢人家,是真的區別不小的。
    不過想必要不了多久,他們就必須得適應這樣的生活了。
    甚至於,一旦離開了武家,他們吃的還未必就如現在。
    畢竟他們身上現在分文沒有,沒有住處,也沒有入項。說句不好聽的,一旦離了武家,他們離乞丐,隻差乞討這一步。
    而此前,盡管陸文秀言真意切,但武植的一再拒絕,卻毫無疑問地表露出一個態度——他願意幫陸家,現在也願意收留他們短日,卻真的是養不起仆奴!更不願意因為收容他們為奴仆,而把自己歸類為周義良一般人物。
    所以,短住就是短住,接下來,他們還是必須得自謀出路。
    晚飯吃罷,趙複主動攬下了刷鍋刷碗的活兒,小丫鬟小玉主動幫著提水刷鍋,武鬆跑去跟已經相熟的新夥伴陸文忠各種東問西問,隻剩下陸文秀跟武植還坐在原處,這時候,陸文秀便又主動開了口。
    卻是小聲道:“雖知叔父大義,既然做此義行,定不會顧惜太多,但妾……俺卻不得不自知,並非隻是那三百兩銀子贖買的銀錢,叔父為救下我等,此番必是得罪了那周義良,想來……”
    沒等她說完,武植已經擺了擺手,笑道:“此事不必再提!俺既決意去做此事,心裏便已經存了準備,你不必掛在心上。”
    她那好看的杏仁眼有些紅腫,但眸光卻依舊清亮,問:“叔父準備如何應付?”
    “不過是水來土掩!俺自無錢可還,周義良又能拿俺怎樣?”
    陸文秀聞言抬頭,很認真地看了武植一眼,然後才轉開目光,低下頭去,卻是輕聲地道:“叔父英武,更兼為人俠義,雖今日困蹙,翌日必振風而起,絕非久困之人!但此事一出,卻教叔父得罪了惡人,隻恐……”
    武植聞言笑了笑,尚未說話,這姑娘已經繼續說道:“叔父恩情,俺也不知道餘生是否還能回報,便連那三百兩銀子……妾也已是無處籌措……”
    “哈哈哈……此事俺既然擔下,那便是俺的事情了。”
    陸文秀聞言低了頭,不說話。
    認真講,盡管她此刻的確有些形容憔悴,神情哀婉,但殘霞餘暉之下,這姑娘真的是相當的漂亮——娟娟秀雅的那種,有些書卷知性的味道,卻又不乏英氣。
    當然,還是個小姑娘,才十六歲,應該是還沒有徹底長開。
    …………
    這個時候,女孩子不說話了,武植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氣氛頓時稍有尷尬,又愣片刻,武植幹脆站起身來。
    笑了笑,他正要說話,找個借口走開,卻在此時,他忽然聽到有人敲門。
    武植正好便說了一句,“你且稍坐,俺去看看是誰來!”然後站起身來,快步走過去開門。
    大門打開,門口卻沒有人,巷子裏倒是有個男子正在走遠。
    武植有些訝異,剛要皺眉,那正在走遠的男子似乎是聽到了身後吱呀開門的動靜,忽然揚聲道:“武兄,隻看腳下便是。”言罷,走得更快了。
    武植聞言低了頭一看,此時太陽雖已下山,到底還有些殘霞晚照,因此他一低頭,當即便發現,就在門檻外,居然放著一錠銀子!
    他愣了一下,訝然抬頭,發現那巷子裏的男子已經徹底走遠了。
    “這……”
    他又愣了片刻,終於俯身撿起來,掂了掂,這是……十兩銀子?
    這是給我送銀子來了?而且連麵都不見?
    在門口拿著那錠銀子愣怔了片刻,當武植回過神來,再往巷子裏看過去的時候,卻發現人早就走得沒影了。
    看來居然真的是給我送銀子來的!
    還有這種好事兒?
    這是知道我窮嗎?還是知道我剛背了一筆巨額債務?
    手裏拿著這錠銀子,他又愣片刻,很快就聯想到了什麽,隻是卻不免仍有些不敢置信:這年代的人那麽淳樸嗎?或者說,那麽崇尚這種英雄義行嗎?
    事情這才發生了半天而已,知道自己窮,就有人主動望門投金?
    又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他還是百思不得其解,但最終想了想,他還是把銀子拿上,關了門,轉身回去。
    一錠十兩的紋銀就在手中,展示給眾人看。
    所有正在忙碌的,也都停下了,圍著這銀子看個不住。
    此事之玄奇,讓大家實在也是一個個都倍感訝異。
    倒是陸文秀,略思片刻,很快就振奮起來,連眼睛都又微微泛起水意,卻是亢然說道:“叔父義行,誰不推崇!這幾日,俺隻歎清河縣內全然無人敢抗周賊,今日才知,雖然敢如叔父這般挺身而出者,萬中無一,眾人心中卻並非全無善惡!”
    她指著那錠銀子,道:“這便是眾人之善!這便是眾人之義!”
    這個話,似乎也有道理,但武植還沒來得及整理好邏輯再開口,卻又再次聽到了敲門聲,並且隨後,便有個聲音在門外道:“武兄義行,令人感佩,俺不得不略助綿薄,望不吝賜收。告辭!”
    武植聞言愣了一下,趕緊快步跑去開門,等門打開,卻發現暗影幢幢裏,那敲門的漢子正在走遠,聽到開門聲,亦不回頭。
    而當武植低下頭,發現果然又是一錠銀子!
    這次看著好像略小些,應該是五兩的?
    這一刻,不知怎地,他忽然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為之一麻!
    似乎有一股古風俠義的情懷,正在撲麵而來!
    激得人渾身顫栗!
    “這位兄台,還請……”
    “不必知俺姓名,大義大勇當前,俺一卑怯之人,亦無麵目同武兄相見,武兄隻收下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