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恩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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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前麵鎮子上的一處客棧裏,武植終於是見到了蔣氏一家人。
    一位老夫人,約莫五十歲出頭,雖說不上雍容華貴什麽的,但那通身的氣派,一看就知是有些錢的人家一輩子養出來的。
    她乃是清河知縣蔣端的母親。
    另有蔣端的夫人,看去三十出頭,姿貌端毅,又帶著些文氣娟秀,舉止落落大方,似乎也是讀書人家教出來的女兒。
    另有一兒一女,兒子似乎大些,應該有八九歲了,女兒小一些,約莫六七歲,依傍在兩人身旁,訥訥無言,一副被驚嚇過度的樣子。
    其實,即便是到了鎮子上,兩個婦人已經休息了一陣子,然後才出來拜謝恩公,但神情氣色,仍是帶著明顯的不自然。
    可想而知,剛才的遭遇,實在是讓她們驚極怕極。
    也因此,兩人帶著兩個孩子鄭重向武植道謝時,態度極其誠懇,言必稱恩公如何如何,甚至還讓兩個孩子跪下向武植道謝,好歹被武植拉住了兩次才罷。
    她們事先已經知道了武植的名諱,也知道他是清河縣人,正是蔣端治下的子民,此番道謝之後,不免又添幾分親近。一陣攀談之下,見武植這人雖然衣著寒酸,但人物卻並不粗鄙,言談舉止,皆有章法,感覺上不像是什麽武夫,反倒像是很讀過幾年書的,知書達理,由此對他越發喜歡。
    待問及家世,聽說他早年父母雙亡,從十四歲起便在街上走賣炊餅、含養幼弟,隻在夜半時分起床習武,黎明時分悄悄讀書,因此習練得文武雙全,不由得對他更加憐惜喜愛。
    那蔣端的母親,蔣鄭氏夫人,甚至公然對蔣端的夫人蔣方氏,和陪著見客的管家周轍二人道:“民間有此遺賢,可知公達任事不勤!山林有此匪寇,亦可知他治撫不力!徒稱父母,枉做縣官!”
    武植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想必“公達”是知縣蔣端的字。
    老夫人這話說得極重,一時間,她的兒媳婦蔣方氏趕緊站了起來,武植雖是客人,卻也趕緊站了起來,使勁地猛誇了蔣知縣幾句。
    到最後,蔣鄭氏老夫人一再叮囑,要武植千萬莫走,等他兒子來了,自有分說。武植雖裝作猶豫了一下,卻還是點頭答應了下來。
    一直到傍晚時分,臨清州治下臨清縣的官差,和一隊鄉兵,以及清河縣由知縣蔣端親自帶隊出動的大隊人馬,幾乎不差前後的趕到了這裏。
    巧了,這鎮子仍是屬於清河縣治下,但下午時分雙方激戰的地方,卻已經是屬於臨清縣的治下。
    具體他們雙方怎麽協商、怎麽現場勘查、又是怎麽訊問的,武植都完全沒有見到,隻是到了日落前後,蔣鄭氏夫人一再派人殷切相請,武植這才過去,同他們一家人一起,吃了一頓晚飯。
    晚飯後他告辭離開,回到安排給自己的客房裏,又等了一段時間,這才終於再次見到了周轍這位蔣府的管家。
    他過來,卻是邀請武植再次過去的。
    這一次,是蔣端已經料理完了公事,要敘私誼了。
    武植進去時,就見那房間裏,蔣鄭氏老夫人正中坐,一個年約三十多歲、穿一身官服的長須中年人側方陪坐,蔣方氏並她的兩個孩子,都在一邊站著。
    他進了屋子,先向蔣鄭氏老夫人唱個肥諾、見了禮,然後便聽老夫人道:“這便是我們那恩公武植了,乃是你治下的百姓,以走賣炊餅為業,見在荒蕪,下午你未至時,我曾與他一番攀談,知他端的是文武雙全。”
    又對武植道:“恩公,這便是老身那兒子,你們清河縣的知縣,名蔣端,字公達。”
    武植聞言抬頭看過去,卻見那蔣端早已站起身來,此時甚至不等自己開口說話,他便已經叉手一禮,武植趕緊還禮時,他已經語帶感激地道:“匪寇劫掠,孤弱難支,若非恩公相救,豈有我母子的團圓?今官衣在身,非聖難拜,且請恩公高坐,受蔣端一揖,以表在下的感念之情!”
    實話說,武植沒有應付這個場麵的經驗,但好歹做過幾年編劇,此時又得了武植的全部記憶,當然,更關鍵的是,從昨天晚上開始,他就已經在心裏默默地排練這個場景了,所以此時應對起來,雖貌似慌亂,其實倒也從容。
    於是他聞言當即便道:“這如何使得!該是俺武植拜見老父母才是!”
    這個年代,對於上頭來說,知縣是親民官,州府才叫牧民官,而對於下頭來說,知縣又是父母官,所以民間習慣,一般見了知縣,都要叫“老父母”。
    反倒是管自己的親爸爸,要叫“阿耶”。
    這個時候,彼此推讓一陣,眼見武植說什麽都不肯“上坐”,蔣端終是沒有再讓,不過他還是很認真兜頭做了一揖。
    然後雙方禮讓著坐下,閑聊幾句,蔣端就又認真地把下午時那蔣鄭氏老夫人已經問過的問題,又仔細地問了一遍,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
    隨後,他想了想,道:“下午之事,本官已查問詳細,此番攀談,更增近查,已知恩公有萬夫不當之勇,更兼文理暢達,豈可埋沒草野?卻好本縣有鄉兵二百人,乏人統帶,恩公若是不棄,可否暫充本縣步兵都頭?”
    武植愣了一下,趕緊站起身來。
    這是要……讓我做官?
    啊,不對,說做官是肯定不對,因為這年代,一個縣裏隻有三個人夠資格被稱作“官”,即知縣、縣丞、主簿。
    而其他的人,隻能算作“吏”。
    好吧,就叫公務員好了。
    步兵都頭?這個名字有點耳熟……貌似武鬆打虎之後,就做了步兵都頭?
    能管二百人?鄉兵?
    鄉兵是有印象的,根據原本那個武植留下的記憶,其實鄉兵製度,也可以理解成民兵製度,在這個年代的大梁國,算是“勞役”的一種,由本地的在籍丁口們定期服役,組成一個小部隊,主要職責就是保衛鄉土,兼彈壓地方。隻不過多年過去,本來的輪換服役,其實也早都已經演變成固定的職業兵了。
    兵就是那些兵,從十幾歲一口氣幹到五六十,而按照製度該來服役的人,隻需要交上一定的錢就可以了,不必真的來服兵役,這叫“代役錢”。
    代役錢轉到那些常年當兵的人手裏,也就算工資唄,於是就在朝廷的鄉兵勞役製度之下,發展出了這麽一個半職業化的地方軍隊。
    說別的,原本那個武植可能不知道,至少有一個,他卻是很清楚的,那就是清河縣的城門,都是由鄉兵們把守。
    因為鄉兵全都是本地良家丁口充任,沒有外地人,更沒有那些因犯了罪被發配到軍隊裏的“賊配軍”,因此,鄉兵又被稱為“土(tu,不是士)兵”。
    那麽,步兵都頭,負責管理二百鄉兵,這個活兒,幹不幹?
    幹呀!
    當然幹呀!
    老子辛辛苦苦趕了一天的路,跑到這裏又打了一場,才終於完成了係統的任務,這就算是收獲的成果了,豈有不要的道理?
    咦?對了,按說任務應該算是完成了吧?人也救下了,現在連救援的人都已經來了,蔣知縣的家人已經處在絕對安全的狀態,為什麽係統到現在都沒通知我任務是否完成呢?
    腦子裏飛快地閃過一個個靠譜或不靠譜的胡思亂想,表現在外麵,就是武植似乎愣了一下,略顯猶豫。
    隨後他叉手為禮,道:“俺不過是一個走賣炊餅的,如何敢得老父母如此青眼相加?隻怕是有些不妥。”
    那蔣端聞言笑著擺了擺手,“這有何不妥?恩公你是清河縣人,又有萬夫不當之勇,管帶本地鄉兵,正是合宜,本縣今日要著意簡拔於你,哪個敢說閑話?”
    此時,那蔣鄭氏老夫人也忽然插話道:“我兒此番簡拔,極是合適,有恩公充任清河縣步兵都頭,老身便可在清河縣內安睡無憂了!恩公,快莫推辭!”
    武植聞言隻是又略猶豫片刻,便將身子深深地一躬,兜頭做個大揖,語帶感激地道:“既如此,俺便謝過恩相了!”
    他這話才剛一出口,忽然就發現麵前瑩潤一亮,頓時便有幾行字漸漸浮現出來——
    【恭喜您完成任務!】
    【恭喜您,您已經收獲了清河縣知縣蔣端的感激之情!】
    【踏上全新的征途吧,步兵都頭武植!】
    …………
    武植愣了一下,旋即才心道:果然!
    到這裏,這個任務才算是徹底完成了!
    不過這個時候,他也不敢長時間思量這個,片刻後直起身來,見那蔣端含笑地衝自己點了點頭,便衝他展露出自己最頂級的演技——由衷感激!
    而此時,包括那老夫人蔣鄭氏在內,此刻房內眾人,也開始紛紛稱賀。
    便是這個時候,武植正一邊遜謝,一邊再次無比誠懇地表達對知縣蔣端這次提拔的感激之情,那蔣端的夫人蔣方氏,在同眾人一起恭賀完之後,卻忽然開口又道:“恩公得任步兵都頭,自是大喜,不過經由今日之事,妾身心裏有些想法,卻不知對錯,說與阿母並官人,自能分辨。”
    蔣端聞言,道:“說來。”
    於是那蔣方氏道:“妾身以為,讀書固然要緊,男兒行走天下,卻也不可無一刀傍身,明兒年已九歲,雖極聰慧,卻性偏怯懦,乏骨力。今有武都頭壯士如此,何不叫明兒隨了他習練武藝,一來強身,二來,待他長大成人之後行走天下,也是多了一番自保的手段。”
    她這一番話尚未說完,那蔣鄭氏老夫人就已經眼前一亮,連知縣蔣端都露出一副意動神色。等她說完了,蔣鄭氏當即道:“此事使得!”
    片刻後,蔣端也點了點頭,笑著看向武植,更添一份信重,問:“武都頭意下如何?”
    武植意下如何?他當然覺得好啊!
    教上司的孩子練武,這當然是拉近彼此關係的好辦法!
    毫不誇張的說,彼此間若是在救命恩人的關係上,再加上這麽一層,那麽隻要蔣端這個知縣的任期不結束,在這清河縣裏,誰要動自己,都得思量了再思量!
    因此這個時候,他隻是略一猶豫,當即便抱拳拱手,道:“若蒙老夫人、恩相與夫人不棄,俺武植必傾囊相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