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武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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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河縣,紫石街。
    一大早武植就起身走了,隻留下了家裏一幫小孩子。
    武鬆倒是聽話,今天沒去那周武師的家裏。
    他其實並不完全懂自己大哥的意思,隻以為就是讓自己留下來招呼客人,但在武植而言,武鬆的留下,一來安了陸家四人的心,二來對他們其實也是一種監視——雖說不該把人往壞了去想,但防人之心也同樣不能沒有,萬一兄弟倆都離開家,陸家四口人帶上家裏的近三百兩銀子跑了,怎麽辦?
    一個心中有計較、做事情成熟穩重的人,是不應該給別人留下可以做壞事的可能和空間,去考驗他人的人性和道德的。
    雖然穿越至今,他對這個位麵,尤其是清河縣裏的風土民情,當然,主要是那種崇尚俠義、敬愛英雄的古風,實在是忍不住要豎起兩根大拇指。
    而且他對陸家小姐陸文秀的智慧、情義,都有著相當的信任。對於他們對自己的那種發自肺腑的感激之情,也確信無疑。
    所以他心裏其實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可以確定,他們是絕對不會去做那種卷了銀子跑路的事情的。
    但是……他還是把武鬆摁在了家裏。
    一個編劇的故事自覺。
    早飯過後,武植走了,趙複自去刷鍋刷碗,武鬆跟新的小夥伴陸文忠熱絡地閑聊,陸文秀呆呆地坐著,既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一副很是茫然的樣子,而小丫鬟小玉就在那裏站著,更茫然。
    等廚下收拾妥當,趙複又同武鬆一起出門采買。
    其實也不需要買什麽,家裏有米有麵,出門一趟無非就是買些新鮮的蔬菜,武鬆做主,又買了個大西瓜抱回來,如此而已。
    趙複會和麵做飯,便提議中午做些新炊餅,大家一致同意,於是買完東西回來,他就又緊趕著開始忙活。
    這時候陸文秀收拾下心情,也過去一邊看著,想要學習做飯。
    過去的她,雖然不是什麽豪富之家,但大抵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那一類的閨門小姐,當然不會去考慮這些事情,但她是個心思靈動的女孩子,形勢看得很清楚,思路轉變的也很快。眼下已經到了這步田地,她認為自己應該拋棄過去做閨門小姐時喜歡的那些東西,轉而學習一些務實的手藝了。
    比如說,練一手廚藝。
    本來呢,武植走了,剩下家裏這些人,除了武鬆,其他陸家四人心中,是的確或多或少都有些惶恐不安的,但若是這麽做做飯說說話,倒也不是不能慢慢地熬過去,卻偏偏,他們也就才安生了半個上午,約莫巳時三刻(上午十點)前後,就忽然有人來拍門了。
    武鬆主動過去開門,卻發現來的竟是自家的房東。
    這人叫周婆子,武植平常稱呼她周媽媽,是個積年的寡婦,但她有個兒子,從年輕時起,就在衙門裏做一個快班的皂隸——縣衙有三班衙役,各有司職,快班便是其中一班——多少有些能量。
    至於這周婆子自己,卻是鎮日裏保媒說親,也接生,還賣藥,倒是不少賺。
    隻是有一個,這婆子牙尖嘴利,若有錢給她賺時,管保好聽話說的你心花怒放,若無錢給她賺時,說起那損人的話來,也直是叫人頭大。
    另有一個,她極愛占便宜。
    武家兄弟租了她家院子這些年,光炊餅一項,也不知叫她白吃了多少去。
    因此過去那個武植還好,為了生存嘛,見了她往往都是好話奉承,又願意拿些炊餅便宜她,彼此關係還算過得去。
    但武鬆卻極端地討厭她,張口閉口喚她“那惡婆子”,他小孩子家,又不懂遮掩,七情都是上臉,因此每每與其交惡,倒要武植不斷地代他賠禮。
    今日登門,她臉色本就不甚好看,見來開門的不是武大,竟是武二,那周婆子又一問,得知武大出門了,要晚間才能回來,臉上頓時越發難看。
    索性也懶得遮掩,她直接便說要收回這座院子,另作他用,命武家兄弟今天必須搬走——至於房租還沒到期,她倒是一句都沒提。
    說話的工夫,雖被武鬆給攔在了門口,她卻不住挑眉墊腳地往院子裏看,看見那陸家幾個人,便一臉嫌惡的模樣,心情更加煩躁。
    然而她這一番動作,早已激怒了武鬆。
    一時間,他臉色迅速漲得通紅,還好關鍵時刻總算還記得自家大兄平日裏的交待,沒有上來就揮拳頭,卻仍是忍不住當場暴走。
    “俺們租約未到,恁憑啥趕俺們走!”
    “院子須是俺周老娘的,俺說不租了,便是不租了,你速速去尋了你那大兄回來,今日便與俺搬了出去!”
    “就不搬!俺們租錢還沒使淨呢!做甚要搬!”
    “你個小婆毛,知道什麽搬不搬的,做速去尋了你那大兄來是正經!”
    “尋了誰來也不搬!你別以為俺小,便不知道,你不就是怕了那周義良麽!是了,那周家指定是派了人找你了,你便怕了!可還記得你白吃俺家炊餅時說過什麽?你不是說,憑誰來,這院子就隻俺們兄弟長長遠遠地住著?”
    “呸那潑才!真真刁童!還敢與俺論起這個!若非我兒在街市有些顏麵,你們無父無母的,豈能在這清河縣裏立足?又哪裏做那炊餅,賺得許多生計?如今反道俺們吃了你家幾個炊餅?真真喪盡天良!你們個做速與俺搬了去便罷,若敢不搬,真以為周老娘家裏使不得殺威棒麽!”
    “俺大兄一人打得三十人,俺便也打殺得十人,怕你鳥的殺威棒!你個臭老逼!吃俺炊餅時做一副嘴臉,遇了事情時又做一副嘴臉!臭老逼!惡婆子!”
    周婆子被個武鬆給罵的滿臉漲紅,額上青筋直跳,幾乎要跳起腳來,“真真氣死老娘,你個小婆毛!小王八!待你大兄回來告訴時,直直打死你!”
    但偏偏,她知道這武鬆平日裏習槍弄棒的,雖才十二歲,卻絕非尋常可欺的頑童,因此上罵雖是罵,卻根本不敢動手——非止不敢動手,她甚至也不敢罵的太過分,因為這會子武大不在,她怕萬一激火了武二,反要挨打。
    事後如何且另說,至少此時要著落到自己身上吃虧的。
    而這個時候,院子裏陸家四人都有些懵。
    幾個年輕的平常都養在家宅深處,卻哪裏見過這般潑婦對罵一般的情形,趙複倒是有些經驗,幾句話就明白過來,但猶豫了一下,又不知該怎麽處理。
    他常年跟隨主家跑江湖,是個有經驗的,自然知道,這必是周家開始發力了,也或者是這房東害怕了,因此要主動趕武家兄弟走。
    其實說白了,還是自己等人帶來的麻煩。
    無計可施時,他不由得扭頭望了自家小姐一眼。
    卻好,陸文秀也正看向他。
    雖初時有些懵,但是以她的聰明,還是很快就鬧明白了是怎麽回事,而此時,她也是習慣性地想要尋求經驗更豐富的趙複的幫助。
    兩人一對視,陸文秀很快就明白過來了。
    他也無計可施。
    想了想,眼見兩人罵的越來越狠,容不得遷延耽擱,她當即快步走過去,一把拉住了武鬆,口中道:“小叔父,小叔父且莫急……”
    武鬆下意識地要掙開,回頭見是陸文秀,猶豫了一下,被她稍稍扯住。
    這時候,陸文秀卻笑著看向那周婆子,道:“這位敢是周媽媽?”
    看見這陸文秀,那周婆子頓覺有了台階,當下也是不由得停了口,倒是認真地紮望了一眼,心裏暗歎這個小娘子生得真是俊美,怪不得那周大官人做死做活也要將她收到自己宅子裏去。
    “俺便是姓周。”
    陸文秀笑著,“周媽媽萬福!恁的意思,俺家小叔父已是知道了,並俺們也都知道了。這便出門去尋俺那武家叔父回來便是!”
    又笑道:“恁也須知,便萬事,也須得等俺那武家叔父回來做主,可是也不是?俺那叔父,便連周家都是不怕的,若惹火了他時,恁又豈得安生?”
    “待他回來,若要搬家時,俺們自無別話,他若要不搬時,哪個奈何他?”
    “說不得恁該做的事情也已經盡了心了,到時自然是那周家同他說話,要打要殺,都在他們。恁又何苦做了這事,平白得罪了人?”
    那周婆子本是個牙尖嘴利的,聽了這一席話,卻反倒沒有聲響,好半天才看看她、看看武鬆,惡聲惡氣地道:“待武大回來時,俺再來催!”
    說完了,便自調頭走去了。
    武鬆見這陸家侄女一席話便趕走了惡婆子,不由詫異地扭頭認真看了她一眼,卻正好碰上陸文秀笑吟吟的也看過來,登時自覺有些小羞赧,不過他性子疏闊,也不在意,猶自痛罵兩聲,這才合了門,同陸文秀一道回去。
    卻說家裏陸家四人本就惶恐不安,此時又出了這件事,更是坐立不安。
    偏生他們的武家叔父這一去,直到天黑了也未回轉來。
    家裏五個人,中午新做了炊餅,虛虛又是熬過一日,到了入夜時,仍如昨日那般睡了,卻一個個的,皆不得好睡。
    陸文秀是直到三更時分,才恍惚裏睡了一會兒,卻是不到四更就又醒了,思前想後,隻覺人世實在難熬,更覺此生複仇無望,不由躲在枕頭上無聲地啜泣,那淚水流的,不一刻便濕了枕頭。
    等到天明了起來,她眼睛的紅腫非但未消,卻反而越發嚴重了些。
    上午時分,那周婆子又來了,催逼十分。
    這一次事情已經熟悉,陸文秀使個眼色命趙複攔下了暴走的武二郎,自己到門口應答一番,雖那周婆子依然如昨日一般走了,但臉色卻比昨日更加難看。
    待她走了,陸文秀栓了門回來,半日枯坐,眼看就是晌午,她不由心想:“也罷!許那武家叔父這般離開,隻是想叫我等知難而退?受人大恩之餘,非但並無回報,反又平白與人惹來這多麻煩,實在不是做人的道理,今日便走了吧!以後是生是死,總歸是自己的命,皇天爺爺叫人怎樣,便是怎樣,半分違拗不得!”
    她這般一想,想通了,越覺人生黯淡、前路渺茫。但事已至此,她又非是那優柔寡斷的性子,當即便下定了決心要走。
    隻是臨走之前,她覺得還是有些話要叫武二郎轉告給他大兄武家叔父:莫論此時如何,武家叔父的大恩,總是不該忘卻的,至少要叫他知道,自己等人決定離開,隻是不想再給他沾惹麻煩,絕非心生怨望。
    當此時,她站起身來深吸一口氣,略舒緩心情,想要開口喚人時,卻忽然又聽得拍門聲——武鬆隻在家憋了一日,便受不了了,躁動不安時,便耍槍耍棒,此時便正在院子裏,教她的幼弟陸文忠耍弄那棍棒。
    此時聽得有人拍門,他當即便過去開了。
    門外赫然又是那房東周婆子。
    武鬆看見是她,當即惡情上臉,便要開罵,卻又忽然愣住,隻見那婆子竟是滿臉帶笑,望見武二時,竟笑得有些諂媚,開口便道:“啊呀二郎,你便是個好命的!等你那大兄歸來時,你要明告他,非是俺周婆子非要趕恁們走,實在也是那周大官人威逼,俺們夾在中間,卻不好做人!”
    又胡言亂語了一大通,武鬆聽懂了不過二三成時,她卻是轉身走了。
    陸文秀怕武鬆再生事,也趕緊過去聽了,卻也是隻聽懂了一小半。便院內其他眾人,此時也都覺詫異。
    眾人正疑惑時,又有人來拍門,武鬆過去打開門,卻見是個老卒,似是本地土兵,一臉喜氣,看見門開,便叉了手做禮,問:“敢是武家二郎當麵?”
    武鬆愣愣怔怔地回答:“便是俺。”
    那土兵道:“武都頭差俺來,命俺告知武家二郎並陸家姐弟,他說:中午要在縣裏吃酒,待稍晚便回來,叫恁們且寬心稍待!”
    武鬆聞言懵了一下,這時候,卻是走到門口的陸文秀,第一時間捕捉到那個詞,不由驚訝地問:“武都頭?”
    那土兵道:“是了!便是武都頭!”
    頓了頓,道:“好教諸位知道,俺家武都頭昨日在南邊劉家鎮上,做下好大事來,打殺了足足三十多個匪寇,救下了知縣老父母的家人!知縣老父母見了他大喜,當即任命為本縣步兵都頭,專帶俺們這些鄉兵!近晌午時,便已經到了縣上,知縣老父母正招呼吃酒呢!這便是俺稱他做武都頭的緣故!”
    陸文秀聽了這話,頓覺有顆雷炸響在耳畔,震得她整個人都暈乎乎的,一時間目不能識、耳不能聞,隻是看著那鄉兵的嘴巴一開一合,又絮叨許多,卻好似完全聽不到他在說什麽。
    直到他說完事情,告辭走了,陸文秀才終於漸漸回過神來,一扭頭,卻見滿院子都是喜氣,武鬆更是幾乎要蹦起來——
    “咦!俺大兄做了都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