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一番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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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業這個名字,武植自然並不陌生。
聞言他不由得扭頭看了陸文秀一眼——她也愣了一下,旋即眉頭微蹙,似乎也是有些不解,周義良派人來拜望武植?
但旋即,她不知想到了什麽,俏臉忽然一白。
當她抬頭看向武植的時候,武植卻已經走去,打開了大門。
門外果然正是當日帶著人在陸氏門庭之外圍堵的周府管事,錢業。
但這一次,他帶的不是一隊打手,而是身後兩個青衣小帽的小廝仆役。兩人手中,都端端正正地捧著東西,上麵蓋著青綢。
但關鍵的是,此時就在紫石街的街巷裏,還有幾個閑人婦童,正各自倚門觀望,一個個都是好奇地看著這邊。
看見大門打開,武植出現在門口,那錢業滿麵堆笑,唱個肥諾,“小人錢業,見過武都頭!”說罷,他似也不盼著武植能回禮,當下便轉身,將那兩小廝手中的青綢輕輕拉開。
卻見其中一人手中,捧著一匹藍色輕綢,陽光下流光溢彩,一看就是上好的綢子,另一人手中,卻是個托盤,上麵端端正正放著四錠大銀——最近銀子摸得多,武植一眼看出,是二十五兩的大錠銀子——這居然是一百兩銀子!
這一下,休說旁人,便武植也愣了一愣。
這時候,那錢業卻又轉過身來,堆著笑,雙手托起手中之物,道:“俺家主人有話,道是此前不識英雄,竟與武都頭起了衝突,實在也是不該,這些綢子並銀兩,卻是俺家主人向都頭賠禮則個。”
頓了頓,他拿起一張紙,笑著,遞過來,“俺家主人還說,既然都頭喜歡那幾個小奴子,便奉與都頭無妨,卻說什麽借錢不借錢的,實在不必,因此,便命小人將當日都頭所贈這三百兩銀子的文契交還。”
武植又愣。
臥槽,那麽好?又送銀子又送綢緞,還把三百兩銀子的借據給我還回來了?
周義良這是要幹嘛?
要跟我盡釋前嫌?
就因為我忽然交好知縣,做了步兵都頭?
但問題是,如果把此前自己在陸家門口的一番作為,理解為雙方的一次衝突的話,自己可明顯是贏了的那一邊,而他本來就輸了,麵子不要的麽?前日裏還安排了房東那周婆子來逼自己退租,一聽說自己做了步兵都頭,立刻就跑來交好來了?這樣一來,他的麵子能站住?
周大官人啊!就這麽唾麵自幹了?
一個步兵都頭,就那麽給力?
遲疑了一下,武植眉頭微皺,並沒有去接那錢業遞過來的東西。
盡管他已經認出來,那錢業手裏拿著,應該的確就是那天自己吐唾沫蓋了章的那張借據——其實也就等於是三百兩銀子了!
此時,那錢業見武植不接,倒也並不著急,混不顧武植的疑惑,與身後已經漸漸響起來的街巷閑流婦童們的騷動和議論,卻又笑著遞來一份請柬。
“俺家主人說,若早知清河縣中竟有都頭這般英雄人物,當早日結交才對,延至今日,始知錯漏如此之英雄,皆乃是他的過錯。”
“因此上,命俺來登門賠禮之餘,俺家主人又特命人製備下一桌上好的酒席,今日當遍邀城中時流名望,認真個與武都頭結交一番,方不負都頭英雄如此!望都頭萬萬莫吝尊步,能移步則個,屆時,彼此把酒論交,豈不快哉?”
“這便是俺家主人親筆寫下的請柬,連同這借據,並這些微小禮,萬望都頭收訖!乃不負俺家主人結交之意!”
說話間,他不但又把手中的借據並請柬遞了過來,還示意那兩個托著東西的青衣小廝,也都近前一步,躬身奉上禮物。
武植的眼睛又再輕輕眯起。
瞥了他們一眼,又瞥了街巷中的閑人們一眼。
恍惚之間,他隱約猜到了一些那周義良的打算——他從來都不認為,能稱霸一方的惡霸們,就單純隻是腳底流膿、無惡不作的混蛋。
反正那啥西門大官人絕對不是!
這周義良能夠交通官府、稱霸清河縣多年,也絕不會是個頭腦簡單到隻知道坑人害人、暴力壓人的家夥。
這個時候,低頭看錢業,見他臉上隻是堆笑,“都頭?”
武植正要說話,身後忽然被人拉了一下衣袖。
他當即回頭,見是陸文秀。
她臉色有些蒼白,臉上滿是急色,低聲道:“叔父,請借一步說話!”
武植擺手,豪邁一笑,“不必了!”
陸文秀聞言臉上愈急,當即忍不住道:“叔父,財帛固然動人心,然於叔父而言……”
她才剛開口,武植卻已經再次舉起手來,擺手,麵上神色不變,卻是扭頭,對那錢業,笑道:“俺武植算個什麽?不過就是一個街上走賣炊餅的卑人而已,豈敢當周大官人如此看待?”
聽到這話,那錢業不由得麵上一喜,正要開口,卻聽武植又繼續道:“得蒙周大官人如此看重,實在也是惶恐!今日既然大官人如此著意結交與俺,俺卻怎麽好不領了這情分?”
那錢業聞言麵上不由笑得燦爛,躬身,奉承道:“都頭明見!”
而那陸文秀臉上卻不由得越發蒼白。
但便在此時,那武植卻又繼續道:“不過麽,周大官人若是真個要與俺結交,倒也不需這些個勞什子,什麽銀子、什麽綢子,俺本是一個賣炊餅的,衣食皆由勤儉來,此後乃做了那步兵都頭,衣食皆仰官給,卻要這些作甚?”
“若依俺說時,大官人不如盤點過往,將過去這些年霸占勒索的那些錢財,都盡數退還人家!被他逼死的人家,也盡都到逝者墳前磕幾個頭,然後便到衙門裏去自首!如此一來,俺武植便認他是一條好漢!”
“到那時,若哪個敢說大官人一句閑話,不須大官人說,俺武植自去打爛了他的狗頭,與大官人解氣!待大官人坐足了監出來,俺武植必以兄視之,甘做驅使,鞍前馬後,萬死不辭!”
“哦,對了,若是大官人論罪當斬,他去之後,俺也必年年祭奠,除死方休!”
說到這裏,他微微俯身,臉上笑容已是漸漸收起,隻是逼視著那管事錢業,道:“恁便這般將俺的話記下,回去說給恁家那周大官人聽,一個字都不許漏了,以免大官人錯會了俺武大的好意!恁可記下了?”
當此時,不獨那錢業,與院中陸文秀,便錢業身後那兩個小廝,乃至於此時紫石街不少支棱著耳朵聽過的閑人,也都早已聽得呆了。
錢業張口結舌,滿臉張皇。
“這……這……”
武植笑笑,又微俯身,道:“至於什麽酒席,便盡可省了,恁將俺這話一字不漏地轉給大官人聽,他若聽時,俺武植今日裏便什麽都不做,當親手為大官人做一整擔炊餅送去,到時俺們把酒閑話,卻好讓他也嚐嚐俺武大做的炊餅!”
“這……這……豈可如此無禮?這……何至於此?”
武植又笑笑,“切記切記!恁切記不要記錯了俺的話,叫大官人錯會了俺武大的一番好意!若是恁這小人敢隨意搬弄,叫大官人錯解了俺的意思,壞了如此一樁好事,恁須知道,俺武大這手,攤開時揉得炊餅,握起拳頭時,卻也打得爛幾個小人的腦袋!……恁可記下了?”
“這……”
“嗯?”
“記……記下了!”
“一字不漏?”
“一、一字不漏!”
武植滿意地直起身來,收回目光,豪爽地擺了擺手,道:“既如此,恁且去吧!將恁帶來的這些東西,也都帶回去!”
…………
那錢業吭哧片刻,到底是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也不敢說,隻好帶著那兩個小廝,轉頭走了。
街上鄰居們遠遠地各自站在自家門口,不時地交頭接耳。
武植看著那錢業等人的身影走遠,又瞥一眼各左近鄰居,沒再說什麽,卻是轉身要回來,第一時間便迎上了那陸文秀的目光。
那雙本就清亮亮的眸子裏,此刻不知藏了什麽,有一種說不出的璀璨清輝。
待武植看過來,她目光一凝,登時回神,卻是忽然低了頭,俏麵倏然間泛起一抹酡紅,直過耳後,片刻後,卻是道:“叔父英雄如此,剛柔並濟,自成乾坤!妾……奴要刷碗去了!”言罷,調頭就走。
武植聞言笑了笑,也不說什麽。
他當然知道陸文秀想說什麽。
事實上剛才推開門一看見那錢業的笑臉,他已經下意識地猜到這件事的不單純——這次當然沒有係統的逼迫,隻要自己願意,其實也完全可以收下對方的示好,但是,且不論對方的用意到底是什麽,自己隻要這麽一弄,人設可就崩了!
是的,人設!
做個人人敬仰的大英雄,還是很爽的!
這個人設,當然不能讓它隨隨便便因為幾百兩銀子的事兒就崩掉!
真要想要銀子,還不如跟那火魅做個交易呢!
再說了……周義良的銀子,想必一定是會咬手的!
而且,髒!
…………
瞥一眼態度恭敬立在身後不遠處的趙複,武植笑道:“老趙,走,看房子去!”
“是!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