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之肆 鄉村生活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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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昨夜的雷雨中,它們的嗚咽聲傳得遠而急促,我從沙發上起來,走到院門口,站立,聽著,又來回在雨中走著。我問自己:它們應該遭受這樣的命運嗎?可是我又能做什麽呢?是我在矯情嗎?還是讓我猶豫的這種東西原本就是一種惡心的產物?我打開門,在漆黑的夜幕下,大雨嘩嘩直下,手電筒發出的光束裏,大虎被鐵鏈牢牢地禁錮在雨中。閃電在夜空中馳騁,在大地驟亮的時候,我看見它的眸子在雨中閃亮,當驚雷響起時,它注視著我,不再吠叫。我聽見那些安裝工人們在院子裏打牌看電視的聲音。我很猶豫,我想去敲門,想告訴他們這樣是不對的,它會死的,它的皮膚會潰爛,它的身體會消亡,它應該待在院子裏,待在一個幹燥的地方。可我沒有勇氣。我轉身關上了門,回到了沙發上,大虎的嗚咽聲在大雨滂沱的黑夜裏繼續。
我沒有勇氣去敲開那院門,我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這個世界每天都有悲劇發生,都市裏有很多張疲憊而憔悴的臉,你能夠如此一一動容嗎?你那敏感的神經如果不是足夠粗大,你又如何應付那些洶湧而險惡的人類呢?
歐洲杯開始了,意大利對羅馬尼亞。意大利一反常態,瘋狂進攻,羅馬尼亞遊刃有餘地反擊,射門、點球,一幕一幕交替上演。我靠著沙發,喝著冰涼的啤酒,小九安靜地趴在腳下,一切和往常一樣。可大虎的嗚咽聲,仍舊在雨夜響起。
電視機聲音再大,它依然能穿透到我的房間,我的耳朵,我的心裏。一陣陣,一聲聲。如重錘,如響鼓。
在羅馬尼亞歡慶進球的時候,我離開了沙發,打開了院門,在大雨中鬆開了大虎的鐵鏈,它在泥水中撲到我的身上,舌頭熱切地烘舔著我。我不管了,我去他媽的,愛怎麽著怎麽著吧,明天讓他們都去死吧,我就這麽著了。我胡思亂想著將它帶回了小院,毅然決然拴上了院門。
隨後,它和小九在雨中的小院開始了追逐,整個世界都翻天了,它喝了很多水,它吃了很多東西,它跳上了沙發,它還跳上我的床,到處都是泥水,四處都是烏黑的印記,房間裏一片狼藉。我站在旁邊看著,絲毫沒有動怒。它實在是太瘦了,這根本就不是一條七八個月大的德牧所應有的身形。它實在是太高興了,這是它數月以來第一次離開那條該死的鐵鏈。它不高興,難道哭嗎?
什麽樣的主人會養出什麽樣的狗。這個世界上,任何一條狗都有成為一條好狗的潛質,隻要你足夠有耐心,足夠有愛。可是,大虎似乎已經錯過了受教育的時間,它瘋狂極了。在最初的試探之後,它開始自由自在地狂奔,小九的穩重與沉默被一再地擊潰,這個房間裏仿佛殺進來一隻魔鬼。
我給它擦幹淨泥水後,任由它在房間的各個角落以它喜歡的方式存在。它像一道黑色的旋風在各個房間忽而出現,忽而消失,小九也奮力地奔跑著,一切都是如此和諧。可是猛然間我意識到了一個問題:如果我將大虎收養,前提是他們同意的話,那小虎怎麽辦?他們再弄一條來以同樣的方式對待,那我又如何是好?難道我再度收養嗎?我能養活得了那麽多嗎?
他們一定會弄來的。他們永遠都需要狗來看家,這就是他們的生活方式啊。我能怎麽辦?
我的偏執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我好像太幼稚了。我越想越沮喪,越想越不知道如何是好。最後天色大亮了,我隻好又將它拴回了那輛廢棄的麵包車旁。在淅瀝的小雨中,我的心情再度變得沉重起來,今夜誕生了一支偉大到近乎變態的羅馬尼亞隊,也誕生了一個我不得不去麵對的問題。拴回到泥水中的大虎遠遠地看著我,不時地哼哼著,它在期待著我去解放它,像我幾個小時前幹過的一樣。可我不能。
我帶著這樣的疑問入睡了。我試圖在夢中尋找解決的方式。這是我一貫的伎倆。
醒來後我有了主意,直接去了附近的舊貨市場。我想買一些木板給它們分別蓋一個窩,假如我什麽都做不了的話,我起碼可以讓它們不再被日曬雨淋,我起碼可以讓它們在驚雷暴雨下不用匍匐在肮髒的泥水裏。坦白說,我這樣做不是為了它們,僅僅隻是為了心安,為了在夢裏不再無謂地自責。
我知道自己不是一個好的木匠,我很猶豫,不知道自己的手工能否真正達標。最終我改變了方式,挑選了兩個三角櫃,將門板拆卸了下來,然後在裏麵鋪上一點幹燥和溫暖的東西,我認為這會是一個好的選擇。在雨中我將它們搬到了大虎和小虎麵前,它們熱烈地注視著我,最後我看著它們在小雨霏霏中躲進了小木櫃裏。做完這一切後,我愉快極了,這種愉悅的感覺一直充盈著我。羅馬尼亞隊令我狂喜,而眼前的一切令我舒心,從昨夜至今的煩躁終於平息了下來,我終於不用再去承受雨中的嗚咽了。
午後,那些安裝工找到了我,他們問我大虎小虎的窩是不是我弄的,我說是。他們隨即向我道謝。我看見他們在小雨中有些尷尬,有些不太好意思。他們的表情讓我也變得窘迫,不知如何是好。我不習慣這樣的表情,也不習慣這樣的方式。我們各自沉默,然後默默離去。
傍晚出門時,小虎被放了出來,我看見他們正親昵地喂它,大虎的窩邊也被收拾了一下,比以往幹淨了一些。我在旁邊待了一會兒,感覺好極了。
萬物生長
每天醒來的第一件事必定是清理配配貓沙中的糞便,然後開門放小九出去方便,給魚喂食,給烏龜喂食,再放水衝刷一下院子。看那些安裝工人不在,偷偷給大虎喂點水和狗糧。最後叼著煙上小菜園子裏,端詳一番爬山虎,心中暗比一下昨天的高度,看一個夜晚過後它又長了多少。有時怕記不住,還拿個土疙瘩悄悄地畫上一條線,天知地知我知你不知。嗬嗬。
近日暴雨連連,一日三澆水的工作也就停頓。但總的來說,我在這個世界所負責的這片小小的天地,一切都還不錯。
絲瓜死了一株,活了兩株;黃瓜死了一株,活了一株;辣椒死了一株,活了六株;移栽的兩株金銀花都活了。爬山虎已經爬過了牆頭,熏衣草死了,美人蕉還活著,向日葵發芽了,牡丹、芍藥、月季都活著,生命力最旺盛的當屬白薯花,塊狀根丟在土裏就能活。
喇叭花長勢喜人,蘭花也開了,石榴樹火紅花朵中點綴著果實。柿子樹則有滿枝頭的青澀小柿子累累相連,枝椏都壓彎了,在院中走路,時常還得彎腰躲避才行。
看樣子,這個夏天,將是滿眼青翠的綠,滿院盛開的香。
嗯,還想起來一件開心的事。昨日傍晚,安裝工人中的廚子悄悄跑過來問我,你家小九洗澡時鬧不鬧?我一怔,說,不鬧啊。他衝我得意地呲牙一,我家這兩個也不鬧。你家的兩個?我稍一愣神,才明白他的意思。原來他昨天給大虎和小虎分別洗了個澡,洗澡時它們都很乖。我一聽,連忙說,是啊是啊,大虎和小虎這個品種是很聰明的,你可不要小看它們。他也點頭說,是啊是啊。我遞了根煙給他,點上,兩人在黃昏中相視而笑。
額的神啊!這個世界原來真的是會改變的,真好!
藍天下
2008年8月19日星期二晴
下午四五點,天氣不那麽熱了,便帶小九出門,開車左拐,駛上鄉間小路,收割後的麥田大片大片鋪展在那裏,像孩子們隨意塗寫的草圖,又像成年人夢裏回不去的故鄉。路上車很少,單雙號以後它們都在家裏待著。人也不多,三三兩兩地在樹下歇涼、打趣或是靜坐。我把車窗打開,風便灌了進來,小九將頭伸出窗外,風吹起它的耳朵,它眯著眼,興奮地張望著。
不一會兒,我們便過了麥田,過了村莊,一條一條大路出現在眼前,小道穿插其間。每一條都是路,每一條都是通往遠方的路。可地圖將它們清晰地標記了出來,於是地圖就成了遠方的銷毀器。
在強大的“知道”麵前,我們總顯得過於蒼白。
我曾設想過無休止地前行,駛上前方最荒蕪的一條小徑,憑借直覺拐彎或是前行,留下還是離開,發生什麽,還是什麽都不發生,直到下一個加油站,下一個路口,下一朵白雲的出現。我喜歡這樣的方式,它讓我永不停留。
離開城市生活已經一年了。上星期我又續交了一年的房租。絲瓜長得很好,但朋友們沒空來吃。辣椒我也摘了幾個,放在廚房裏,有空我會嚐試做一個辣椒炒雞蛋來犒勞自己——熟悉我的朋友知道,這是我唯一拿得出手的菜。西紅柿也有幾個熟了,我摘下來用袖子擦了擦,很好吃,有一股特別的味道,我不能用新鮮來形容它,因為那已淪為了一個貶義詞。黃瓜長得不錯,南瓜也開始肆意生長。
一年的鄉村生活過去了,我很高興。還記得住進這個小院的第一天,清晨的薄霧籠罩著田野,寧靜的村莊若隱若現,鳥叫蟲鳴,人影寥寥,我坐在柿子樹下,像回到了童年。
前幾天,在msn上有好心人曾關切地問我:你就這麽一直住下去嗎?你就這麽一直住到老嗎?我想說,親愛的朋友,我的個子不高,我的視力也不是很好,看不到那麽遠的地方,我隻能看到眼前,我隻關心眼前。未來怎麽樣,我無法承諾自己,更不能承諾別人,哪怕她是一個完美的女人,我仍然要說,我不知道明天,但我很愛今天。
道路就是夢想。如果我們想讓自己驕傲,或許就應該勇於把自己舍棄。
開了有半個時辰,我將車停在了一條寬敞的柏油路邊。從後備箱取出一個馬紮來,和小九並肩坐在那裏,麵前是一大片收割後的田野,四周有筆直的大樹,遠遠的公路上,車就像甲蟲,在快速地爬行。
風吹過的時候,我聽見了大自然的聲音。它是有聲音的,你必須很用心才能聽到。微風吹拂著柳樹,麥田下的蟲子在辛勤地耕耘,鳥兒迅速地飛起,又迅速地落下,停在某處,歪著頭像正在冥想著什麽,撲棱棱忽然又飛走了。天空很藍,雲朵就像一個個凸出的小拳頭,層層疊疊地包裹在那裏,它們流動,它們靜默。我久久凝視天空,相信那裏是一切的來源。我很喜歡屠格涅夫在《獵人筆記》中大段的景物描寫,那是一本好書,我自知沒有那個才華。我能感知,卻無力表達。
但沒有關係,感知就是生命的一切。
大虎,再見
2008年8月21日星期四晴
大虎不見了。可我已經習慣了大虎的位置,它永遠在我家門前的那輛破車下,我悄悄給它喂飯,秘密地和它說話。可大虎昨天被送走了,醒來時我沒有看見它,它這兩天總在深夜裏哭,隔著窗戶,我聽見它哭的聲音,嗚嗚的長鳴,在子夜挖心掏肺。是這兩天的雨嗎?還是它已經無法忍受這樣的生活?我問鄰居的時候,他們說它叫,在晚上叫,很討厭。
我在那破車前站了很久,一動不動地站著。以為它還在那裏。
其實在這之前一個多月,大虎和小虎就恢複了原來那種糟糕的生活,因為那個為大虎它們洗澡做飯的廚師不知是被開除了還是自己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