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共襄如懿證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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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三,皇上的萬壽節,連數月來抱病不出的蘇綠筠亦盛裝入席。而如懿身為皇貴妃,理應由她主持萬壽節大禮,此時對外也隻稱皇貴妃抱恙,不能出席盛宴。
翊坤宮遇刺之事早已在宮內傳得沸沸揚揚,嬪妃們私下裏亦有議論。因為同樣奇怪的是,早前嬪妃們虔誠禮佛的雨花閣諸位法師,也被閉鎖閣中。如此一來,更是流言如沸,讓人不自覺地去揣測如懿的突遭冷落與雨花閣法師有關,漸漸地私通之說不脛而走,海蘭急得幾次要去翊坤宮見如懿,也是不得入內。皇上那兒更是一麵都見不到。連素來得寵的舒嬪偶爾問起皇貴妃一句,皇上亦是隻字不提。
席間,皇上興致缺缺。太後知道皇上的心思,便道,“孝賢皇後剛去世,你的萬壽節陪著誰都不安靜,還是靜靜對著她,留一份念想吧。”
皇上黯然道,“是。往年兒子的萬壽節,都是孝賢皇後陪在身邊,如今她去了,兒子還是希望她魂夢有知,能夠入夢相見一回。”
太後正了正發髻上的翡翠西池獻壽簪,和聲道,“哀家知道皇帝你煩心什麽。但雨花閣的法師到底是修行之人,許多事沒有問出端倪之前,實在不宜大肆驚動,以免擾了禮佛尊敬之心。若真有什麽,那也隻是其中一人修為不足,不幹所有人的事。”
嘉嬪聽罷笑道,“臣妾知道,所以雨花閣一切供應如舊,隻是為防嫌隙,不許嬪妃宮人們再出入了。拘進慎刑司拷問的,也隻有惢心及那夜巡守拾到證據的幾個侍衛。”
太後微微不悅,麵上的笑意淡了幾分,隻看著皇上道,“如今皇帝身邊的人越發能幹了。哀家和皇帝說話,也敢自己插嘴了。”
嘉嬪當下便有些訕訕的,皇上忙道,“嘉嬪出身玉氏,許多事不那麽拘束,更率性些。”
太後淡淡“哦”了一聲,眸色平淡無波,“到底是出身玉氏,和咱們不大相同。哀家記得皇帝此前是賜了玫妃協理六宮之權的,倒是沒給嘉嬪這權力,不過是因著玫妃在月子裏,才讓嘉嬪輔助皇貴妃幾日,如今玫妃既已出月了,嘉嬪倒也不必再勞累了。”她不顧嘉嬪窘迫,對著永瑜笑道,“玫妃,快帶著永瑜過來給哀家瞧瞧。這般虎頭虎腦的可愛模樣,哀家總是瞧不夠。”
待得月上中天,太後離席,不久,皇上也半醉著離開重華宮,李玉緊緊扶在輦轎旁邊,嬪妃們雖然心切,但因皇上囑咐了,也不敢跟隨,隻得眼巴巴看著去了。
白蕊姬與海蘭一同緩緩往回走,正見前頭轉角一個頎長的身影匆忙趕過來,凝神一瞧,竟是江與彬。
白蕊姬忙喚住他道,“江太醫怎麽從這裏來?”
幾日不見,江與彬看上去憔悴了不少,兩眼發紅,嘴角都起了幹皮,臉頰也瘦削了下去,深深地凹陷著,乍一看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微臣,微臣……”江與彬話未說完,便有些哽咽。
白蕊姬沉吟片刻,望著他過來的方向,“你去慎刑司了?”
江與彬側過臉用袖子擦去眼角的水痕,“微臣根本進不了慎刑司,托了許多關係打聽了亦無所獲,如今……還不知道成了什麽樣子。”
白蕊姬勸慰道,“惢心甫一入慎刑司,皇貴妃便派人來告知了本宮,本宮亦立即趕去了慎刑。你且放心,本宮已知會了慎刑司的精奇嬤嬤,尋常的拷問雖免不了,至少不會濫用私刑。盡管眼下慎刑司憑誰也進不去,但如今本宮有協理六宮之權,加之當日的打點,想來惢心出慎刑司時亦是個全須全尾的。”
江與彬紅著眼睛跪倒在地,“多謝玫妃娘娘恩典。”
白蕊姬虛扶了他一把,“快起吧。本宮和愉嬪正想去養心殿看看皇上,若能進言,本宮是一定會力勸的。”
江與彬拱手道,“二位娘娘的恩情,微臣銘感於心。”
海蘭銜著幾分冷冽之意,“記得恩情不要緊,要緊的是記得誰害了你們。”
江與彬沉聲道,“是。”
白蕊姬與海蘭走到養心殿外,卻見空落落的台階下,有一個纖瘦的身影,跪在那皎潔的粼光裏,端正得紋絲不動。
迎上來的小太監進保道,“玫妃娘娘萬安,愉嬪娘娘萬安。夜都深了,您二位怎麽來了?”
海蘭努一努嘴道,“這是……”
進保忙道,“回愉嬪娘娘的話,這是魏常在啊。”
海蘭頗為驚異,“她跪在這兒做什麽?皇上還醉著麽?”
進保忙道,“李公公在裏頭伺候著皇上醒酒呢,幸好皇上醉得也不是很厲害。皇上回來之前,魏常在就跪在這兒了。皇上下輦轎的時候看見她還問了一句呢,問怎麽跪在這兒。魏常在眼淚汪汪的,說嫻皇貴妃可憐,請求皇上明察。”
海蘭雖然狐疑,但還是連忙問,“那皇上怎麽說?”
進保道,“皇上有些醉了,還能怎麽說,就說旁人的事讓魏常在不要多搭理。魏常在還是求,皇上便由著她跪在這兒了。這不,都跪了快半個時辰了。”
海蘭道,“皇上既是有些醉了,也該早些歇著才是。那我們便不擾皇上安歇了。”
進保躬身道,“是,若兩位娘娘無事,奴才便先退下了。”
白蕊姬走到嬿婉身邊,打量她幾眼,輕輕道,“真是難得,你倒有不顧自己,顧著別人的時候。”
魏嬿婉的神色在月光下看起來格外從容而平靜,“不為別的,就當我是私心,為著嫻皇貴妃有一張和我相似的麵孔,可以麽?”
白蕊姬淡笑一聲,“你的所作所為,與本宮何幹?隻不過這相似的麵孔……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說罷轉身盈然離去。
海蘭跟在後麵,側首見淩雲徹筆挺守在殿外,便與他頷首示意。淩雲徹懂得,看她走到養心門外,方才悄悄跟了出來,低聲道,“愉嬪娘娘有什麽囑咐?”
海蘭容色沉鬱,如被濕漉漉的霧氣籠住,“本宮知道皇貴妃的事你幫不上忙,要緊的還是在惢心身上。可是慎刑司即便有玫妃打點過了,終究此事一天不結,皇貴妃的冤屈就一點洗不去,惢心也就始終無法出來。淩大人如今是皇上跟前的紅人,隻能托您去看看能否有法子了。”
淩雲徹當下便一口答應了,想著這幾日用盡辦法,也查不出任何端倪,雨花閣也是被關得水泄不通,心下也是愁悶,“微臣留心著,也聽李公公說起,皇上今次的確是動了大氣,連那些所謂的證物都扔開了不理,一並著人封了,放在了暖閣裏。”
海蘭眸中驟然一亮,“證物?就是那串七寶手串與那些詩詞書信?”
淩雲徹不解其意,便答道,“是。七寶手串乃是藏傳佛教的珍物,那些證物是微臣親手封起,有幸看了幾眼,金銀自是尋常不說,其中所用的蜜蠟和珊瑚,都是不世之珍寶,極其名貴。”
海蘭微眯了眼,沉吟道,“七寶,七寶,我曾聽姐姐說起過,或許……”她靜靜不語,旋即轉身離去。
不知是皇上經過酒醉想到了什麽,亦或是李玉與淩雲徹在一旁偶有進言,次日黃昏,禦駕便前呼後擁,到了翊坤宮前。如懿看著皇上穿著一襲家常的素金色團龍紗袍徐徐步入,麵容越發清晰,不知怎的,心中卻生了一重酸澀之意。
從來,他便一直隻是自己想象中的模樣,卻並不曾如她期待一般,信重於她。如懿屈膝行禮,“皇上萬福,臣妾多日不見,在此恭請聖安了。”那四名嬤嬤自是亦步亦趨地緊緊跟著,如看管著犯人一般,寸步不肯放鬆。皇上自知她自入潛邸以來,始終都是心性極高的人,這幾日被人時時刻刻盯著,恐怕尚不如冷宮之時自在。
這般想著,皇上心下不免鬆動了幾分,揮手道,“下去吧。”那四名嬤嬤即刻退下,殿中越發靜謐,隻剩了皇上與如懿二人相對。
如懿淚眼盈盈,隻是倔強著不肯落淚。皇上驀然輕歎,隻是兩相無言。他一眼瞥去,見如懿手邊的紫檀小幾上擱著一本翻了一半的《菜根譚》,眼底閃過幾絲詫異,“這個時候,你倒有心看這個?”
如懿垂首輕歎,“事有急之不白者,寬之或自明,毋躁急以速其忿。臣妾看了半本《菜根譚》,唯有這一句頗合己意。”
皇帝凝視她片刻,“所以你不急著向朕申辯,肯安靜禁足。”
這一句頗有溫厚之意,勾起如懿蓄了滿眼的淚。如懿強自撐著道,“痛哭流涕或是苦苦糾纏,不是臣妾的作風。”
皇上沉默片刻,微微頷首,“所以朕如今才肯來聽你說幾句。說吧,你有什麽可辯的?”
她隻凝睇著他,執意地問,“臣妾無甚可辯,隻問一句,皇上是否肯相信臣妾?”
皇上並不肯看她。有那麽片刻的沉寂,如懿幾乎能聽見更漏的滴答聲,每一聲都如千丈碎冰墜落深淵。
終於,皇上的聲音渺渺響起,“不是朕肯與不肯,而是朕的眼睛和耳朵能不能讓朕的心接受且相信。”
如懿聽皇上這樣說,心裏更揪緊了幾分,“皇上這樣問,是不是因為惢心嘴裏什麽都問不出來?”她上前一步跪下道,“皇上,您對臣妾的信任難道隻基於臣妾侍女的話麽?”
皇上神情淡漠,“總也能稱得上是一點證據。”
如懿隻剩滿腹委屈,“既然罪在私通,皇上可問過安吉波桑大師了?”
“他隻道那日自己獨居一室,未曾離開,但是並無人可以為他證明。倒是有幾個小喇嘛說起,見過你與他多次私下交談,比尋常嬪妃更親密。”
如懿沉吟片刻,朗然道,“出家人不打誑語,何況波桑大師是高僧。臣妾與大師交談,也是視他為佛祖使者,無關男女。”
皇上瞥她一眼,從袖中掏出那串七寶手串並那枚方勝,霍然扔在她身前的錦花紅絨地毯上。皇上歎道,“既然動了凡俗之念,便是亂了佛法,哪裏還記得清規戒律?”他冷哼一聲,“聖祖康熙爺在世時便出了倉央嘉措這樣的情僧,妄悖佛家至理。如今這一脈俗念竟留在了這些人的血液中,從此隻看得見女子,看不見佛祖了麽?!”
如懿陡然聞得皇帝冷聲,隻覺脊背間有細密的汗珠沁出,她到底還是耐不住性子,“那麽皇上打算如何處置波桑大師?”
“朕一生的顏麵豈可為螻蟻之人損傷?一旦查證是真,朕會除去安吉波桑。”皇上的口氣輕描淡寫,卻含著無可比擬的厭憎,“要處死一個人,不必那麽費事。有時跌一跤失足摔死,有時吃錯了東西暴斃,有的是辦法。”
“這樣的辦法,會落在安吉波桑身上,也會落在臣妾身上。不是麽?”如懿無聲地冷笑,“人人都是螻蟻,無論是被尊崇一時的法師還是皇貴妃,不過是在他人指間輾轉求存罷了。”
皇上搖了搖頭,“你不必急著拿自己與他相提並論。”
自那日嘉嬪將所謂的“證據”七寶手串交給皇上之後,如懿便隻匆匆看過一眼。然而,她亦明白,從那日的所謂“遇刺”開始,到巡守侍衛的經過,再到與她字跡一模一樣的私通書信,便是一張精心織就的天羅地網,死死地兜住了她。沒有破綻,根本毫無破綻可尋。她有些絕望地看著皇上,一顆心難過得像被浸在滾水裏反複地浸泡。末了,隻是虛弱得無力,“臣妾自問與皇上經曆過許多事,皇上還不相信臣妾麽?”
皇上微微猶豫,別過臉道,“朕也很想相信你,可是有人證與物證,朕不能什麽都不查就全然相信。且朕要的,不隻是讓朕信服,更要讓所有人都信服,你是清白的。”
“是臣妾糊塗了。臣妾以為憑著多年的情分,皇上會與臣妾一樣。臣妾信重皇上,也以為皇上同樣信重臣妾。”
皇上不經意地避開她的目光,“朕不是薄情寡義的人,對你有情分,對後宮諸人都有情分。但是皇貴妃,所謂清白從不是用情分來斷定的。”
如懿仰起臉,緩緩地浮上一層稀薄的笑意,“是啊,原來皇上對臣妾的情分,也是對旁人的情分。”如懿頹然俯下身,死死地抓著那串七寶手串。除了惢心的抵死不認,她並沒有多餘的辦法來證明自己。原來所謂情分與信任,是可以被這些身外之物輕易擊碎的。一如當年她被陷害進冷宮,仿佛也是這般。
皇上站起身來,“你若沒有話說,朕隻能等著慎刑司用完刑罰,惢心還是說出你未曾私通的供詞。受盡刑罰仍不改初衷,朕想,這樣的供詞,足以服眾,足以平息留言。”
如懿眼中的淚凍在眼底,清冷道,“臣妾無奈,也為惢心痛惜。皇上若肯,請遍查各宮宮女嬪妃,最好是左右手都寫字試試,看誰的字與臣妾的最相似。”
皇上“嗯”一聲,“好,朕自會去查。朕也想證明,朕的皇貴妃清白無汙。”他向前幾步,眼看著就要跨出門檻去了,如懿看著自己指尖的七寶手串,細細摩挲著,觸目所及處驀地驚動了心神,大聲道,“皇上!皇上留步!”
皇上停住腳步,卻並不轉身,隻是冷然道,“話已至此,你還想說什麽?”
如懿死死攥著那條七寶手串,顫聲道,“這幾日,皇上可曾細細看過這串手串?”
皇上的聲音裏有傷心與厭倦,“這樣的汙穢東西,朕不想看。”
如懿膝行上前,遏製不住激動之色,揚聲道,“皇上,這手串不對!”
皇上本欲抬起的右足霍然定住,轉身向她道,“什麽?!”他的話裏有熱切的不確定的希冀。
如懿立刻將七寶手串遞到皇上跟前,“皇上,此串手串乃是金、銀、琉璃、珊瑚、琥珀、硨磲和瑪瑙製成。所謂七寶,因不同經書所記有異,可作七寶聖物的東西有十幾種,但密宗七寶中定有西藏盛產的紅玉髓而非瑪瑙。紅玉髓和瑪瑙二者顏色與質地相近,看著都是通透嫣紅,隻是瑪瑙更為名貴。大師是密宗高僧,斷然不會混淆。”
皇上的眉頭漸漸蹙起,他舉過那串手串上珠子對著天光細瞧了片刻,重重拍在紫檀螺鈿小幾上。
李玉一拍腦袋,叫道,“皇上,這手串上用的確實是瑪瑙啊。安吉波桑大師是密宗法師,斷不會以此相贈,所以說皇貴妃與大師私下往來,絕對是旁人誣害。”
如懿咬了咬唇,揚聲利落道,“那麽也不必盤查滿宮的宮人嬪妃了。宮中嬪妃都出身滿蒙漢,通曉佛教常識,斷然不會弄錯。能弄錯的,一定是不懂的外來女子。”
李玉躊躇片刻,搓著手道,“皇上,外來女子怕是隻有……”
皇上揚了揚手中的七寶手串,神色冷漠而鋒利,“是了。若是信奉佛理之人,怎敢汙蔑僧佛,妄造口孽。也唯有別有信奉之人了!李玉,你去告訴嘉嬪宮裏,每人用左右手各寫下密宗七寶常用之物,誰的字像皇貴妃的字跡,立刻帶來見朕。”
李玉答應著,立刻領命去了。
如懿低首道,“臣妾被禁,翊坤宮乃不祥之地,請皇上萬勿久留。”
皇上道,“朕問過你幾句,便也罷了。”
如懿終不肯抬頭,隻是望著自己素色鞋履上連綿不絕的茉莉花碎紋,“皇上暫肯一顧,許臣妾辯白幾句,臣妾感恩不盡。”
她俯首,鄭重三拜,依足了臣下的規矩。皇帝默默看著她,“你原不必與朕這般生疏。”
如懿的淚默然掉落在地毯上,瞬間湮沒其中,仿佛累極一般閉了閉眼,心中不知是何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