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惢心成婚,玉氏進獻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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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日金玉妍降位為常在的旨意在後宮中傳開,啟祥宮仿佛已經成了一個禁忌所在,一夕之間,金玉妍從前段時間的花團錦簇變成了無人問津,昔日那些跟在她身邊極力奉承的低位妃嬪也都再無蹤影,生怕受到連累般,老老實實躲在自己宮裏。
    而金玉妍則是自那日起,便每日跪在養心殿前脫簪待罪,沒有別的言語,也沒有哀切的申訴,更沒有傷心欲絕的哭泣,金玉妍隻是默默叩首,以額頭與金磚地麵碰觸的沉悶聲響,來向皇上默默傾訴自己的“不察之罪”。
    貞淑是在幾日後被送回玉氏的,相比惢心,貞淑便沒有那麽幸運。皇上雖隻降了金玉妍的位分,然宮中之人誰不是活成了精怪,尤其是慎刑司裏那些見慣了生死之人,更是知道金玉妍如今的頹勢,自然對貞淑下手也不會客氣。況且當日惢心進慎刑司之時,有白蕊姬前去打點,如今同樣的情況下換成了貞淑,金玉妍已然自顧不暇,又失了聖心,更是哪裏也說不上話。加之白蕊姬和海蘭對於如懿和惢心的同情與憐惜,便暗裏又再尋了精奇嬤嬤遞了話,讓她們不惜一切代價,好好“款待”貞淑一番。不能拿金玉妍如何,便也隻能用這種方法暫時出口氣了。
    是以貞淑出慎刑司之時,整個人已經成了一個血人,慎刑司七十二道刑罰都過了一遍不說,精奇嬤嬤得了白蕊姬與海蘭的關照,更是下了死手。貞淑的十隻手指都被用了針刑和夾棍,青紫不堪,腫脹到變形。腿部也被上了夾棍,一條腿的腿骨骨折,已然殘廢了,口中又被灌進了辣椒水,嗓子也毀了,便是出聲也隻是嗚嗚咽咽,根本無法完整的說出一句話來。這一番下來,待回到玉氏時,是死是活便不得而知了。負責運送她的人將其放於板車之上,自東西十二宮緩緩穿過,如懿海蘭等看了猶嫌不足,而對其他人而言,無論原來心中有何心思,此時看到貞淑這般,也是嚇得隻顧默念菩薩保佑,行事更為謹慎小心,隻怕來日一時不慎,便是此般結局。
    貞淑的離去,意味著金玉妍在這遠離家鄉的深宮中更加的孤立無援,而如今已然在她身上顯露出的失寵跡象,才是最大的危險,遠勝於位分的起落,意味著依附在她身上的母族的榮寵也會隨之減色。而更讓她意想不到且難以接受的是,玉氏新繼位的王爺更是在剛知曉此事時,便上書皇上請罪,希望皇上可以看在玉氏一向忠心的份上,再給金玉妍一次贖罪的機會,除此之外也表示,將會再向大清進獻一位新人,借以表達玉氏對於皇上的歉意。皇上素愛美人,自是沒有不允的。
    彼時,金玉妍正在養心殿外叩首請罪,殿內,白蕊姬正在皇上書案旁紅袖添香,外頭響聲綿綿不絕,皇上也不抬頭,隻問,“誰在外頭?”
    李玉低聲道,“回皇上的話,是嘉常在。”皇上淡淡點頭,也不理會。李玉又道,“皇上,您沒看見嘉常在在外頭的樣子。可憐嘉常在如今都已經三十六歲了,還這樣伏地叩首,還當著底下奴才們的麵,實在是……到底也是生育了八阿哥的,好歹得顧及著八阿哥的顏麵呀。”
    白蕊姬站在一旁研墨,恍若未聞,隻似無意間與李玉對視一眼。這便是日夜伺候在皇上身邊的人說話的好處了,不動聲色地提醒著皇上,這個心機深重的女子年華已逝又如此不顧身份。皇上的臉色果然更難看了幾分,隻是手上筆跡未停,口中卻道,“蕊姬,你出去告訴她,從此刻起,她已經不是常在,而是答應。若再吵擾一次,便再降一等,直到被廢為庶人為止。反正玉氏不日又有新人獻上,宮裏倒也不缺她一個。”
    白蕊姬福一福身,緩步走到外頭。金玉妍穿著一身月白的素色無紋長袍,袖口與衣襟滾著淺銀灰的鑲邊。她脫簪披發,換下象征嬪妃身份的花盆底,隻穿平底軟鞋,跪在殿外不斷叩首。
    白蕊姬看向她帶有一貫不屑的眼神,將皇上的話複述完畢,金玉妍抬起頭,眼中充滿了憤恨與惱怒,“我分得清瑪瑙和紅玉髓!就算貞淑分不清,那算得什麽!是你們害我!你和珂裏葉特氏從來都依附皇貴妃,為了保全她,自是想盡一切辦法陷害於我!”
    白蕊姬嗤笑一聲,“陷害?說到陷害,難道此事不是自你而起麽?你若沒有這份心思,又何嚐會有今天?何況你該知道,在這宮裏,真相從來就不重要。許多事,根本無人在意它是真是假,而是在於是否有人相信,更重要的是,皇上是信還是不信。”
    金玉妍的身體顫抖著,“皇上不會這麽待我的,我為皇上生了八阿哥!我代表了玉氏,我是玉氏與大清親好的紐帶,皇上一向信重玉氏!一定是你們挑唆的!是你?還是皇貴妃?!”
    白蕊姬帶有惋惜的神情看向她,“你自己的所作所為,遠勝於一切挑唆!皇上這麽做,已是看在你生育皇子的分上格外留情了。另外,說到玉氏,恐怕有件事,你還不知道,玉氏新王繼位,已向皇上上書會再送一位玉氏女子進宮,想來過不了多久,嘉答應就會見到了。”
    金玉妍聽罷怔愣許久,不可置信般搖頭,“不可能,不會的!王爺不會這麽對我的!你說謊!王爺不會這麽對我的!”
    “你現在不信也無妨,待你過些日子親眼見到便知本宮說的是否屬實了。”說罷不再理會她,轉首吩咐守在一旁的進忠道,“送嘉答應回啟祥宮,無事不必再出來了。”
    進忠答應了一聲,招呼了兩個小太監將金玉妍半押半送回去,白蕊姬站在殿前看著遠處的人影,麵色露出一絲狠厲,金玉妍,前世你那般害我,今生也自當加倍償還。
    日子慢慢過著,惢心的身體底子素來很好,加之精心養著,身上的傷也都好的七七八八了。至於子息上,雖是當日診斷出會較為艱難,卻也並不是全無希望,江與彬也知惢心素來羨慕平常夫妻間相敬如賓,兒女繞膝,便也日日熬了溫補的湯藥為惢心補充元氣。連翊坤宮的宮女菱枝亦笑,“還好惢心姑姑有著自己的月例,還有主兒的賞賜,否則江太醫的俸祿全給姑姑換了補藥吃都不夠。”
    惢心原嫌自己孕育艱難,怕拖累了江與彬,每每隻道,“你如今在太醫院受器重,要什麽好的妻房沒有。我年歲漸長,隻怕不能為你傳宗接代,嫁了你也不般配。”便一直不肯鬆口嫁他。
    隻是天長日久,見江與彬這般癡心,如懿與白蕊姬又屢屢勸解,終是答應了。於是如懿擇了一個豔陽天,由皇上將惢心賜婚與江與彬。賜婚出嫁那一日,自然是合宮驚動,與如懿交好的妃嬪,如綠筠,蕊姬,海蘭,意歡,婉茵,甚至慶貴人,魏嬿婉及秀常在,一一都來相送。一則自然是顧及皇上賜婚的榮耀,如懿又是皇貴妃之尊,自然樂得錦上添花;二則惢心是如懿身邊多年心腹,更兼慎刑司一事絕不肯出賣主子,人人欽佩她忠義果敢,自然欽慕。所以那一日的熱鬧,直如格格出閣一般。
    如懿反複叮囑了江與彬要善待惢心,終至哽咽,白蕊姬忙扶住她道,“皇貴妃姐姐是歡喜過頭了,好日子怎可哭泣。時辰差不多了,該為惢心蓋上蓋頭了。”
    白蕊姬走到江與彬與惢心麵前道,“江太醫這些年來一直悉心照料皇貴妃與本宮和愉嬪的身子,實是辛苦。惢心更是從潛邸便認識的情分了,如今你二人成婚,是再般配沒有的了。本宮就願你二人日後相扶到老,永結同心。”
    江與彬與惢心皆跪下恭恭敬敬的給白蕊姬磕了個頭,隨後如懿含淚為惢心蓋上蓋頭,頓時歡呼聲再起。白蕊姬與海蘭素來與如懿交好,而這些年與意歡來往也多了起來,幾人更是足足添了妝奩,歡歡喜喜送了惢心出宮。終於到了宮門邊,幾人為嬪妃,再不能多送,此時李玉也匆忙趕來。李玉歡喜道,“我與江太醫和惢心都是舊日相識。如今惢心有個好歸宿,我真是高興。你們好好兒過日子,宮裏自有我伺候皇貴妃娘娘。還有,京郊有五十畝良田,是我送你們的新婚賀禮,可不許推辭。”
    江與彬與惢心再三謝過,終是趕在宮門下鑰前攜了手出去。如此,江與彬置了小小一處宅子,兩人安心度日,惢心得閑便來宮中當幾日差。如懿也不多勞動她,隻讓她調教著小宮女規矩。如此,翊坤宮中隻剩了菱枝和芸枝兩個大宮女,如懿亦不願興師動眾從內務府調度人手,便也這般勉強度日。
    魏嬿婉自當日為如懿求情後,如懿對她倒也多了些笑臉和禮遇,而魏嬿婉一貫會順杆爬,如此往來翊坤宮也多了。皇上對她的寵愛雖是有一日沒一日的,但她一向溫順乖巧,又能察言觀色,相對其他地位嬪妃,倒也還算得聖心。連往常一貫獨來獨往的慶貴人,仿佛也因著這次的事認識到了宮中的大勢所趨,她素日並不算得寵,自乾隆四年初封常在,到如今十年間,也隻堪堪晉封了一級,是而也漸漸的與眾人交好,往日裏不是去往翊坤宮請安,便是借口看望九阿哥到永和宮與白蕊姬閑聊。
    到了孝賢皇後薨逝一年之際,皇後母族惴惴於宮中無富察氏女子侍奉在側,便選了一位年方二八的女子送來。那女孩子出於富察氏旁係,相貌清麗可人,豐潤如玉。皇上倒也禮遇,始入宮便封為貴人,賜號“晉”,住在景陽宮。而玉氏也因金玉妍的失寵,送了一名年輕貌美的女子來,皇上同樣賜居景陽宮,封為麗常在。隻是新人入宮有一段時間了卻始終未召幸,金玉妍本以為有了轉機,屢屢獻上自己所做的吃食和繡品,皇上也隻是收下,卻不過問她的情形。
    如此,金玉妍宮中的伽倻琴哀徹永夜,綿綿無絕,隻落了魏嬿婉一句笑話,“真以為琴聲能招來人麽?連人都不配了,還在那兒徐娘半老自作多情?”
    金玉妍本就是牙尖嘴利的人,素來交好的嬪妃不多,魏嬿婉這句笑話,不多時便傳得盡人皆知。金玉妍羞憤難當,苦於不得與魏嬿婉爭辯,更失了貞淑,無人可傾訴,隻得煎熬著苦悶度日。皇上充耳不聞,依舊時時傳召魏嬿婉,又將潛邸舊人裏的婉貴人封了嬪位,依舊住在鍾粹宮。
    紫禁城的嬪妃們隻能居住在東西六宮,但因著人數眾多,宮室較少,是而每個宮中又分前殿正殿和後殿正殿,如此一來,每個宮中便可同時居兩個主位之人。純貴妃蘇綠筠原本就是鍾粹宮的唯一主位,一開始就住在了前殿正殿,待婉貴人晉為嬪位後,便順理成章的住在了後殿正殿。
    隨後秀常在也封了貴人。是以即便宮中入了新人,倒也一切和睦安寧。
    自入春起,太醫院回稟了幾次,說嘉答應所生的八阿哥一直傷風咳嗽,並不大好。八阿哥身體十分孱弱,自出生之後便聽不得大響動,格外瘦小。皇上雖然擔心,但畢竟子嗣眾多,又是失寵妃子所生的孩子,也不過是囑咐了太醫和擷芳殿的嬤嬤們多多關照而已,並未親自去看望。
    江與彬得到消息,連連冷笑,“雖然說醫者父母心,但也要看是誰的孩子。額娘作了孽,孩子便要受罪,不是麽?”
    那日白蕊姬,海蘭、慶貴人與魏常在一起來陪如懿說話,暖閣窗下打著一張花梨邊漆心羅漢圍榻,榻上設一張楠木嵌螺鈿雲腿細牙桌,上頭擱著用淨水湃過的時新瓜果,眾人談起八阿哥,亦不免感歎。
    白蕊姬輕噓一口氣,“聽說這些日子皇上雖然關心八阿哥身體,但一直沒理會嘉答應。且貞淑被趕回了玉氏,她既失了顏麵,也失了臂膀,隻怕往後日子更難過了。”
    魏嬿婉笑著掩口道,“皇上不是說了麽,嘉答應若再胡鬧,便要貶她為庶人呢。且她到底是玉氏人,沒了心腹在身邊出謀劃策,瞧她怎麽撲騰。”她喜滋滋地看著白蕊姬,“皇上金口玉言,可當著玫妃姐姐的麵親口說的呢。”
    慶貴人吃了一小塊蜜瓜,也道,“是呢。且如今玉氏又進獻了一女子,年輕可人的,皇上又哪還有心情去理會嘉答應啊?”
    如懿神色淡然,亦有一分無奈,“從前玉氏依附前明,屢屢有女子入宮為妃。永樂皇帝的恭獻賢妃權氏更因姿質穠粹,善吹玉簫而寵擅一時。我大清方入關時,玉氏曾有‘尊王攘夷’之說,便是要尊崇前明而抵觸大清。曆代先祖籠絡多時,才算安穩下來。金玉妍也算玉氏第一個嫁入大清的宗室王女,所以即便她有錯在先,即便皇上有新人在側,也都還是會顧及玉氏顏麵。如今打發了她的心腹臂膀,也算是懲戒了。”她頗有意味地看了魏嬿婉一眼,“若要再如何,怕是不能了。”
    魏嬿婉頗有幾分失望,“可嘉答應如此作孽——”
    海蘭溫和一笑,淺淺打斷,“作孽之人自然惡有惡報,我等凡俗之人,又何必操心因果報應之事呢。”
    正說著,菱枝進來稟報,“娘娘,麗常在求見。”
    慶貴人笑道,“才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如懿也笑,“讓她進來吧。”
    麗常在緩步進殿,躬身行禮,“臣妾給皇貴妃請安,給各位姐姐請安。”
    如懿溫和叫起,“妹妹快坐吧,瞧著妹妹年歲不大的樣子,如今在景陽宮住得還慣麽?”
    “回皇貴妃,初來時,確是有些不習慣,不過這些日子倒也漸漸適應了。”
    白蕊姬打量著麗常在,看上去倒是與金玉妍不同,身上沒有金玉妍那般的傲氣和淩厲,反倒是多了些圓滑和內斂。如懿一一問了她的起居飲食,又叫人上了茶,麗常在便也與眾人坐與一處閑聊開來。
    魏常在拿絹子繞在指尖撚著玩兒,笑道,“今年三月初三的親桑禮,往年孝賢皇後在時,皇上有時是讓皇貴妃代行禮儀的,如今孝賢皇後離世,怎麽皇上反而不行此禮了呢?”
    如懿歎道,“皇上顧念舊情也是有的。畢竟孝賢皇後去世不過一年,和敬公主又剛出嫁,皇上難免傷懷。”
    魏常在道,“也是。姐姐已經是皇貴妃,封後指日可待,也不差這些虛禮兒。也許是皇上想念孝賢皇後,這些日子去晉貴人的宮裏也多,每每寵幸之後還賞賜了坐胎藥,大約是希望能再有一個富察氏的孩子吧。”說罷,又望向麗常在道,“妹妹與晉貴人同住一宮,可別吃心啊。”
    白蕊姬與海蘭不動聲色的瞟了魏嬿婉一眼,心裏滿是不屑,且不說這話說得是否中聽,她區區一個常在,這滿屋子的人位分皆在她之上,便是新來的麗常在,雖與她同為常在,但因著有封號,身份上也比她高了半級,無論如何也輪不到她來說這句話,若真是計較起來,便說是僭越也不為過。
    麗常在隻溫和笑著,眾人也不置一詞,一時間室內寂靜無聲。魏嬿婉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話不妥,便訕笑著借由喝茶緩解這份尷尬。如懿溫和道,“你們都是新進宮的妃嬪,年輕不說,模樣又都長得花朵兒一般,自然是備受寵愛,若能再為皇上添上一位皇嗣,便能更進一步。”
    麗常在恭敬道,“多謝娘娘教誨。”
    這廂說完,海蘭歎氣道,“其實論起富察氏的孩子,永璜的生母哲憫皇貴妃不也是富察氏麽?聽說自從去年永璜遭了皇上貶斥之後,一直精神恍惚,總說夢見哲憫皇貴妃對著他哀哀哭泣。這樣日夜不安,病得越發厲害。昨日他的福晉伊拉裏氏來見皇貴妃,還一直哭哭啼啼。皇上也未曾親去看望,自然,或許是前朝事多,皇上分不開身。”
    如懿掐了手邊一枝供著的碧桃花在手心把玩,“永璜如此,純貴妃的永璋何嚐不是。皇上雖然安慰了永璜的病情,也常叫太醫去看著,對著永璋也肯說話了。隻是父子的情分到底傷了。聽說慧賢皇貴妃的父親高斌,當日因為孝賢皇後的喪禮受了貶斥,到如今都還沒緩過來呢。所以以後一言一行,若涉及孝賢皇後,大家也得仔細著才是。”
    這樣閑話一晌,便有宮人來請如懿往養心殿,說是皇上自如意館中取出了畫師禹之鼎的名作《月波吹笛圖》與她同賞。眾人便也起身告辭,各自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