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後位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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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近夏日,八阿哥身子依舊不大好,時常三病兩痛的,嘉答應如今失了寵愛,更是不想失去唯一的兒子,便也時常在擷芳殿外徘徊,想要尋機會看一眼八阿哥。隻是宮規所限,皇嗣們凡是住在擷芳殿,嬪妃們探望皆有時日安排,不是憑誰什麽時候想進就能進的。何況嘉答應如今又是個遭皇上厭棄的失寵狀態,更是處處不得遂心。
    隻是八阿哥日夜啼哭不已,金玉妍無法,也隻得跪於養心殿外叩首請命,希望皇上可以恩準她去看一眼八阿哥。殿內,麗常在正陪伴在側,聽聞李玉來報嘉答應在外哭求,狀似哀歎道,“嘉答應如今都這等年歲了,膝下唯這一子,以後隻怕也不能再育子嗣了,哪能不傷心呢?”
    麗常在尚在玉氏之時,聽聞嘉答應的所作所為就極為不屑,好好的寵妃不做,下作的事情做得倒是順手,隻是狐狸尾巴藏不好,隻會一味的給玉氏抹黑,這樣的人怎還配得到玉氏的支持。且嘉答應到底是不年輕了,徐娘半老怎敵得上她年輕美貌,若她能得到恩寵,定會令玉氏更具榮光。
    隻是皇上雖然不喜金玉妍陷害如懿之事,但八阿哥到底也是皇上之子,且金玉妍求情之時言道念及昔日孝賢皇後在世時對她的教導,如今自己沒有約束好宮人,犯下此等大罪,不僅愧對皇上的期望,更是愧對於孝賢皇後的諄諄教誨。皇上自孝賢皇後薨逝後,長日思念,如今聽到金玉妍這番話語,又看到八阿哥這般病弱,倒也想起了七阿哥在世之時亦是湯藥不離口,如此,心下不免柔軟,對金玉妍亦覺憐憫,沒過幾日,皇上便親自去了擷芳殿看望八阿哥,傍晚,禦駕臨幸啟祥宮。
    往後數日,皇上皆會到啟祥宮探望金玉妍,而麗常在也不甘示弱,每每皇上欲宿在啟祥宮,三日裏有兩日,會想辦法將皇上請走。而金玉妍如今一心想要複寵,更是在皇上麵前表現的溫順體貼,企圖求得皇上的喜歡,因而對於麗常在的截人,雖然心裏氣憤不已,然而麵上卻還要極為懂事的不去與之相爭。一來二去,皇上倒也覺得她性情有所轉變,誇讚她溫和大度。對於麗常在,皇上自然知道後宮女子爭寵的小心思,隻要不出格,皇上非但不會怪罪,反倒覺得這些女子皆將她放在了心上,倒也樂得配合,何況麗常在本就能言善道,又活潑可愛,皇上更是不忍責備。如此,之後的半月,皇上留宿最多的便也是啟祥宮與景陽宮。
    六月裏,皇上下了旨意,晉嘉答應為常在。
    彼時,白蕊姬等人正在翊坤宮和如懿說話,聽聞旨意,白蕊姬笑道,“難為了嘉常在這段時間這麽費心費力,雖隻是晉了一級,到底也算是頗有成效呢。”
    魏嬿婉也道,“雖隻是常在,可有皇子到底也是不同的。”她撫著肚子道,“妹妹承恩這麽久,也總是沒有身孕,真不知……”
    魏嬿婉說到一半,才想起如懿也一直膝下空空,連忙起身,“皇貴妃娘娘恕罪,妹妹不是有心的。”
    如懿淡然微笑,“魏常在不必吃心,你還年輕,遲早會有孩子的。”她看著坐在一旁眼眶微紅的舒嬪,溫言勸道,“舒嬪也是,許多事在天意,不隻在人為,隻要有心,總會有的。”
    舒嬪拭了拭眼角,嘴上卻強撐著,“多謝皇貴妃關懷。”
    海蘭亦溫和道,“其實皇上對舒嬪妹妹和晉貴人都格外體貼,也是想你們早早有孕,所以一直賞賜著坐胎藥。聽說最近連嘉常在也在向太醫院要坐胎藥喝了,以期再為皇上添一個皇子。”
    魏嬿婉聽得“嘉常在”三字,臉色便不好看,“一大把年紀了,還不死心,自己不爭氣,生了兒子又有什麽用?”她氣咻咻說罷,見如懿也不放在心上,忙賠著笑亦試探著道,“皇貴妃娘娘正當盛年,也該喝些坐胎藥,以求早日生下皇子。”
    如懿含笑道,“年輕的時候,本宮和慧賢皇貴妃都著急沒有孩子,眼看著別人的孩子一個個落地了,長大了,哪裏有不心急的。一碗碗坐胎藥喝下去,喝得舌頭都不是自己的了。隻是後來想明白了,太醫院的藥再好,畢竟是藥三分毒。再說,子嗣之事是命裏注定的,所以也不強求了。”
    舒嬪亦道,“也是,這些年喝著這些坐胎藥,一開始十分想要得子的心也喝得淡了,總之,聽天由命吧。”
    出了翊坤宮,魏嬿婉便有些神色鬱鬱,春嬋知她又在傷心子嗣之事,便道,“主兒,今兒是十五,去寶華殿上香最靈驗,奴婢陪主兒走一趟吧。”
    魏嬿婉傷感道,“春嬋,你說我這幾年一直吃著那些坐胎藥,怎麽還是一點兒動靜也沒有?若不然,便停了那些藥吧,喝得我心都煩了。”
    春嬋道,“這藥是皇上賞賜舒嬪的,咱們偷偷弄來已經不易,若是不喝,怕更難有孕了。”
    魏嬿婉思忖片刻,猶豫著道,“也是,那我且繼續喝著隻當求個安慰吧。對了,嘉常在也跟太醫院求取坐胎藥了,仔細咱們那個方子,別被她學去了。”
    春嬋連忙道,“那是。太醫院的坐胎藥,再好也好不過皇上賞賜的。主兒這幾年吃的那藥,都是奴婢取了方子自己熬的,嘉常在不會知道。”
    日子便在眾人的企盼皇恩和子嗣中到了乾隆十五年春天,此時的麗常在已被晉為貴人,揆答應、平答應皆被晉為常在。而嘉常在雖是時常被召幸,隻是恩寵到底不如從前了,是而未再有晉封。而更常陪伴於皇上身側的,除了如懿和白蕊姬,便就是一直以來恩寵頗多的舒嬪意歡。
    這日,皇上喚了白蕊姬與意歡於養心殿書房中隨侍。白蕊姬自從重生以來,於讀書識字上確是越發進益了。此時,皇上正站在他身後,手把手的教她臨摹字帖,兩人貼的極近,皇上嗬出的氣息,暖暖的熏染著白蕊姬的耳朵,一時間氣氛曖昧。意歡坐在一旁攜了一本書翻看著,偶然抬頭看見白蕊姬羞紅了的耳朵,不由得掩嘴偷笑。白蕊姬看到她笑,不由得羞惱道,“皇上瞧,舒嬪妹妹可是在笑話你呢。”
    皇上鬆了筆,端起茶盞笑道,“你怎知舒嬪是在笑話朕而不是笑話你?”
    “臣妾平日與舒嬪妹妹交好,自然知道。”
    皇上喝了口茶,道,“哦?那不如讓舒嬪自己說方才是在笑話朕還是玫妃啊?”
    意歡哪裏肯攪進他們的“較量”中去,“臣妾哪裏敢笑話皇上與玫妃姐姐,臣妾不過是讀到了這書中有趣之處,方才覺得好笑。”
    皇上笑著搖頭,“你倒是哪邊都不肯得罪,這便是最狡猾不過了。”
    幾人正說笑間,李玉來報,皇貴妃來了。白蕊姬放下筆,意歡亦起身,預備著給如懿行禮。如懿緩步進殿行禮,“臣妾可是擾了皇上的雅興?”
    皇上笑道,“這時候怪熱的,怎麽想著過來了?仔細路上沾了暑氣。”
    如懿溫言道,“一路上乘著轎輦,並不很熱。”
    惢心伴在一旁,吐了吐舌頭笑道,“回皇上的話,我們主兒聽說這兩日天氣熱,皇上進禦膳房的點心都進得不香,所以特意製了些糕點送來給皇上。”
    意歡抿嘴笑道,“皇貴妃的手藝妹妹竟未嚐過呢?今兒倒是巧了。”
    白蕊姬亦道,“可不是呢,臣妾與皇貴妃相識多年,倒也不曾嚐過姐姐親手所做的點心,今兒也是沾了皇上的光。”她側首望著惢心手裏的食盒,“皇上素來畏熱,禦膳房的點心又甜膩得很,仿佛離了糖汁便做不出味道來似的,真真無趣。”
    皇上好奇,便伸手去掀食盒,“做了什麽?朕瞧瞧。”
    如懿卷起袖口,露出一截白藕似的細腕,端了幾個素白小碟出來,一一指著道,“這一碟是紫陽湖產的白菱藕,隻切成薄片,脆爽甜津,若嫌味薄,也可佐以酸梅湯澆汁。”
    意歡似乎頗為中意,“酸梅湯色澤深紅,淋在白藕上倒也好看。隻是蓮藕隻取其清甜就已上佳,不用旁的也罷。”
    如懿略點頭,又道,“這一碟是脂油糕。”
    皇上皺眉,不覺好笑,“朕素日是愛吃這個,但如今天這樣熱,脂油糕這樣油膩的東西怎能下咽?”
    如懿笑道,“臣妾所做和皇上往常吃的不一樣。”她盈盈端起,托到皇上鼻端,眼見皇上似乎很被香氣吸引,忍著得意的歡喜道,“這脂油糕是將仲春盛開的紫藤花剪下,隻挑純正的紫色用,留下開到八分及未開的花苞,隻要花瓣,截蒂去蕊後拿蜂蜜拌了取小壇子封好。那蜜也有講究,須得是紫藤花蜜,才能氣味純淨而不摻雜。等要吃的時候,拿純糯粉拌切成細丁的脂油,再加冰糖捶碎,一層麵一層花瓣拌起來放盤中蒸熟,再用冰塊煨得微冷,這便成了。”
    白蕊姬聽罷道,“隻是聽姐姐說著,便已覺不俗。”
    意歡看著那盤淺紫糕點,很是喜歡,“尋常脂油俗氣,藤花清甜解膩,看著晶瑩剔透,倒像是春意融融一般。”
    如懿聽了便道,“兩位妹妹若喜歡,可得多嚐幾塊。”
    她才說完,皇上已經取過銀筷夾了一片入口,連連讚道,“清香甜軟,的確不錯。朕隻是覺得這糕點十分愜意,但得配個什麽茶才算極佳。”
    惢心忙道,“皇上和主兒想到一處去了。”說罷端出一把青玉茶壺,倒出清洌茶湯,道,“這是鬆陽進貢的銀猴茶,主兒說了,也不是什麽最名貴的茶,但勝在山野清新,頗有雅趣,配著這些江南糕點,最是回味甘芳。”
    皇上舉杯抿了一口,便道,“入口鮮醇甘爽,仿佛有點栗子香。”
    意歡品了半盞,便道,“臣妾也曾聽聞銀猴茶,隻是難得見到罷了。配著今日的點心,果然最相宜。”
    皇上唇邊的笑意恬淡如天際薄薄的雲,“良日如斯,是該與幾位愛妃把酒論詩,閑散度日,總勝過與那些前朝的老頭子聒噪了。”
    如懿不覺問,“皇上有煩心事?臣妾本是來稟告這個月六宮用度的。皇上若心煩,臣妾更不敢說了。”
    皇上笑著擺手,“六宮的事,你看著辦便是,不必時時來回稟朕。”
    這般說罷,白蕊姬便徑自剝了一隻新橙,分好遞與皇上,“新橙降火,皇上不妨吃些。”
    皇上取了一片吃了,搖頭笑道,“朕真能不煩躁便好了。昨日在朝堂上,禮部提起孝賢皇後離世已是第三年了,又說立後之事。誰知朕還沒言語,張廷玉便向朕道,富察氏乃滿洲八大姓之一,在我朝又家世顯赫,若要選立繼後,當以富察氏出身最佳。他提了這一句也罷了,朝中居然立時有許多人附和,提出要立晉貴人為後。”
    三人皆是微微震驚,相互對視一眼,意歡垂眸道,“晉貴人入宮不久,出身雖好,資曆卻淺,隻怕難以服眾。”
    晉貴人年輕貌美,又出身後族,皇上難免在她宮中多留了幾夜,的確也是得寵。但如懿何曾會把這樣一個年輕丫頭放在眼裏,何況皇上名為恩寵之下賞賜的坐胎藥,實則與賞賜給意歡的如出一轍。
    如懿微微沉吟,“皇上生氣的不是晉貴人能否當得起皇後之位,而是張廷玉在朝中一呼百應。”
    皇上的眸底閃過一絲陰鬱,“先帝駕崩時,留下鄂爾泰與張廷玉為輔政大臣,朕一即位,就下令予二人來日配享太廟的待遇。配享太廟是臣屬至高無上的榮耀,但因兩位都是老臣,輔佐先帝盡心,朕也都肯許他們。現在看來,張廷玉雖不動聲色,卻極難纏。”
    如懿覷著皇上神色,輕聲道,“張廷玉本家和親家姚家有二三十個人在朝中或地方上做官,若加上其門生故舊,勢力實在不小。難怪才提了一句要立晉貴人為後,便有那麽多人附和。”
    “他們附和便附和,朕不肯就是了。朕以潛邸次序論,說起你以側福晉之位居孝賢皇後之後,資曆又深。再者,還有純貴妃、玫妃和愉嬪,有這些潛邸舊人在,晉貴人實在難以服眾。何況又豈有以區區貴人之位一躍而至皇後的?”
    意歡閃過一絲意料之中的笑容,“那麽以那些人的心胸,必定要提起孝賢皇後的臨終舉薦,要薦純貴妃為後了?”
    皇上冷笑一聲,“不錯,張廷玉所言和你如出一轍。”
    白蕊姬秀眉微蹙,“這樣的話後宮婦人之間裏傳來傳去便也罷了,皇後之位取決於皇上,什麽時候竟是由前任皇後選定後任,或是由大臣們商討皇上的家事了?豈非僭越?”
    皇上撚著一個新橙搓揉著,“糊塗也好,僭越也好,朕怎會容他人肆意置喙朕的家事國事,又這般廣布黨羽,群起進言!這朝廷是朕的!”
    靜默一瞬,如懿沉吟道,“皇上,臣妾有一事不得不稟告,隻請皇上聽了不要氣急憂心。”
    皇上瞟她一眼,淡淡道,“你說就是了。”
    如懿婉聲勸道,“皇上,大阿哥的福晉伊拉裏氏來回稟,開春之後大阿哥身上就很不好,一日不如一日。請皇上若得空兒,一定要去瞧一瞧。”
    皇上的表情平靜而淡漠,“永璜的病情朕也略知一二。無非是他自己心思重,又都是些不該有的心思。朕已經讓最好的太醫去瞧了,也吩咐下去,永璜每日要吃山參吊精神,隻要他吃得下,便是每日十斤,朕這個做皇阿瑪的也給得起。隻求他心思安分些,別再做些無妄之念。”
    如懿聽皇上口氣,仍是對永璜昔年欲為太子之心十分介懷,“那臣妾可否去看望,也好稍稍寬慰……”
    皇上擺手道,“罷了。你是皇貴妃,身份貴重,你一去,即是代表了朕,不知道永璜又要起什麽心思。永璜有他養母純貴妃探視,你便少去那是非之地吧。”
    如懿隻得起身應允。正好李玉進來,道,“皇上,張廷玉大人求見。”
    眾人見此,便也起身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