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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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玉樹臨風
    黃昏。
    正是黃昏後。
    一條昏暗肮髒的長巷,它位於北京城裏最繁華的勾欄賭坊的後巷,長巷裏寂靜無人,隱約可聞絲竹管樂,笑語喧嘩。
    有一點光亮從遠處匆匆而來,一頂普通的軟頂小轎悄無聲息地沒入了長巷的深處,小轎剛剛行至一扇破舊的、落漆斑駁的後門,那門好像早已經知道來了客人,恰在這時打開。小轎進去後,門隨即關上。
    初春的風裏依舊帶著一絲冬的薄寒,賀瑤佳走出了轎子。她穿著一件深黃色的鬥篷,頭上戴著一頂淺黃色鬥笠,一襲長紗,遮掩了她的容顏。
    瑤佳走在庭院裏陰暗潮濕的冷霧中,青石板的小徑上,水汽凝成了霜。她走進燈光明亮的屋內,屋裏屋外仿佛兩重天,屋外清冷蕭條,仿佛已經久無人家居住,而屋裏極盡奢華,無所不盡其致。大到家具物什,小到茶杯茶葉,無不選用最好的。
    賀瑤佳在大廳裏正中的椅子上坐下。
    一名男子站在她的下首,他的年紀大約三十五六歲,身上的衣服手工精細。他的臉上有著事故的圓滑。北京城裏不認識他的人隻怕不多,他是北京城裏豔名遠播的萬花樓的樓主夜探花。
    隻是,此探花非彼探花。
    夜探花,姓夜名探花,而非皇榜上的一甲三元的三甲探花。
    “靜言堂北京分舵舵主夜探花見過堂主。”
    瑤佳輕輕一揮手:“夜舵主,免禮。”
    夜探花問道:“不知堂主忽然至此,有何訓示?”
    瑤佳沉聲道:“我要得到你可以搜集到的所有關於十三年前在武林中忽然消失的獨孤世家的資料,以及華山派的賀子清和獨孤世家有何關聯。越快越好,越詳盡越好,我要盡快得到。”
    “屬下明白了。”
    賀瑤佳外表溫柔美麗,賢良溫順,心思最是嚴謹縝密,算無遺漏。當段意平開始隨著賀臨辦案的時候,她開始籌辦靜言堂。
    靜言堂是一個遍布全國各省各鎮的組織,靜言堂旗下有三百八十八個分舵,它主要的功能就是搜集情報。上至朝堂,下至江湖,任何的風吹草動,任何一個不起眼的動靜,靜言堂都不會放過。
    靜言堂成立的短短三年間,發揮出了超乎任何人想象的作用,幫助段意平破獲疑案要案無數。
    段意平在短短數年間,升至大理寺卿一職,靜言堂,功不可沒。
    而萬花樓,就是靜言堂在北京城的分舵。
    如今,已經毋庸置疑,獨孤楓就是逍遙公子。不知道為什麽,確認了逍遙公子就是獨孤楓,賀瑤佳的心莫名地安定了下來。不知道他為什麽會這樣做,但,就是不可救藥的認為他這樣做必定有他的深意,他決不會是一個作奸犯科的小人。
    如果,他那樣無染的白、無染的氣質都不可以相信,這世間,瑤佳不知道自己還可以相信什麽。
    張開手,空空的掌上細雨如絲,?願她來世,得菩提時,如這雨水般身如琉璃,內外清澈,淨無汙穢。
    瑤佳端坐在憶菊軒內,她隻對魏離說道:“如果你家公子不來見我,我就在這裏等他,等到他肯見我。”
    從晨昏坐到日暮,魏離低聲道:“賀小姐,我們要關門了。”
    瑤佳隻道了一句:“你關你的,我坐我的。”
    這樣溫柔的女子,卻如此的固執,固執得令人心生憐惜,魏離忍無可忍地來到了內堂書房裏,他也有些埋怨公子的無情了:“公子,瑤佳姑娘已經在憶菊軒整整坐了兩日,不眠不休,滴水未進,你真的忍心就這樣看著瑤佳姑娘作踐自己嗎?”
    獨孤楓是故意狠心,隻願她由此生恨,心中對他再無愛意。他起身:“好,我去見她。”
    魏離倒是一愣,沒有想到固執的公子這一回竟會如此好說話。
    屋內已經昏暗,魏離離去時,細心地為她留下一盞琉璃盞。一燈如豆,在昏暗中搖曳。
    門忽然開了,就像是一陣風不經意間吹過,不經意間吹開了門。那個像片雲般潔淨、像陣風般飄逸的男子來到了她的麵前。
    一時間,像是整個畫室的光線突然明亮很多,無數的柔光像是從他的身上緩緩地彌漫出來,擴散在空氣裏,流淌著柔和的白光。屋內,一下子變得明亮了。
    “你——終於肯見我了嗎?”
    一時恍惚,獨孤楓答非所問:“以前,不管你走到哪裏總是帶著你的鳳尾琴,這次再見,怎麽不見你彈琴了?”
    他眼光閃爍,不敢與她正視,她的眸光卻是一直停留在他的臉上。她輕輕一笑,笑容中難掩幾分無奈與愁苦:“知音已無,何必再彈?彈了,又彈給誰聽?”
    獨孤楓心中一震,收斂起內心不小心泄露的情緒。望著她疲累的容顏憔悴的神情,心中隱隱犯疼,可他知道他心疼不起。他冷了心腸,冷了表情,冷了目光,聲音清冷地問:“不知賀小姐一而再、再而三的登門拜訪,所為何事?”
    憶菊軒內隻有她和獨孤楓,細心的魏離已經遣走了憶菊軒內所有的小廝和仆人,將這個空間留給了他們。
    相處的時日久了,瑤佳才知道自己誤解了魏離。以前隻覺得他不過是一個市儈的生意人而已,如果隻是這樣的一個俗人,獨孤楓又怎麽會留在身邊做為貼身的人?魏離精明,幹練,卻不失善良,體貼。
    瑤佳望著他,這個自從第一眼見到他以後,她無一時一刻或忘的人。分離如此寂寞痛苦,相思如此灼心蝕骨,卻依舊舍不得忘記。再次相見,要怎樣才可以離開?
    輕聲歎一口氣,瑤佳直言不諱她的來意:“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這樣做,但我知道,你這樣做一定有你的理由。隻是,我請你不要和段意平為敵。丟失尚方劍是死罪,不知尚方劍是否可以歸還?如若歸還,但凡瑤佳可以做到的,瑤佳無不傾盡全力。”
    她的心中很擔心段意平嗎?獨孤楓心中自嘲的一笑,那是當然的,她與段意平自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情篤意堅,她關心他是自然的。隻是心底最深處那一絲淺淺淡淡的酸痛卻不由他控製,在心中,飄來蕩去。
    瑤佳柔聲道:“我與段意平一起長大,他在我心中,就如我的親大哥一樣,我不想看到他有事。”
    有一句話她沒有說出口,她不想看到她最親的人和她最愛的人針鋒相對,兩敗俱傷。她知道獨孤楓的武功在江湖中已經少有人敵,可是,沒有人比她更了解段意平。
    段意平的固執,段意平的堅韌,段意平的聰明,段意平的剛毅,段意平不達目的誓不甘休的性格,他答應了皇上會徹查此案,就一定會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
    獨孤楓突然笑了,他不是一個愛笑的人,在那些最開心的時光裏,他的笑容也像是沙漠中的清泉一樣珍貴難得。可是,就在瑤佳以為他最不可能會笑的時候,他卻突然笑了,笑容像是漠漠荒原上、滿天黃沙中突然盛放的花朵。
    他眼中的那些柔軟的銀絲般的光芒,像是遊蕩在水中的銀色水草,一圈一圈地在他眼中蕩漾開透明的漣漪。他的笑容美麗依舊,卻不複有當日的純淨,那一絲絲的眼波笑意仿似一個個的心機算計。
    他還是她的獨孤楓嗎?還是那個在漫山遍野的菊花叢中、在她的歌聲琴音中為她舞劍的獨孤楓嗎?
    “讓段意平來見我,逍遙公子一案我定會給他一個滿意的答複。”
    二月十六。
    深夜。
    刑部尚書府。
    距離明皇帝成祖白玉扳指失竊一案已經過了八日。
    此時的明皇帝成祖身著便裝,在兩盞宮紗燈籠的引路下,身影沒入了刑部尚書府。為了不驚動旁人,段意平隻在大門內跪迎接駕。
    “愛卿免禮。”成祖有些急切地問道,“愛卿在奏折中言道,逍遙公子一案已水落石出,是否真有此事?”
    “皇上請隨微臣來。”
    段意平書房中的一麵書櫃後,是一道密室的門。打開門下去,有一條長長的青石板鋪成的階梯,長階的盡頭,是一件寬闊的大廳。大廳的牆壁上掛滿了刀槍劍戟等各種各樣的兵器,這裏明顯的是一間練武大廳,隻是此時,大廳的每一個地方都堆放滿了金銀珠寶。
    “皇上,這一年間關於逍遙公子一案失竊的贓物盡皆在此。”段意平從懷中取出一枚白玉扳指,呈上,“皇上,這是您失竊的白玉扳指。”
    成祖接過,微微地眯起了眼睛:“逍遙公子是何人?”
    段意平撩起長袍的下擺跪倒在地:“請皇上赦免此人無罪,微臣定當為皇上引見此人。”
    成祖眸光一沉,心底微慍,他最恨有人以這樣要挾的口吻與他說話,但意念一轉,憶起段意平平素為人最是知禮守節,從不居功自傲,做事總是最合他的心意。他會這樣說,一定是有他的深意,當下裏軟了語氣道:“朕恕此人無罪,愛卿起來說話。”
    段意平起身揚聲道:“獨孤公子,皇上已恕你無罪,請出來見過聖駕。”
    獨孤楓從一室金碧輝煌晃人眼目的金銀珠寶外緩步走入的時候,隨著他走得越來越近,那些金銀珠寶的光芒越來越黯淡,最後竟皆被籠罩在他的光芒之下。
    “草民獨孤楓見過皇上。”
    成祖知道獨孤楓的名字。
    江湖中,有幾個年輕人的名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江湖中,人人都知道這樣幾句話。
    追雲獨孤楓,劍出留俠名。
    京城宋雪塵,書劍絕塵俗。
    靈蛇島丁康,逍遙紅塵外。
    鐵血快刀段意平,鬼影神功覆雲雨。
    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領風騷自一幟。
    隨著青龍教的日漸強大,日漸囂張,成祖不得不開始關心江湖中的人與物。提起江湖中人,就不得不提獨孤楓。所有的人,對獨孤楓隻有八個字,遺世獨立,玉樹臨風。他曾經對此一笑置之,傳聞之詞,總難免言過其辭。如今一見之下,隻覺盛名之下有過之而無不及。
    世間竟有如此出色不凡的人物!
    成祖不解:“獨孤楓,以你的人才武功,怎會做下這樣偷雞摸狗之事?”
    獨孤楓遞上一本名冊:“皇上看過這本名冊之後就會明白。”
    成祖翻閱,每看過一頁,眼中的怒意就盛了一些。合上名冊的時候,成祖的手在案幾上重重一拍:“真是豈有此理!”
    段意平稟道:“皇上,微臣已將這些失竊之物一一清查過,那些大人們所報失物不及實物的十分之一。而且,微臣已經大致核查過這些大人們俸祿與日常開銷,他們根本不可能積累下如此眾多的財物。”
    成祖怒曰:“這些平日裏道貌岸然的大臣們,食君之祿,卻不知為君分憂。”
    段意平又道:“皇上,這些還不是獨孤公子最擔心的事情。”
    成祖心下一懍,望向了獨孤楓:“什麽才是你最擔心的事情?”
    獨孤楓輕聲吐出一個名字:“青龍教。”
    成祖的身子微微一震,沉聲道:“繼續說。”
    獨孤楓緩緩道:“朝堂之上,文武百官,貪汙成風,最怕青龍教借此上下打點,混入朝中。草民與段大人深談過,朝廷幾次下定決心徹查青龍教的所在以便剿滅之。可是每一次都讓青龍教獲得先機,暗殺領旨的將軍首領,無一例外。數次之後,人人自危,人人隻為自保,再也無人敢提起剿滅青龍教之事。此事如果青龍教沒有在朝中安插奸細,怎麽可能次次洞察先機?”
    “朝中如此,江湖中亦是如此。數年前武林中曾經想要召開過武林大會,江南上官世家的當家人上官吟風想要號召武林中人團結起來,共同對抗青龍教。誰知,就在上官吟風發出武林貼的第三天,上官家滿門被滅,血流成河。每一個人的死狀都極為淒慘,分明是青龍教要在江湖中立威,殺一儆百。”
    “山西太極陳門素與上官家交好,繼上官家之後,繼續發起武林貼,誓要於上官家報仇雪恨,誰知他們也落得了和上官家同樣的下場。幾次之後,武林中人已經變成了一盤散沙,人人自掃門前雪,隻要青龍教不招惹到他們就好,人人自欺欺人,得過且過。”
    獨孤楓沉聲道:“這些年,不管有多少人加入對抗青龍教,中途又有所少人退出,草民從來都沒有放棄過剿滅青龍教的心願。隻是後來草民漸漸發現,青龍教並不是一個普通的江湖教派。”
    成祖眉頭微蹙,脫口問道:“那是什麽?”
    獨孤楓道:“請皇上恕草民無罪,草民才敢說。”
    “恕你無罪。”
    獨孤楓吐露了一個令明皇帝朱成祖膽顫心驚了一輩子的名字:“草民得到確切消息,前朝廢帝建文帝朱允炆並沒有死。”
    成祖目光如炬,緊緊地鎖住獨孤楓。獨孤楓麵無懼色,迎著他深沉的目光,繼續道:“朱允炆避居貴州金竺羅永庵時,被青龍教找到捉去,其狼子野心已是世人皆知。但請皇上安心,朱允炆早已無雄心壯誌,隻是被青龍教幽困,身不由己。草民的朋友曾有幸親自見到朱允炆,朱允炆托草民的朋友帶給皇上一句話和三首詩,以銘其誌。”
    “他說,青龍教素有謀逆之心,暗暗招兵買馬,囤積糧草。天下已經安定數十年,他不願天下百姓再一次遭受生靈塗炭之苦。”獨孤楓從衣袖裏取出一頁紙,呈上,“這是朱允炆呈於皇上的三首詩。”
    牢落西南數十秋,蕭蕭白發已盈頭。
    乾坤有恨家何在,江漢無情水自流。
    長樂宮中雲氣散,朝元閣上雨聲收。
    新蒲細柳年年綠,野老穀聲哭未休。
    風塵一夕忽南侵,天命潛移四海心。
    風返丹山紅日遠,龍歸滄海碧雲深。
    紫微有像星還拱,玉漏無聲水自沉。
    遙想禁城今夜月,六宮猶望翠華臨。
    閱罷楞嚴磬懶敲,笑著黃屋寄雲標。
    南來瘴嶺千層迥,北望天門萬裏遙。
    款段久忘飛龍輦,袈裟新換袞龍袍。
    百官此日知何處,惟有群鳥早晚朝。
    這確是朱允炆的筆跡,成祖忐忑不安了數十年的心,今日才算是放下。獨孤楓道:“青龍教費盡心力尋找前朝廢帝,其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其實力與勢力之深厚與強大,隻怕遠遠高於皇上所思所猜,草民此時明白,單憑草民一介匹夫之勇絕無與青龍教相抗衡的能力。隻有皇上您,才有這種能力。因此,草民鬥膽,想要與皇上合作。”
    成祖問道:“與青龍教做對的人,都沒有善終,你——不怕嗎?”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草民願為皇上效盡犬馬之勞。”
    成祖忽然說:“朕想知道一件事,那夜是誰從朕的手上取走了玉斑指?”
    “正是草民,”獨孤楓跪地請罪,“草民罪該萬死。”
    成祖扶起了他,微微含笑:“真是好功夫,那香料又是什麽?朕從來沒有聞過,煞是好聞。”
    “那香料名叫輕衣透,是一種迷藥。它的好處在於能夠使人聞之即倒,卻又不會傷人身體。”
    “研製這輕衣透之人,倒是慈悲心腸。”成祖的目光從段意平和獨孤楓的身上一一掠過,終於問到正題,“你們可是已想出對付青龍教的良策?”
    獨孤楓道:“草民已經探得確切消息,青龍教暗地裏招兵買馬,且人數甚眾,想要對抗青龍教,皇上的軍隊必不可少,皇上的軍隊治軍嚴謹,無人可望其項背。而此時最首要的事情,草民以為是要保存實力,青龍教中高手如雲,不能再讓上官家和太極陳門的悲劇發生。錦衣衛和東廠如要對付青龍教的高手,隻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所以,要重新組織一支可以和青龍教教中高手相抗衡的衛隊——暗衛。我們要秘密的招兵買馬,在朝中和江湖中網羅一批頂尖的高手,不能讓青龍教再有機會將我們一一偷襲擊破。因此,我們必須先潛伏下來,保存實力。不動則已,一動,必將青龍教一舉滅之。”
    成祖道:“你做下這一樁樁驚世駭俗的大案,就是為了向朕證明你具有與朕合作的能力嗎?”
    獨孤楓答道:“一為證明草民的能力,二為向皇上諫言,這些高官食君之祿,卻背著朝廷行賄受賄,做起了國家的蛀蟲。暗衛,不僅可以用來對付青龍教,亦可以用來對付那些明明做了違法之事、卻無證據緝拿的違法之徒。”
    “建立一個專門對付青龍教的暗衛,要集中朝廷內外最頂尖的高手,你知道這要耗費朝廷多少人力物力嗎”成祖徐徐問道,“朕憑什麽要相信你?隻憑你這一年間做下的十二件大案,恐怕仍是難以令朕信服吧?”
    獨孤楓迎住了成祖的目光,沉聲問道:“不知要草民怎樣做才可以令皇上放心?”
    成祖微微一笑,用手指在案幾上寫下了一個名字:“劉青狐。”
    成祖低聲問道:“給你三個月的時間可夠?讓他消失得自然,消失得無影無蹤,讓他消失得所有的人都不會聯想到皇家的頭上。”
    獨孤楓道:“草民領旨。”
    獨孤楓離去後,成祖皇帝忽然下令道:“段意平,跪下接旨。”
    段意平跪倒在地:“臣領旨。”
    成祖皇帝森然道:“青龍教被剿滅那一天,就是獨孤楓必死那一日。朕授此密詔於你,不管何時何地,隻要青龍教被剿滅,你即刻肅殺獨孤楓。”
    “臣領旨。”段意平垂下了眼眸,掩住了眼中複雜的情緒。
    賀瑤佳望著獨孤楓的身影消失在遙遠的夜色裏,走到了段意平的身邊:“皇上可曾應允?”
    段意平緩緩點頭道:“隻是有一個條件。”
    段意平在她的掌心上寫下了“劉青狐”三字,瑤佳心下暗暗一驚。
    劉青狐。
    玉麵閻羅劉青狐。
    劉青狐,生性好色,一生中,不知毀了多少好人家女兒的清白。暗夜偷香,奸人女,辱人妻。
    如果說他的武功不是武林中最高的,那麽,他的輕功一定是最好的,跑得也一定是最快的。
    如果他不是跑得最快的,那麽,他一定至少已經被人大卸八塊過了十次,碎屍萬段過了十次,挫骨揚灰過了十次。
    如今的劉青狐,他的武功依舊不是武林中最高的,又有誰敢自稱天下第一?隻是他也不再是跑得最快的了。
    因為——他已經老了。
    想殺他的人依舊很多,可是,卻多了諸多忌憚。
    劉青狐的大女兒劉芷藍是當今皇上最寵愛的妃子——劉妃。劉妃入宮一年,皇上夜夜專寵。承歡侍宴無閑暇,春從春遊夜專夜。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劉家一人得勢,自此雞犬升天。
    劉青狐的二女兒劉芷薇嫁給了黑道上的總瓢把子快刀宋輕刀。宋輕刀人在黑道,心腸卻是狹義,江湖中被他救濟幫襯過的人,不知凡幾。所以,很多人,都給他幾分麵子,不再與劉青狐為難。很多人遺憾,像宋輕刀這樣的一條漢子,為什麽要娶劉青狐的女兒?
    雖然忌憚劉家的權勢,雖然不得不給宋輕刀幾分薄麵,但,總是有人心有不甘,意有不願。明取不成,隻能暗奪。
    劉青狐深居簡出,開封劉府,又固若金湯。每個月,都會有一些江湖中的人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了開封劉府中。
    據聞,劉青狐網羅了一批武功極高的武林敗類在府中,那些武林敗類借助劉府容身,而劉青狐借助那些武林敗類為他看家護院。
    劉青狐,狡猾如狐,性格多疑謹慎,行事殘忍惡毒,而且除之還不能驚動官府,這樣的劉青狐,獨孤楓打算怎樣對付他?
    瑤佳的心中,為獨孤楓生出了幾許擔憂。
    曉色初染,天邊露出了一絲微弱的薄光,熏染著北京城內猶自昏昏暗暗的建築。黎明時分,正是天色最暗、寒氣最重的時刻。
    寂靜無人的街道上,一騎快乘衝出了木風畫舫。朦朧的天色中,一抹淡黃的身影靜靜地佇立在街道的中央。
    獨孤楓猛然勒住了馬首,他的愛駒赤驥前蹄揚起,受驚嘶鳴。他的眉頭不由蹙起,語氣中多了幾分生氣責備:“你不知道這樣很危險嗎?”
    瑤佳的心中卻多了一些甜蜜,他會生氣,是因為他還關心著她,他會責備她,是因為他還在乎著她的安危。她舉起雙手,遞給他一本冊子。
    獨孤楓的眉頭又深鎖了幾分:“什麽?”
    瑤佳道:“關於劉青狐的所有數據,他的強勢,他的弱點,他的家庭,他的敵人。我能夠搜集到的所有劉青狐的數據,也隻有這些,怕隻怕幫不了你什麽忙。他——沒有朋友,這是唯一值得欣慰的事。”
    他雙眉深鎖,麵色微慍,漆黑的雙眸深處,她猜不透也看不透他的心思。他就這樣騎在馬上,目不轉睛地凝注著她。
    如果時光可以就此凝固,她願就這樣死在他的目光裏。
    久久,久久,空氣中飄來了他一句話,簡單的兩個字:“不必。”
    瑤佳情急道:“劉府不比皇宮和那些大臣們的府第,你出入自由,隻因那些地方隻防君子,卻不防小人。而劉青狐,他是一個卑鄙之徒,無恥小人,他怕死,奸詐,隻怕他的劉府要比皇宮內院危機重重的得多。每年,死在劉府的人不知有多少。數十年間,那麽多人想要取劉青狐的性命,可是劉青狐依舊活得好端端的,而那些去殺他的人,卻全都如石沉大海般再無音信。”
    “不勞費心。”獨孤楓冷冷地說完一句,他繞過她,騎著赤驥去了。
    他去得如此決絕,就這樣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她的視線。眼淚在她的眼中聚集,滿滿的一眶,然後滾滾地落下,濺起了地上的黃塵。
    她望著他離去的方向,眼中卻是模糊一片。
    他總是來去匆匆,他的心裏,可曾有過她?
    一陣馬蹄急響,她的心驀然一緊,會是他嗎?會是他去而複返嗎?她拚命地睜大了眼睛,淚光中,一身白衣的他翻身下馬,將她緊緊地擁進了懷裏。
    他低下頭,吻去了她臉頰上滴落的淚水。
    他的唇冰涼如玉,清新如蓮,氣息卻溫暖得如春日裏第一道溫暖的春風,柔柔地吹過。她眷戀不舍,低回流連。
    他的聲音沙啞,神情悒鬱,他俯在她的耳邊低語:“你可願意再為我彈琴?隻要你彈起,不論我在哪裏,總是可以聽見。”
    瑤佳不知他何時離開,懷中還留有他的溫存和體溫,而他,已遠在天涯。正自難過,身旁,忽然響起一個利落的聲音:“瑤佳姑娘,請不要悲傷難過,我家公子其實亦有放你在心上。”
    瑤佳回首,是木風畫舫的魏離。話從魏離的口中說出,瑤佳猶自半信半疑。魏離見她不信,遂道:“賀小姐,請隨我來。”
    木風畫舫的書房,瑤佳已經來過木風畫舫數次,卻是第一次走進書房。書房中簡潔雅致,書房的中央擺了一張圓形的竹桌,周圍散落了三四把竹椅。桌上,有整套的景德鎮青花藍瓷茶壺與杯子。
    竹簾掩垂,窗下,放著一張案幾,想來是獨孤楓平日裏就是在這張案幾上處理木風畫舫的公務的。窗台上,滿滿的一排淺黃色的雛菊。
    站在這間書房中,仿似獨孤楓就佇立在她的麵前。
    而牆上懸掛著一幅人物工筆劃,吸引了她所有的視線。一筆一筆,無不嚴謹工整,凝眸沉吟,舉手回首,栩栩如生躍然於紙上。如果將畫的尺寸放至真人大小,瑤佳恍然覺得她的麵前佇立著另一個自己。
    他——究竟是懷著怎樣的心思,畫下了這幅畫、畫下了畫中的自己?
    畫像的右上角,題著一首賦:
    有美一人,婉如清揚。研姿巧笑,和媚心腸。
    知音識曲,善為樂方。哀弦微妙,清氣含芳。
    瑤佳的心中,一時悲喜交加,他的心中,畢竟是有著自己的。自己的一番深情繾綣,畢竟沒有付與了一江東水。
    魏離安心地鬆了一口氣,如果他可以為公子留住了瑤佳姑娘的心,將來就算是公子責怪,他亦是無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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