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托孤寄命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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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鬥以南一人而已!
    日近偏西,進入川蜀群山前的蕃邊土路上已是人煙寥寥,路上不多的幾隊商旅亦都在拚了命地驅趕牛馬、嗬斥腳夫,催促著向蜀地的方向急行;以圖能趕在入夜前尋個宿處打尖,否則帶著這大批的貨物在野外露宿可不是件安全的事兒。
    商隊中一個看著年紀不過十六七的夥計正拿鞭子狠狠抽打著前方拉車的騾子。可這畜牲卻好似渾然不覺般,依舊不疾不徐地邁著小碎步,搖頭晃腦地緩緩前行著;讓那夥計急得滿麵通紅卻又無計可施。
    正在此時,那夥計抬手擦汗間無意一轉頭,卻正好瞥見遠處隱隱約約有一個小黑點搖搖晃晃的移動著。起初小夥計以為自己看錯了,揉了揉眼睛又眯起眼望去,卻看見那黑點竟是越來越近了,接著夕陽的餘光,影影綽綽間好逐漸分辨得出來得竟是一個人!一個女人,而且懷裏似是還抱著什麽東西。夥計急忙大聲呼叫起來“吳叔,有人!”一麵用手遙遙指向了他方才觀望的方向。
    吳叔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身披長袍馬褂、滿麵風霜、眼神堅毅。他坐在一輛牛車上堆放的貨物之中,聞言立刻在車上站起身來手搭涼棚眺望了片刻,隨即便朝著一直騎著馬在車隊周圍巡曵的幾個精壯後生一揮手,立刻便衝出兩人來,躍馬向著小夥計指的方向跑去。
    不過片刻,那兩後生便策馬返回,其中一人的馬上還多了個懷內抱著件物事的女人。馬匹一直疾馳到吳叔的車旁才停下,馬背上的後生翻身下馬,將女人扶了下來才向吳叔行了個禮。
    吳叔在車上擺擺手示意那後生不必多禮,又看向那女人。隻見她衣衫襤褸,膚色黝黑,周身隻圍了幾塊破布,赤著雙腳,雙手緊緊抱著個被破棉布包著的嬰兒。
    從發式上看她是一個蕃人,此刻麵色委頓不堪,嘴唇上的皮膚都已幹裂翻卷,站著也搖搖晃晃好像隨時都要倒下去一般。吳叔走南闖北,一眼便知這婦人怕是已趕了許久的路未曾飲食;此刻已經快要虛脫。他便在車上吆喝了幾聲,前後的車隊都緩緩停止了前行,一位幫閑拿了毛毯、牛皮水袋和幾塊肉幹來給予這位女人。
    那女人抱著孩子跪下連連向吳叔行禮致謝,經得吳叔肯定後,將毛毯小心地裹住孩子,才接過水袋和肉幹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半晌她才稍稍放慢了動作,看了吳叔一眼,張開嘴唇用沙啞的嗓音嘰裏咕嚕地說了一串蕃語。吳叔往來藏地行商多年熟稔蕃語,當下便以蕃語與那女人對答了幾句,隨後歎了口氣,對旁邊圍上來的眾人說道“她說從日光城來的,我看八成是個逃出來的農奴,帶著個孩子也難為她還能跑這麽遠。禪宗佛語有道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今兒咱們既然是遇上了,就順道將其帶回川中吧。這樣的逃奴在蕃邊鐵定是沒有活路的……”他在這商隊中極有威望,眾人聽了這話,又見女人還帶有嬰孩,亦著實硬不下心腸紛紛點頭答應。
    過得約半柱香時間,吳叔見那女人吃喝已畢,便要招呼眾人開始趕路。一個年輕的夥計便去攙扶那女人走向一輛牛車,正要上車時,卻聽得背後傳來一聲怪裏怪氣的漢語大喝“站住!那是我寺中私逃的奴仆,爾等不能帶走她!”
    眾人循聲望去,見得四個形貌各異的古怪喇嘛在遠處的土路上如彈丸般奔騰跳躍,來勢奇疾,幾個縱躍便到了麵前。正是羅桑諾門罕座下弟子“魑魅魍魎”四喇嘛。那為首的高瘦喇嘛站定雙單掌合十並不搭話;先是掃視一圈在場諸人,隨後目光盯住那婦人懷中的孩子,冷哼一聲便走上前去幾步。那婦人早在聽到那一聲大喝時就嚇得麵容失色,軟在了地上抱著孩子瑟瑟發抖,口中喃喃重複著幾句蕃語。
    吳叔在車上掃了那癱倒在地的婦人一眼,麵露不忍之色。他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一聲歎息,沒有再出聲。眼見得那高瘦喇嘛走到近前,伸手向那蕃女懷中的嬰兒抓去,吳叔已經不忍得閉上了眼別過臉去,他曉得蕃地逃奴被主家抓住會是什麽下場。
    驀地,卻傳來一陣清朗長吟“且——慢!”初起時還在身後遠方,不過片刻已是近在耳邊,隨後便聽見四個喇嘛齊聲大喝。吳叔慌忙睜眼望去,一看場中不知何時已多了個黃袍道長,此時正長身站在那婦人身前,麵向四喇嘛而立。
    那道長身高八尺,體格清瘦,一身葛黃道袍麵料上乘,做工精致看其用料已知極為華貴。腳下卻是一雙八搭麻鞋,身背長劍,手執拂塵;麵如冠玉目若朗星,頜下三縷長髯隨風而動。紮成道髻的頭發整整齊齊,雖然已是白多黑少,卻是鶴發童顏,臉上連皺紋也沒有幾道,麵色祥和,一派飄然出塵的仙家之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