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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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野上的一朵玫瑰!
    “這……”
    好吵,夜鈞寰在床上翻了個身。
    “你……”
    還是好吵,半夜不睡覺,在吵什麽呢?夜鈞寰剛準備再翻個身,結果右腳撞到牆上,疼痛感使身體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
    “我跟你講,半夜了,你不要在這裏吵死。”
    “我吵死?是我吵死嗎?不是你先開口的嗎?”
    “你兒子明天是要上學的,你不要在這裏叫叫叫。”
    聲音是從客廳傳來的,夜鈞寰拖著扭傷的右腳下床,打開房間門,客廳的白熾燈亮得十分刺眼,夜鈞寰不禁用雙手擋在眼睛上方。
    “……”
    夜鈞寰沒有說話,隻是呆呆地站在房間門口,眼睛眯著一條縫,能看見夜父夜母的身影,沙發、茶幾、餐桌的大致形狀,還有就是一大片模糊得不能再模糊的白光。
    “你半夜不睡覺,跑出來幹嘛?”
    “呃,你們這麽吵,誰睡得著?”
    “沒你的事,回床上睡覺去。”
    夜鈞寰迷迷糊糊地鎖上門,在床上躺好。如平時會在半夜突然醒來那樣,夜鈞寰也如平時很快又睡著,再次醒來是因為鬧鍾的響聲。夜鈞寰如平時那樣穿好衣服,準備去衛生間洗漱。出來時看見夜父正躺在沙發上熟睡,想來夜父不可能是因為夢遊到的這裏,所以應該是整晚都睡在沙發上。夜鈞寰對夜父為何有床不睡,要到沙發上躺著的原因不感興趣,背起書包,一瘸一拐地出門上學。
    由於右腳上的傷,夜鈞寰是多一步路也不想走,因此便過斑馬線,走到馬路對麵的南征北路站坐公交車,盡管南正路北站的下一站就是集才中學附近的中民路站。
    大清早的,而且是比上班早高峰更早的時間,整輛公交車空無一人,換句話說,夜鈞寰無需考慮是否要給老弱病殘的問題。夜鈞寰現在自認為自己屬於“殘”的那一類人。車上的廣播提示音響起,車輛已經行駛到中民路站。夜鈞寰從座位上艱難站起,緩慢向公交車的後門移動。
    “呼”的風聲,公交車的後門很快關上,公交車又進入行駛狀態,夜鈞寰站在後門前愣住了,自己還沒有下車。
    “司機?司機!停一下車好嗎?我要下車的。”
    “啊?我以為你不下嘞,車裏又沒其他人,你等一下站吧。”
    “就在這停不行嗎?”
    “不行啊哥哥,在這裏停車我要被罰款的。”
    早晨,馬路上的車並不多,公交車很快就行駛到離中民路站公交站牌很遠的位置。夜鈞寰抬頭查看線路,中民路站的下一站是……北華路北站。既然存在北華路北,那大概率存在對應的北華路南,感覺下一站離中民路站有著不小的距離。
    事實也正如此,公交車往左轉了個大彎,過了一座天橋,才到達北華路北站。夜鈞寰趕緊在這站下車,否則是要坐到終點站去了。若想到對麵的北華路北站坐車,那要往學校的反方向再走一段路,才有斑馬線和紅綠燈。這時有人會選擇無視交通規則,跨越圍欄,橫穿馬路。夜鈞寰看看自己右腳,真要橫穿馬路,九條命都不夠自己使的。
    以剛剛在公交車上看到的周邊景物來說,從天橋走回去,往右拐一個大彎,再走上不知道多長時間,就能到學校。夜鈞寰現在正處於失去“奔跑”這項技能的時期,隻能憑借左腳拖動右腳,身體再拖動左腳的方式向學校前進。
    一路上背著書包,穿著校服的學生越來越多,除了集才中學的校服,也有其它夜鈞寰不認識的中學校服。過了一段時間,身邊走的學生越來越少,快步走,跑步的學生越來越多,這是要到回校的最晚時間了嗎?等到夜鈞寰走回自己本該在此下車的中民路站時,遠遠地能聽見集才中學的鈴聲,這是早讀即將開始的預備鈴。
    “喂,登記一下,哪個班的?”
    “呃?”
    夜鈞寰在校門口被門衛攔下,在今天以前夜鈞寰從未遲過到,自然也不了解遲到學生該辦理的手續。
    “你在這張表格上寫一下,你是遲到,還是請假,叫什麽名字,哪個班的。”
    那張表格空空如也,夜鈞寰貌似是遲到學生裏麵最早到學校的。雖然很不願意給自己留下案底,但夜鈞寰還是照著門衛的話把信息填好,畢竟門衛的眼神裏滿是“不填好就不能進學校”的意思。
    “喂,夜鈞寰,交語文作業!”
    “英語作業不用交,第一節是英語課。”
    夜鈞寰在早讀快要結束時回到課室,各科課代表的聲音如潮水般打來,怎麽就不是關心自己的聲音如潮水般打來。
    “我的天,我還以為你在馬路上摔倒站不起來。”
    “呃,謝謝你的不必要擔心,並沒有摔倒。”
    “誒?今天電教委員怎麽沒有開電腦啊?夜鈞寰?”
    夜鈞寰正忙著從書包裏找出昨天的作業,沒有注意到密斯劉的話。
    “夜鈞寰?在課室嗎?”
    “老師,他腳斷了,走不動路。”
    不知是哪個好心人替夜鈞寰回應密斯劉的話,雖說夜鈞寰的腳隻是扭傷,沒有骨折,更沒有斷,但當下說自己“腳斷了”更能讓密斯劉理解自己的處境吧。
    “那好吧,那就,班長,班長來幫我開一下電腦。”
    “夜鈞寰?夜鈞寰到學校了嗎?”
    盧老在前門張望著,尋找著夜鈞寰。
    “到了老師。”
    又不知是哪個好心人替夜鈞寰回應盧老的話。盧老到後門,本來是想把夜鈞寰叫出課室,想了想,還是徑直走到夜鈞寰的位置。
    “喂,你去幹嘛了?”
    “老師,我坐過站了。”
    “坐過站?坐到哪去了?”
    “北華路北那裏。”
    “噢,就是過了天橋那裏是吧……我以為你還在睡覺,剛剛才給你媽媽打完電話。”
    “呃,不是,我很早就出門了。”
    “是嘛,我就記得沒見過你遲到的……我看你腳有傷,就不記你這次遲到了。”
    夜鈞寰周邊的幾個同學發出笑聲。
    “你笑什麽……你啊,就你最經常遲到。”
    “沒有老師,我那是……”
    “好了別廢話了,準備上小劉老師的英語課。”
    夜鈞寰是挺冤枉的,先是夜父夜母在半夜吵架,吵著睡眠,自己仍可以準時起床;再是公交車司機不懂得觀察乘客,擅自關門;最後是夜鈞寰昨天體育課,不知道被誰放在跑道上的沙瓶絆了一跤,扭傷了腳,失去奔跑的能力。
    下午放學回到家,夜母正坐在客廳看電視,廚房裏有夜父切菜時菜刀撞擊砧板的聲音。
    “你今天早上去幹嘛啊?”
    “什麽幹嘛?”
    “你今天早上遲到了,還說幹嘛?老師都打電話找到我這裏了。”
    “我坐過站了,走回學校。”
    “坐過站,又坐過站?”
    夜母會說“又”,是因為小學時夜鈞寰常常放學後泡在黑網吧,晚回家便以坐公交車坐過站搪塞。總之“坐過站”這一理由在夜父夜母眼中可信度極低。
    “是,坐過站,你可以去問班主任。”
    “班主任怎麽知道你坐沒坐過站?”
    “……你愛問不問。”
    “你怎麽跟我說話的?”
    還未等夜鈞寰反應,一記響亮的耳光已經打在左臉。夜鈞寰本身大部分重心就都在左腳,經夜母這一打,沒站穩跌倒在地,一屁股坐在右腳上。一陣劇痛從右腳腳踝鑽進心窩,夜鈞寰疼得眼睛都睜不開了。
    “沒事就回房間做作業,不要擋著我看電視。”
    夜鈞寰左手扶著電視櫃,右手撐著茶幾,好不容易站起身走回自己房間。右腳已經疼的不像話,夜鈞寰便用左腳,狠狠地踹了床一下,發出“咚”的一聲,隻為發泄自己的不滿。“咚”的一聲過後,夜鈞寰倒在床上,也沒有在思考什麽問題,單純是躺著發呆。
    門上傳來鑰匙插入的聲音,鑰匙拔出的聲音,鑰匙再插入的聲音,鑰匙轉動的聲音,最後是夜母推開門。夜母的開門技術不夠夜父嫻熟,夜父從插入鑰匙到開門的動作都是一氣嗬成,仿佛門從未上鎖一般。
    “你躺在床上幹什麽,不用做作業啊?”
    “剛回來,休息一下。”
    “出來,幫我弄個東西。”
    夜鈞寰在客廳拿到了夜母的手機。
    “你看,我在微信這裏轉賬給別人,可不可以取消這個轉賬,把錢拿回來的?”
    轉賬數字是一個一五後麵跟著三個零。
    “不可以,除非對麵退給你。”
    “謔,真是煩死人。”
    “什麽煩死人?”
    夜鈞寰忍不住問了一句。
    “什麽煩死人?你問她啊,好好的服裝不做,要去開個什麽藝術培訓中心。開吧開吧,又不正經開,天天去搞那些什麽基金啊亂七八糟的。今年過年那時候,帶你去的那個什麽‘帝金’公司,錢投進去,現在又給別人跑路掉。”
    “我搞亂七八糟的?不做這些基金,就靠你看檔口,開廠,你賺的來吃啊?有這些賺錢的機會你不要把握住啊?”
    “好啊好啊,把握住啊,那麽多錢,就是給你把握沒掉的。現在房子也賣掉了,我看你還要把家裏的錢把握掉多少去!”
    “‘帝金’那個你們去的時候我不就說可能是騙人的嗎……”
    “是啊,騙人的,也不知道是誰那麽蠢,騙人的都看不出來。”
    “你在說誰啊?當初投錢進去的時候你怎麽不說話啊?”
    “我說話有用嗎?你不說我沒文化嗎,怎麽錢在我這個沒文化的人手裏就不會給人騙去呢?你這麽有文化的人,怎麽錢別人想騙就能騙走呢?”
    夜母吵著吵著,就站到了廚房門口,繼續發言。夜鈞寰默默放下夜母的手機,走進廁所,反鎖廁所門,背靠在門上。眼睛看著鏡子中映出的自己,左臉上還有一個紅紅的巴掌印。後來嫌站著左腳太累,便坐在馬桶上,隨後便聽見家裏大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
    “喂,你不用吃晚飯啊,躲在廁所幹嘛啊?”
    說話的是夜父,以此推斷剛剛出門的是夜母。
    “上廁所啊,不然是幹什麽。”
    夜鈞寰故作生氣狀,扯著嗓子走出廁所。
    “我跟你講啊,不管是在學校還是在外麵,那些亂七八糟的朋友不要認識太多。”
    “……”
    “我問你聽到沒有啊?”
    “哦。”
    “聽到了你不會應一下啊?你媽就是認識那些,誒,我們說豬朋狗友,現在錢都給你媽那些朋友騙去了。”
    “……”
    “上次那個借你手機的同學,他家裏是幹什麽的?”
    “我怎麽知道別人家裏是幹什麽的?”
    “嘿,你在學校不會問的啊?你平常和同學聊天的時候不會問的啊?”
    “……”
    飯菜有營養,夜父的話卻沒營養,因此晚飯吃的夜鈞寰很不愉快,早早地放下碗筷,回到房間。世界上常見的通貨是紙幣,稍硬的通貨是黃金、白銀、鑽石等,真正的硬通貨則是朋友、人情、以及一切可以出賣的東西。夜鈞寰滿腦子胡思亂想,好久,一道數學題的進度僅有一個“解”字。
    “喂,吃飯去。”
    第五節課下課,夜鈞寰坐在位置上發呆,袁音舜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喊他去吃飯,袁音舜左手手臂上的疤痕像刀子一般抵住夜鈞寰的聲帶,讓他不能發聲。
    “……”
    “嗯?去吃飯啊,坐著幹嘛?”
    “……腳痛,不想去。”
    “我的天,昨天你還能去的,怎麽今天就去不了?”
    “呃,啊,吃飯,去吧去吧。”
    袁音舜滿臉寫著奇怪。
    到了飯堂,袁音舜讓夜鈞寰和柳笙言先找位置坐下,自己一個人去打飯。照理來講一個人拿不了三份飯,但袁音舜執意要替柳笙言求,柳笙言便讓他去了。至於夜鈞寰,看著就心不在焉的樣子,袁音舜也沒多過問,默認幫他一起打飯。
    “社長?”
    “怎麽了?”
    “我看你精神狀態很不好的樣子。”
    “是嗎,嗬,可能是因為腳痛的原因吧……你不要叫我社長比較好吧。”
    “為什麽?”
    “我現在都已經不是社長了,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不要,直接叫名字會顯得很陌生。”
    “會這樣嗎?我都是直接叫你們名字的吧?”
    “那,那不一樣,而且我聽社長叫別人都是叫什麽什麽同學的,對於社長來說,直接叫名字反而才顯得不陌生吧。”
    “是嗎?可能是吧……”
    “總之,社長又沒有其它綽號,在我想好新的稱呼之前,我都還是叫社長作社長了,哈哈。”
    “好吧”,夜鈞寰心想,姑且滿足一下柳笙言的這一願望。這時袁音舜端著飯走過來,見他左右手各捧著一個盤子,兩個盤子中間再托起一個盤子,如此就可以一個人拿好三份飯。如果袁音舜去做飯店服務員或者其它什麽行業的服務員,工作效率估計不低。
    “你們剛剛在說什麽?”
    “沒有,不告訴你。”
    “誒,我老遠就看到你們兩個在聊天,怎麽會沒說什麽呢?”
    “唔,吃飯吃飯。”
    類似的對話夜鈞寰平時聽的不少,幾乎都可以納入袁音舜和柳笙言打情罵俏的範疇內。夜鈞寰吃了一口菜,一股菌類的味道衝擊喉嚨,三個人盤子裏的菜式都是香菇燉雞。夜鈞寰討厭菌類的味道,控製著食道的肌肉,強行把未被充分咀嚼過的香菇吞進胃裏。
    菌類的味道,讓夜鈞寰想出一個問題,再結合昨晚夜父所說的話朋友真的有必要交那麽多嗎?無論好友還是損友,在初中所交的朋友,上了高中,還能聯係的估計沒幾個吧。夜鈞寰想起自己的小學,自從搬離了小學所在的那個區,夜鈞寰堅信,自己在小學同學眼裏就如同人間蒸發一般消失。
    “呃,你們高中想去哪上?”
    “我的天,怎麽突然問這個?”
    “問一下。”
    “我,我還沒想好……”
    “我也沒想好,不過據我了解,集才中學的學生大多數是內部消化,從集才初中畢業的學生選擇在集才高中繼續念書的很多……所以不出意外,我應該會留在集才這裏。”
    “我應該也是。”
    類似的話夜鈞寰在自己社長那聽到過,看來虛假的可能性不大。不過夜鈞寰至今為止還未真正了解過中考的相關信息,僅僅是知道有“中考”這麽個東西存在而已。至於考上集才高中需要多少分,考取其它更好的高中需要多少分,之類的問題,夜鈞寰沒有了解過。
    “沒有想過考去更好的學校?”
    “我的天,更好的學校,哪有那麽好考。我聽其它學校的人說,我們學校的中上水平,放在那些好學校的初中也隻是中等水平。”
    “你說的‘其它學校的人’不會是女的吧?”
    “?”
    柳笙言用眼神在向袁音舜求證。
    “不是,怎麽會,你聽他亂說,都是平時打籃球認識的人,男人,男生。”
    袁音舜瞪了夜鈞寰一眼,夜鈞寰埋頭吃飯,假裝沒看見。
    今晚回家,查查中考考入集才高中所需要達到的分數吧,夜鈞寰在心裏計劃。
    “大前年的分數線是635690,前年的分數線是617687,去年的分數線是615690。”網頁上,每年的分數線都有兩個數字,斜線前的數字夜鈞寰能夠理解,就是需要達到的分數線嘛。斜線後麵的數字夜鈞寰可就搞不懂了,分數上限?可中考的分數上限是810分,加上斜線後麵的數字也是在變動的,不可能是分數上限。拉到最底“相關問題以及回答”一欄,上麵寫的清楚
    q為什麽錄取分數一共有兩個?
    a第二個分數是非本地戶口學生所要達到的分數。
    自己是本地戶口嗎?印象中“戶口”一類的詞都是家長該管的事,與自己無關,但夜鈞寰比較急切地想了解這個問題,便少見地主動打電話給夜母詢問。
    “喂,我是不是本地戶口的?”
    “當然不是啊,你戶口在老家,怎麽會在這裏。”
    “意思是我不是本地戶口對吧?”
    “對啊……還有沒有其它事情,沒有就掛了,我還要忙。”
    於是夜母繼續忙了。現在得出的結論是,夜鈞寰這樣一個學習不努力的非本地戶口學生,需要學習努力的中考分數,才能至少有留在集才高中就讀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