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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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考結束。
    林子予當時的成績可以任意選擇市裏五所重點公辦高中,但她未被列入“五重點”的母校知華學校也一直分設公辦與民辦部,她偏偏沒有考上這所學校的公辦班。
    在這個市裏,“五重點”之間也是有排名的,而在各自的學校內也一直按學生成績分班。但是市裏有另一個潛在的排名,即包括林子予母校僅公辦班在內的排名。這個排名裏,她的母校從開校以來就穩居第一,並且以極大的分數差甩開第二名。
    此外,林子予母校的高中部裏除了公辦班還分設了重點班,這些班級雖然交著民辦班的費用,卻享受著與公辦班同等、全麵的教學資源、優秀的師資團隊、嚴格的學習製度。民辦班則相對比較自由寬鬆。
    市裏每一所高中都會給予學生一次重新分班的機會,這是按每一個大型考試成績的比例來結算劃分的。但是隻有林子予的母校是市裏口碑最好的學校——是全省最優秀的學校,每一年的高考必出省狀元,是全省最多名校錄取生的學校。因而林子予將自己的選擇目標鎖定在母校高中部最優秀的班級。
    解決了這一件事情,她的暑假輕鬆無比。這以後,她果斷地把留到及腰的長發跟過去的事情一同舍棄掉。當然,前者相對是更簡單的,她的頭發一下子剪到了脖子處,她甚至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變得輕盈了。
    她在搬家收拾時偶然發現了蘇宇的一個小驚喜。後來,她和蘇宇的關係逐漸升溫。
    中考結束當天,父母仍忙於新家的衛生打掃和物品整理,母親托舅舅去把林子予接回到新家。
    林子予很喜歡這條回家的路。
    這一片郊區是市裏規劃的高新技術園區,整一個區域其實是一個生態園區。所有的馬路都是新鋪好的柏油路麵,道路兩旁是青蔥林鬱的低灌木、香樟樹和芒果樹等,她偶爾看見一些名貴的鬆樹和她說不上名字的植物。這些瓊林玉樹的背後鋪墊著整齊的石頭散步路徑,各段路都會有供行人乘涼休息的亭子和石桌石凳。穿過鬱鬱蔥蔥的樹木和愜意的小道,是一個水波不興的觀賞用湖。她仔細觀察,原來這個小區的路徑公路、房屋高樓都是圍繞著湖泊分布。
    一路上她看著林林總總的房子,想象著自己以後的房子,她要隱居於西西伯利亞平原,做一個匿名詩人。
    “首先,我會想要一個浴缸
    另外,衣櫥……
    不,我得把衣櫥燒了
    沙發放在廚房就好
    落地玻璃門窗可別關上
    不然下雪了它飄不進來
    對了對了
    我還想看下著雪花的大海
    半夜醒來就能見到極光
    一天到晚隻吃熱乎乎的食物
    或許也能有夢想裏的火爐
    一望無際的雪白裏穿亮色的衣服
    試著和芬蘭人一樣跳進冰湖裏
    ……”
    林子予的思緒飄遠了,這時舅舅跟她說道:“應該是這裏嗎?你還記得?”
    她回過神來:“對,來看過幾次,是這裏。”
    林子予把收納箱裏的書拿出來,盤腿坐在地上將它們摞好,準備要進行分類放上書架。
    書本拿出來了一半,她在收納箱的內壁發現了一些碎片和粉末,她剛觸碰到還隱約覺得惡心,把剩下的書和雜物都拿出來後,她確定了是蘇宇給她準備的神秘真空雞蛋,當然那是被壓壞了碾碎的雞蛋殼,但她驚訝地發現——雞蛋殼裏真的藏著“寶物”!
    金屬小環捆綁著仔細卷好的小紙條,遠處看來就像一根折斷的小木棒,若不細心,實在難以發現。林子予取掉金屬環,映在眼前的是裏麵密密麻麻的手寫字,她看得出那是故意寫小的字體,不由得覺得可愛而笑了起來。
    “那時是我們認識的第四天,魚缸裏的水忘記換了,魚也餓了。
    我們第一次的信息發了12條,最近一次的通話時長是5分43秒。
    現在是下午六點五十六分,我正開往碼頭,路過一條1230米的隧道,沿路的路燈裏都是你的影子。
    如果有可能,放過你自己,去喜歡一個你轉身就能立馬把你摟在懷裏的人吧。”
    林子予艱難又順暢地瀏覽完這段文字,接著就直接往後躺在了木板地上。
    “或許那時候蘇宇就不看好我和林楚漢嗎?”她呆呆地望著天花板,她沒有想起蘇宇,更多的是想起了林楚漢。她將枕在後腦勺的右手伸出來,向著天花板抬起來,她張開五指,實際上卻在觀察手腕上的紅繩。她突然覺得繩子很鬆,無論蘇宇是怎麽幫她挽救這條繩子、她怎麽拉緊鬆緊口,它總會慢慢鬆開,然後滑下去。
    “關於’喜歡’這種東西,似乎總是會隨著時間而慢慢消退的。它不像起初來臨那樣猝不及防、出其不意,就像在凜冽的寒冬臘月夜裏喝下一大口熱烈的朗姆酒,一刹那仿佛利刃刺喉,火辣得讓人慌了手腳、亂了思緒,但慢慢地烈度會隨著血液溶於身體,漫過四肢的每一處筋脈道絡,失去一開始的強烈熱度,隻剩下柔和的餘溫。而這些餘溫,就足已讓我們熬過這寂寂聊賴的漫長黑夜。
    我其實想念你,異乎尋常的。但好多些期待已經被時間距離和真相秘密衝淡了。我們的所有未來憧憬落空了。加了濾鏡的我的眼恍然地去了霧,我看清現實的樣子之後,發現原來沒有你的夢幻泡泡本身就是美的。我看到它自身帶著的顏色,它本來就繽紛。我要開始更喜歡它本身樣子裏的那些,那些不需要濾鏡就存在的浪漫顏色。我啊,我要努力去改變一些模式了,我也想走向真正很喜歡很愛我的人。”
    她是太討厭南方的夏天。悅耳的蟬鳴、涼爽的晚風、愜意的夜在她眼裏都不存在。她隻覺得聒噪悶熱、窒息噁心。她討厭怕汗流浹背的尷尬、熱風吹來的“桑拿感”。她原本也愛好室外遊泳,卻因越來越熱的天氣而拒絕外出,太陽底下泡在“煮熱”的水裏讓她感覺自己隨時就要蒸發。到了夏天,她確實隻能喜歡呆在空調房被窩裏的感覺。
    但搬到郊區的新家以後,她經常會在下雨的時候打開陽台的玻璃門,站在陽台看好一會兒的雨、樹、湖,觀察好多她不曾留意的事物。
    她喜歡雨季裏吹進十五樓的微風,她一次享受到所謂夏天的“涼爽”。她坐在正對陽台父親的紅木辦公桌前看書,也偶爾躺在這桌前的沙發喝一杯冰檸檬水,她慢慢地駐足在夏天的溫柔裏。
    從父母發現她早戀後,就認為林子予實在是太有個性的孩子反而不能過於束縛,他們給予她一定的把握自己時間的自由。
    但此時的她已經更享受獨處在家的時間。
    或者說,隻要待在她喜歡的空間裏,她就能安靜而又滿足地珍惜在那裏所有愜意的時光。
    林子予坐在蘇宇辦公桌上,晃蕩著半空著的雙腿,翻閱著他的設計稿圖。
    她很喜歡蘇宇的工作室,這十分符合她理想中極簡而又浪漫的獨處空間。那是一幢兩層樓高的獨立房子,第二層隻利用了一半的占地,房頂吊著數量多卻簡單的燈泡,自然垂落在兩層樓高的空中。房子的四麵都是落地玻璃,玻璃前掛著一層白色窗紗和一層灰色遮光簾。屋子裏的地板沒有特意精裝,而是簡單地將水泥地麵打滑拋光,呈現出灰色路麵的感覺。
    走進屋內,左側就有一張白色雲石辦公桌,但沒有配置椅子,桌上擺放著高矮形狀不一的花瓶,有的花瓶裏插著鮮花,有的則是插著幹花,林子予覺得這一片就像是個小型花店。右側的地板上鋪著一張斑斕的白布,上麵立著三個不同大小的畫架,林子予隻認得一個平時自己畫素描的畫架,但她仔細看看,蘇宇架子上擺放的是一張油畫,畫的正是對麵一側的花。除了畫架,地上還有很多的油畫工具和顏料,調色畫板被隨意地扔在一旁,泡著筆刷的水桶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著墨綠的微光,她看見靠在落地玻璃的一些畫作,看得入神,她覺得它們在反映著蘇宇作畫時的情緒。
    再朝屋內走進一些,是一張l字型的褐色裂紋複古沙發,旁邊和對麵隨意地擺著幾張單人沙發和椅子,中間是幾個白色鐵藝托盤桌。往這片“休息區”後麵走去,能看到右側樓梯下的洗手間和左側的小廚房,廚房是美式的開放式廚房,沒有供於吃飯的餐桌而隻有連接廚房的敞開式吧台。再往後就是一個簡單的庭院。蘇宇並沒有怎麽利用它,隻是定時處理雜草,他見林子予喜歡,便對她說:“你可以來設計。”
    在這一片“休息區”的右側就是通向二樓的樓梯,而二樓就是蘇宇正式辦公的地方。蘇宇辦公桌也是白色的石紋,呈l字型朝著庭院的方向擺放。角落裏站著一盞落地台燈。他的辦公桌背後——二樓的護欄處是一排低矮的書架,架子上擺著書和裝飾品。蘇宇工作時總是把文具和紙張弄得散亂無序,書架取出來的書和香薰蠟燭也從來不記得放回去,有時候重新工作就會把所有東西都堆到地上。林子予總教訓他桌麵、地麵亂成一片,以後忙起來肯定是要慌亂的,他一邊收拾,一邊不以為然,“這不,你來幫我收拾了。”
    林子予感覺心跳多了一拍,連忙又撿起地上的書。
    她是傾慕於他的,他活像一個現代詩人,他早就活成她想要活成的樣子。
    蘇宇見林子予看得入神,“看得懂嗎?”他將木托盤上的兩杯冰檸檬水拿出放在另一側的桌上,然後走向林子予,雙手撐在她大腿旁的桌上,彎腰湊過頭去看她此時看著的稿件。
    林子予被他突然的靠近嚇到,她有些猝不及防,本能地往後靠了靠。她覺得自己的臉好像著了火,她能肯定自己的臉一定漲紅了。眼前這個比她年長八歲的男人,身上散發著一種她說不清的成熟的魅力,她隻感覺此時自己在他麵前像一隻遇到獵人的迷途的小鹿,四處亂竄。
    他們的距離那麽近,令林子予差點忘了呼吸。她慌張:“哈?”
    蘇宇笑著,眼裏仿佛藏著大海,也住進了林子予,她好像就要溺死在這片海裏。
    “你閉上眼睛。”蘇宇摸著她的頭,溫柔地說著。
    她是大概明白而又卻不確定,但她想如果是真的,不要拒絕。她雙手壓著稿件搭在膝蓋上。
    蘇宇雙手扶著她的腰,吻了她。
    有那麽一瞬間,她腦海裏閃過林楚漢的臉。她皺了皺眉頭,“林楚漢——那個曾經親密無間而在某一節點慢慢疏遠的他,我時常還會想起來。雖然都早已各自天涯了,可我希望,希望他也能,幸福啊。”她的臉滑過蘇宇的臉。她摟住了他的脖子。她擁抱住他。膝蓋上的稿件滑落一地,她的眼睛仍然緊閉。
    真奇怪,擁抱時人與人的距離明明那麽近,卻彼此看不見對方的臉。
    窗外不知什麽時候下起了雨,太陽早就被烏雲淹埋,拉上一半遮光簾的屋內顯得更加灰暗。林子予睜眼,看見端上來的玻璃杯杯壁不斷流落的水珠,突然覺得它們有點傷感。
    “雞蛋裏……”擁抱的姿勢讓蘇宇無法注意到她的神情,她神傷,她猶豫。
    “讀了嗎?”蘇宇沉穩的聲音依舊富有磁性。
    “讀了……”
    “不著急。”蘇宇又摸了摸她的頭,轉過身回到他的辦公桌。
    她總覺得蘇宇能看穿她的情緒和想法。或許在他的當下去看她的種種已經是雲淡風輕了吧。林子予是幸運的。她看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試圖借此揉碎內心莫名的不安和思念。
    “蘇宇,我以為沒有人能懂得我的執念,沒有人能懂得我的難過,也沒有人能懂得我那一次次碰壁後的失望。但我遇見你,你好像帶著你的過去體諒我,在我看來你善解人意、通情達理的背後藏著好多陰鬱。我不在乎你的過去,很多一部分原因是由於我也有過去。我全都知道,我優柔寡斷而頻頻回頭,卻也一路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