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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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子予坐在蘇宇的身旁,她戴著耳機安靜地聽歌看書,偶爾玩玩電腦和手機,每走一步路都輕悄悄,生怕打擾到工作的蘇宇。
    午後的陽光變得慵懶了些,蘇宇拉開了遮光簾,靠在玻璃前的辦公桌上,望著覆蓋一層半透窗紗背後的朦朧午景喝著冰咖啡。此時的林子予被陽光照得半眯著眼,屋內低溫的空調環境使得她昏昏入睡。
    半夢半醒中,她覺得自己被抱了起來,被放置於很柔軟很舒適的地方。
    睜眼醒來,她看見模糊的天花板吊燈,星星點點的,在這個雨季的陰天裏像極了漫天繁星。
    她找了好一會兒,才發現蘇宇坐在自己頭部一側的短沙發上看著雜誌。
    她揉著眼睛坐了起來,“哦醒了,周末沒有工作,去海邊嗎?跟林子期她們一起,開車就一個小時。”蘇宇興高采烈地問,像極了個孩子。
    林子予一條腿半曲著,另一條腿的腳尖繃緊淌著淺灘的海水。突然襲來的海浪讓她頭暈,她有點站不住,晃晃悠悠地倒在身後蘇宇的懷裏,她尷尬得羞紅了臉,僥幸林子期和吳振廷不在。
    蘇宇抓著她的肩膀,待她站穩後才鬆開了手。他稍低頭打量著她,又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她的頭,亂了她的頭發。他想起這些天林子予在工作室裏的陪伴,溫柔的海風吹來,他感覺整個人被曖昧甜蜜的歡喜包裹著,卻又感到一絲黏膩的悶熱。
    “你快步走著,風將頭發和衣裳吹起
    你看風景的樣子好像初生的嬰兒,一切都好新鮮
    你望著遠處思考,眼睛依然發著光
    你忍耐的時候,微抿著嘴、隱咬下唇
    你偶爾咬著筷子,發出咯咯的聲音
    你抬起腿去拉扯鞋子過長的鞋帶
    你把五指從前額的劉海中伸進頭發裏往後撥開
    你用手背擦拭著臉龐、額頭細密的汗珠
    你照鏡子呢,不自覺微張開的嘴會隱約露出兩顆門牙
    你雙手肘抵在桌上,一手用火柴點香薰,一手掩著火光
    你怕被煙熏著會流淚而半眯著雙眼
    你望著不知道誰,半露調皮而又嬌媚的悅色…...
    你…...都很好看
    我呢,我呢
    我更喜歡你穿著白色的t恤衫和短褲,還有你濕漉漉的短發
    在早晨的光裏認真地處理一盆花、細心地去修剪那些葉子
    看你戴著眼鏡叉著腰,站在畫板前找一個小漏洞
    你隨便套一件針織衫,蹦躂著穿上牛仔褲
    你站在淺灘海水裏,看波光粼粼、看海水沒過你的腳踝又退去
    我看著你不經意地撩撥被吹到臉頰的頭發,你說風吹著很癢
    你把不安分的發絲重新夾到耳後,順帶著用手背擦去鬢角的汗滴
    你看著波光,有點微醺,又好像有點站不穩了
    我呢,我呢
    我很喜歡你這樣子——
    你認真而又隨性的樣子”
    “站穩了啊。”蘇宇在陽光下,眯著眼看遠處微波粼粼的海麵。
    “蘇宇…...”林子予轉過身,似乎有什麽想說。
    她抬頭看了一眼蘇宇,然後低頭去找到蘇宇的手,她牽住他的手,十指交纏,緊緊握住。
    “好。”蘇宇的另一隻手迅速摟住她的腰,將她往自己的懷裏靠,擁抱住她。
    她與蘇宇的愛情是一種柏拉圖式性愛,他們沒有幹柴烈火的欲望,沒有赤裸纏綿的撫吻,他們牽手和擁抱,他們陪伴和闊談。
    “蘇宇,我當時總覺得和他在一起很像一個妓女。可能年紀尚小,希望愛情是童話裏的那樣純白純白,不沾染一點**和饑渴。每一次擁抱接吻愛撫,赤裸交織,我總覺得羞恥。在熱情之後,在家中獨處,纏繞我的是無處安放的羞愧。我總忍不住不安,忍不住委屈。他愛我,是出於青春期的**嗎?無論他怎麽澄清,我都像是被澆潑了一身的髒水。
    和你在一起,我覺得愛情那麽真實。什麽是真實?做什麽和誰在一起,你看到什麽聽到什麽,有一種從心靈深處滿溢出來的不懊悔也不羞恥的平和與喜悅。
    我隻有十六歲,我的理解隻能來得這般膚淺。”
    不久後,林子予也開學了,高中的新生活讓她欣喜無比。好多年後她都會想念那些日子,那些年輕得剛剛好的日子,陽光溫柔傾落,風和雨都不舍錯過。心緒細膩吟吟過,笑容和煦誠誠過。細數頃刻與瞬息,她好像愛了最愛的人,也做過最恣意輕狂的夢,心不會被困,江湖也不枉顧。
    周末,蘇宇偶爾有時間會到學校接她回家。蘇宇總會調侃:“我的情敵過於年輕了。”
    因為林子予總在二樓的辦公桌上趴著睡著,蘇宇為她新添了一張沙發。
    空調開得過低,他們休息時一起擠在沙發上,蘇宇擁著背對他的林子予,“還好你夠小。”
    怕冷的林子予堅持一人一張毯子,因為每次蓋一張毯子時,它都會自己滑到地上。她更喜歡自己牢牢實實地裹著毯子。
    蘇宇堅持:“那你又得讓我疊毯子了。”林子予佯裝生氣,剛裹著毯子站起來要下樓去自己一個人霸占一張沙發休息時,他抓著毯子的一角用力一拉,林子予整個人隨著毯子往沙發他的懷裏去。蘇宇被逗笑了,一邊整理著毯子,一邊說:“雖然對不起,但你太小看男人的力氣了吧。”林子予努了努嘴,鑽到他懷裏安靜地睡了過去。他的背後是他生活裏冗雜繁瑣的一切,她麵前就好像是她的整個世界。
    林楚漢通過微博和朋友了解到林子予與蘇宇的關係。他們甚至還很巧合地碰麵了。蘇宇告訴林子予,林楚漢向他打了招呼。
    林子予並不感到意外,清水鎮是個很小的地方,盡管不是在清水鎮,這個世界也是很小的。
    蘇宇和林子予的關係在這以後很快就結束了,在外人看來林楚漢是導火索,但他們彼此都知道,在時間的不斷衝刷下,這段感情的真實麵目其實都不算是愛。
    林子予在等待了好久的信息後,收到的是令她失望而委屈的回複:“我是要工作的人,不會一天二十四小時拿著手機給你發信息。”她離開了蘇宇,這一次在他眼裏,自己徹底成了無理取鬧的任性孩子。
    “蘇宇。
    我自己很清楚:一天再忙再累,如果是想找的人,24小時不可能拿不出一小時好好說話,甚至工作點都還偷偷摸著手機看信息,困了也硬撐著陪喜歡的人說說話,被吵醒卻也是幸福的事情,是不存在說忘記了找誰什麽的情況。
    但是當對方不是喜歡的人,看到信息就覺得很煩躁,各種通話、來電啟示都覺得是奪命追魂。
    我不喜歡看信息、發信息、回信息,隔著屏幕的猜測很令人誤解扭曲不安煩惱,相比之下,麵對麵的聲音語氣和表情動作帶來的反饋才更加真實有效,若在身邊的,許多觸碰可以直接解決問題。
    其實一個人喜不喜歡你太明顯的,他在意不在意你,從你自己待人接物的角度上就能看到,還是那句話——不是說表達喜愛的方式不一樣,而是隻要讓對方痛苦不安的、沒有感覺到被愛的,那都不是愛的表達,那是你自私欲望裏的一點寂寞空間的填補。
    在我們的一生中,每個人都很孤獨,遇到歡喜、遇到愛、遇到性都不稀罕,我們渴望的、稀罕的是遇到能體會自己所表達的人。從你說“不著急”到你說“好”,我以為是歡喜、以為是愛、以為是性,直到我肯定那是了解。
    我一直認為你我都是寡淡的人,都把自己藏得很深。即使思念到極致,也隻化作心上的一點癢,好像一切尚未發生。但事實上你我之間的關係,可能並沒有旁人眼中那麽親密。也許是因為在我初嚐苦澀時你給了我一點甜,在我墮入深淵時你拉了我一把,我便從此記住了你的好。而你也正當失意彷徨,我的出現適當其時,你我之間便有了幹柴與烈火的碰撞。待雲霧散盡看清,不過是兩個各取所需的可憐人。
    想了很久,我大概是需要那種情感很外露的對象,提醒我時時刻刻在被愛、被需要。而那些內斂的、消極的,藏在冰川下的愛,就算時不時會因熱烈融化流露而出,我也沒有自信告訴自己那確實是愛,反而會因為這種若隱若現而更加懷疑,繼而感到痛苦。
    或許你不說,但我都明白,你總是太沉溺於自己悲傷之中,無論我怎麽努力,好像都沒辦法成為你生活的一部分。可是你也許不知道你的痛苦於我而言早已不過是曾經的皮毛。現在我隻希望每天每天都能在蜜罐裏,每天每天都能為為我準備好的飯菜欣喜半天,每天每天都能確切地知道自己被愛著、守著、保護著。
    那一種心裏各懷一方的關係、那一種冒險把自己拋出溫室的行為,一輩子有那麽一個青春期也就夠了,是吧?”
    那時候的微信使用已經很普遍了。一直以來,林楚漢都會在微信添加好友的留言處一直對林子予說話。他像發動態一般,告訴她自己的近況、道著早晚安,習慣性地說“我愛你,回來好嗎”。在sns、微博等社交平台上,林楚漢一直關注、點讚、評論她的動態,他從來沒離開林子予。
    “我會突然因為你的信息想起你。我開始會恨你。我也想不明白。
    那時候很平淡的事情突然會帶著感情色彩翻雲覆雨而來。
    但是,也罷。
    我祝你今後佳人在側,良人成雙,滿腔熱血歡喜都托付他人。
    也祝你我哪怕走近一步便能同行,也要如隔山海,漠不相關。”
    林子予最終通過了他的好友驗證。
    他失去生活的重心,不分白天黑夜地打遊戲。
    他關注所有假期,然後提前好久回家,想遇見她。
    他拒絕身邊所有獻媚的女生,等著一個不再回複的人。
    “我以為交一個女朋友可以忘記你,原來不能的。”他對林子予解釋他sns的動態,他兩三周就和女孩分手了。
    林子予會心疼,卻邪惡地驕傲著——時間讓背叛她的人得到了教訓。
    從她讀《簡愛》到她接觸渡邊淳一,她內心已經發生了許多的改變。
    她與林楚漢會麵,想簡單地見一麵,但“簡單”於她和林楚漢而言,已經是太難的事情。
    時隔好久的第一次見麵,林楚漢壓抑不住許久不見的思念,他一見到林子予就不顧一切地擁吻她,任由淚水落到顫抖的唇邊。
    “子予,那個時候我才明白珍妮特·溫特森說的’我無法擁有你的時候,我渴望你。我是那種會為了與你相見喝杯咖啡而錯過一班列車或飛機的人。我會打車穿越全城來見你十分鍾。我會徹夜在外等待,假如我覺得你會在早晨打開門。’是什麽意思……失去你我早就覺得自己像個孤獨落魄的鬼魂,我一點都不完整,我沒有了值得驕傲和讚頌的任何品德,我身上沒有了任何值得我自己去接納和喜歡的地方……
    我依然是想與你共同享枕擁眠,憧憬你想的異國人潮看煙花慶典,想與你在每個赤日晚霞下熱吻纏綿,在夏夜的晚風裏讀你喜歡的情詩……
    隻是我想念你的時候、想象你的時候,好像所有的過去都是假的,它們美好得太過虛幻縹緲。回憶就像封了塵土的破舊箱子,拿出來總要令我過敏很久。懷著足夠勇敢的心情去打開箱子,裏麵那些東西早就無法複原成最初的模樣了。以往我們共度的春夏無法複原,春夏裏我們飲過的蘇打汽水不再冒泡,汽水也早就沒有了甜度。我們最熱切真摯且最堅貞純潔的愛情,說到底也不過是一種瞬息即逝的現實,總是被我破壞著,或許在我這裏,唯有孤獨永恒嗎?
    我似乎有些了解你看的那一本《百年孤獨》了。”
    林子予不敢用力推開他,她站在鍾點房的鏡子前等待著,等待林楚漢停止他的動作。
    “每一次和你在一起,激蕩你的欲望竟讓我那麽驕傲。以至於後來我會認為,讓男人魂牽夢繞的,大概是對一個女人最大的魅力認可。那時候卻讓我覺得這樣的愛很不純粹。我質疑你,質疑我們的感情。我們每一次見麵都有一次**的作惡,那也就不存在複合的可能性。因為我實在不夠聰明,以為性和愛是兩碼事。
    然而,性愛才不能分離。愛的一個表現,會有自覺的性。
    從心理學來看,我的羞恥來自於潛意識對無邊界控製狂父母的忠誠,來自於我成年獨立前對性快感的限製。現在我倒是明白,有**是青春期我們的荷爾蒙作怪,克製住保護了我才是你所有的愛。
    但是我們不會在一起了,從你接受別人的懷抱那一刻,你就該追悔莫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