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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子予上了大二就更加忙碌了,除了要考駕照、上課,她還要實習。她的課程被安排得滿滿當當,從早到晚,隻有中間零散的幾節課休息時間。
    “我們大部分人都是沒辦法認識和了解自己的,也許這也是為什麽‘自我認知’成了一門學科和專業的原因,說來竟有些可笑了。
    但是我們似乎特別能‘認識和了解’別人,我們好像有與生俱來的火眼金睛,一眼識別出別人身上的毛病,盡管那不是既成的毛病,而隻是某種程度上的別扭或不協調。我們習慣了對別人苛刻,對自己保留幻想,給自己一個美好的形象,覺得自己是這樣就足夠了。
    實際上,我們的缺陷自己照鏡子反射不出來,同樣的缺陷在別人的身上卻變得刺眼和不堪。我們自以為在審視別人,以為在警示自己。可是,一方麵,我們可憐的自我用心去塑造的形象受到了破壞讓我們自己惱羞成怒,而在潛意識裏不願意承認自己的缺憾;一方麵,我們通過打擊貶低他人來維護同樣不值的自己——以為隻要同類中有為我們墊底的就安全了。
    我曾經以為自己驕傲自我、獨立堅強、野心勃勃、固執冷漠,曾經也會放大家庭的消極麵、浪費詆毀受到的真誠關愛,自以為內向羞澀不善言談、怯場不自信而拒絕了所有的發展機會,我以為我認識自己而不過是不接受了罷。
    我也認為成長會使人改變,但再往回看呢,從往事敘事的分析開始,我也許一直就不是自認為的那樣的人。後來借著很多機會重新認識了解自己,不苛刻、不迎合、不解釋、不澄清,不防禦、不抵製、不排斥、不拒絕,無論是怎樣的自己,我去理解、深入,握手言和,好像一個老朋友,一個知己。
    大概這樣以後,我們再也不會去挑別人的毛病,而是看到了閃光點,知道怎麽看到美,知道別人哪個角度有最好看的人像效果;我們能直視、接受甚至欣賞鏡子中反射出來的不完美裸體,沒有那些想方設法的遮蓋和掩飾,我們大概每天能睡的更久一點、省去一些費用、原本最自然的自己也變得更好了一些。
    同樣地,這是一個圈,一個循環。當這個世界裏大家都隻看到閃光點,我們也就沒有必要塑造和迎合一個虛假完美的形象來騙自己和別人,也就能真認識了自己,真認識別人,真認識世界的真,也許我們都更快樂地愛著不完美的你我他和整個世界。”
    林子予逐漸放縱自己去嚐試各種快感。
    在那些累得要癱倒的日子裏,她會希望有人能從身後及時地記住她、抱住她。她偶爾會想起她愛過的那麽一個人,她希望他會在身旁,盡管好多過去不堪的事情她仍能清楚地想起。
    她一直覺得一兩個月的戀愛都不算是戀愛,那是“各取所需”,是“合作愉快”,是“逢場作戲”。但她也接受了一些男人的告白,她警告他們:“我絕對會傷人。”
    林子予的確在傷人,隻傷害了真正用情的人;她也在愛人,隻愛自己。
    她的生活充實而忙碌,不需要任何人的介入。
    “我忙起來的時候,生活裏可以完完全全沒有別人。
    我一個人圖個快活,兩個人我還多了個負擔。
    我要做的隻是填滿我的空白。在那些空餘的時間裏,我身體上的疲憊一下子湧上來,同樣對接下來每一步的虛無迷茫也占據我的腦海。
    忙過以後,我想感受活著的滋味,那種真實的、痛快的滋味。”
    她不必真正地去愛其他男人,她隻需要及時的陪伴,需要溫暖的擁抱,需要一個在枯燥乏味日子裏給她愉悅歡暢的搭檔。
    她再也不會覺得做愛是一件羞恥不堪的事情,她對自己的身體和個性把握自如。她接受和享受性愛帶來的舒暢,她甚至覺得,愛太過於肮髒,會玷汙了性。
    無論是後來林子予遇到的誰都好,似乎都差一些。她已經習慣了將所有人用來與林楚漢比較,也因此她早就對愛情不以為然。
    他一點都不優秀,他很傲嬌,他談吐不優雅,他的前途太暗淡,沒有人覺得他配得上林子予。卻偏偏她喜歡這個痞子,喜歡他有溫度的手放在她頭上往他懷中靠攏的溫柔的霸道。
    有些人他會以具象的形式一直在身邊,但是在我們最脆弱的時候他不會知道,他感受不到;有些人他遠在天邊,我們以為他早就消失,各自奔赴遠方,可就在我們最受傷、最需要陪伴的時候,他恰到好處地用他能到達的方式擁抱了我們。
    林楚漢或許也是心有掛礙的,他那麽偶然又巧妙地聯係了林子予,他們聊了近況,林子予隻說一切都好。
    然而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那麽多偶然的相遇、相識、相愛、相守,所謂偶然,隻不過是其中的一個人在偷偷地努力。
    此時她內心慌亂,就像剛列好隊伍的士兵受到襲擊後本能地四處逃散,穩固好的城牆也終於崩塌。
    “這次你靠近,我都忘了做準備,給我自己做準備。我明明將你鎖在夢裏去懷念,經書累月,也用你去粉黛春秋歲月,允許你跑來我心房心室裏看看書、也偶爾自話自說地閑聊一陣,像惠英紅愛了一輩子的那個軍人——‘我希望能夠有一天,他寄個照片,我認得他的樣子,就算他怎麽樣老,我希望能夠認出他來,好希望那時候會驚喜地發現原來他沒死,他早就戰勝了,也想他會給我寄一個信,或者怎麽樣……’但你偏偏還頑固的,飛山越嶺,趁著白駒還未過隙,流光還不曾穿梭,你就訕訕地來到我麵前說著’別後飄飄蕩蕩,泊在何處都想到你,每一次也還都雨打歸舟淚萬行’。”
    “我不好……”她想著,“我好累,想回家……”從大一暑假到即將迎來大二的暑假,她已經在外漂泊了好久,常常想吃家裏的飯菜,看看那些她有點記不清的臉蛋。
    林子予寬慰自己,她是希望林楚漢可以成家的,她早就可以放開手,早就不需要林楚漢給的那些臨時避風港了。他已經畢業工作一年有餘,仍然不與其他女性親密來往。她知道,他的父母年事已高,他也喜歡孩子,有個自己的家一直是他的願望。隻是,她不那麽了解林楚漢,他一直希望自己的家裏,有她。
    她記得當時自己和林楚漢分手時說:“你知道‘七年之癢’的含義嗎?意思是人的血液在七年會更新一次,每一個第七年就是人身體最脆弱的時候。這時候大腦的血液也都更新了,你想想你腦子重新轉了一遍耶,到時候可能你就發現其實你已經不愛我了。其實現在你愛我就是腦子一熱。”
    林楚漢覺得她有些可愛又氣人,竟用這樣一套理論來貶低自己的愛,“根本就隻是呆在一起七年呆膩了,看到對方放屁拉屎幻滅了。”林楚漢繼續說:“如果我確實愛了你七年,你嫁給我。”
    林子予愣了一下,她根本不相信,“可以。”
    “你想要一個家庭,我卻心還不定
    孩子很可愛,我說現在沒有信心
    你是談婚的年紀,我值漂泊流浪
    我想我愛你,可還一次次打擊你
    我想你對我沒有期待,我要你別停留別等待
    我愧疚了很久,我像是你人生的一路絆腳石
    我似乎不是最後的那個人,仍耽擱了你一路
    一直以來我已經回避,不料你總能待我如初
    你該愛還是該生活?是浪漫主義或麵對現實?
    我是選擇戀愛,還是再以現實警醒、絕情一次?
    這一次絕對是最後的一次了,對吧?
    愛真的沒什麽用,比不上現實透徹”
    林楚漢與她還聊起曾經的很多事情。
    林子予算起來,從12歲到她即將20歲,林楚漢陪伴她將近八年了,林楚漢哪裏會娶她。
    “家裏一直在催婚了,可是我知道高攀不起你。可是好難啊,喜歡上一個人好難啊。”
    “我沒有多好。”
    “那你家人能同意我娶你?不可能吧,我才不相信。”
    “瞎扯。我要結婚他們能阻止嗎?”
    “當然能。而且我不願意你跟我一起受苦,我連自己都養不好。”
    “你先找個人結婚吧,我會好好讀書努力工作,以後你離婚了我養你。”林子予開著玩笑說。
    “讀書吧你。”她知道林楚漢在逃避。
    “嗯,我一定會把你娶回家。”林子予強調。
    “我本來想等你,等你讀完書的。但是時間不等人,老人家身體越來越不好了……而且,與你的家人抗爭到底,把你娶回家受苦,我心有不甘的。”
    “嗯……”林子予是明白的,無論是誰都能理解,婚姻不該扣在現在的她身上。
    “其實我期待著和你在一起的生活,也許我們會有個孩子,我會學著做飯,你會及時回家吃晚飯。但是我似乎浪費了你太多的時間,我很抱歉,也感到很內疚。我記仇記了太久。我心裏好像有根刺,我是怕什麽而遲遲拔不去。沒有時間讓你浪費,也沒有機會讓我愛你。我傷心,你從來維護著你的默默等待。我愛你。”
    林子予是愈發想念林楚漢,是因為常年不歸家的被斥嗎?還是因為他此刻心中太多抑怨難安?或是因為她對故土人兒的思念壓抑太久?再難道是她的軟肋在沒有防禦的情況下耀武揚威?
    也不知道為什麽,照樣地坐著,照樣地打開電腦,照樣地拿書,一切動作都很平常很平常,就是眼淚一直流著,來不及擦,有的眼淚一直流,流著流著就滑到下巴,滑到脖子,有的滴到桌上,有的滴到地板上,後來她停住,看著那些被淚水打濕的地方,忍不住嘶啞著嗓子哭了出來。
    她的電腦開著微信,打開與林楚漢的對話框,坐在麵前兩個多小時,信息提示音不斷。
    然後慢慢靜下來,沒有一條林楚漢的信息。每當她想發點什麽,敲出來刪掉,刪掉又繼續敲,敲出來又刪掉。她嘲笑著自己的偽善和傷感,關掉了對話框,一點一點貫徹那樣的決心。
    隻是如果你現在就在麵前,或許我根本做不到了。真的很想要你的一個擁抱。
    林子予下了樓,在三月透著寒氣的風裏顫抖著點了支煙。
    見到認識不久的王一翰剛下車,她一邊走出一樓大堂,一邊吸了最後一口煙,她將煙蒂彈到門口三階樓梯的地上,正看著濺射出來的暖黃色星光,王一翰已經抱著她,也吻住了她,她將胸腔裏的煙呼出,送往王一翰的口腔、鼻內。她覺得他們那麽相似,她一廂情願地覺得此時他就是林楚漢。
    回到屋內,林子予坐在桌前又燃起一根煙,同時還點燃一個香薰蠟燭,坐在另一張椅子上的王一翰立刻站起來,搶過她的煙,撚滅在裝著咖啡渣的小盤裏,說:“你真的隻是習慣了他而已,如果換個人代替他留在你身邊,你根本不會很難過,甚至不會想起他。”
    林子予心裏明明白白,哪聽王一翰說些什麽。她清楚知道自己那根本不是習慣,因為林楚漢一直不是近在眼前,不是她能觸碰到的。林楚漢更像一個靈魂,一個早就住在她體內的靈魂。
    “他們都說我可以忘記你。忘記你?我的每一段回憶都關於你。你就像我的一個靈魂,活在我身體的每一寸,你是我身體的一部分,我無法將你抽離。我的每一段思緒都關於你。我讀的書字裏行間都在描寫你,我看的電影幀幀幕幕都在演著你,我走過的地方大街小巷都在閃爍著你的身影。”
    林子予坐回到床上,往後一倒,呆滯地看著天花板的白熾燈,她覺得自己的眼睛被刺得生疼,好像要瞎了,“是嗎?”她沒等王一翰說話,“關燈睡覺吧。”
    一整晚他把林子予抱得死死的。她甚至覺得很熱,熱得要出汗了。每當她要騰出空間呼吸,王一翰隻是換個姿勢又把她抱得死死的。
    “我最終讓眼前不愛的人突破了邊界,他好像看到我的脆弱,也打敗我的強悍,走在我安全距離的範圍內,大搖大擺,揚言要替代我的那些愛人。也許後來的每一個蜷縮在被窩裏啜泣的夜晚裏,我都會想起來他,想起他比你勇敢的諾言和行為,想起他緊緊抓住我時那種熱烈殷切的坦然,想起他伏在我耳邊用他渾身的薄荷檸香撫慰我蠢蠢欲動的心事。但是不知為何我心疼,我也不知這心疼到底為誰。好像我全然記得,記得風吹過,雨來過,陰冷又習習的天氣裏被你抱著躲進被窩,作一番耳鬢廝磨。又記得我這裏雪下過,晴天經此又路過,在凜寒又瑟瑟的日子裏被你牽掛著蕩漾悠悠的愜笑,揉碎一地的冰渣子,溫暖陽光直降落。我年年歲歲的暮暮朝朝都想陪你度過,芸芸眾生的茫茫人海都想你與我同落座,默默此生的落落芳華隻想和你去尋人間煙火。”
    林子予習慣記錄,從在閱讀碰到的深刻的字詞句段,到日常中的每一件小事。她也會偶爾寫寫心理分析的文章以用於實習的推廣,她太頻繁地想起林楚漢,終於是忍不住打了電話。
    林子予先打招呼:“喂。”
    “喂?”林楚漢的聲音好像是剛睡醒。
    “寫東西。”
    “想到你。”
    “找你一下。”
    林楚漢沉默了好一會兒後,說:“又寫葷段子。”
    “你在就行。”她掛了電話,繼續寫。
    林子予好像解決了什麽大事,舒暢了內心的鬱結。忙完了自己的事情,她又打了電話:“你那裏看得到月亮嗎?”她看著窗前的月亮,隻覺得落寞,便問了問他。
    “能看到你。”林楚漢溫柔地說著,催促林子予早點睡覺。
    “子予,我曾經聽過一首好聽的歌,單曲循環了好多次直到厭惡。我又開始聽了好多歌,覺得不錯,但是我沒有單循過這些歌。後來我再聽那首聽到厭惡的歌,發現還是它最好聽。
    我們愛上一個人就像搬進一座新房子。一開始我們都會愛上房子裏嶄新的一切,陶醉在每一個擁有它、被它擁有的清晨,裏麵的一切我們都不忍心破壞,一直小心翼翼地保護著,讓它維持原貌。但經年累月、日月如梭,我們忙碌和懶惰已經不在意房子的改變。它的外牆開始陳舊脫落,也泛黃染了色,木板七翹八裂,走起來‘嘎吱嘎吱’響著。我們會因為它本該完美的不完美,而漸漸不再那麽愛它。我曾經好像如此,然後我就要離開這座起初令我心猿意馬的房子。但是我們在離去的那一瞬間,通常都是毅然決然的,離別這一座不再美好的房子還不會使我們感到悲傷。可是,隻要我又踏進另一座房子,一切又重複席卷而來。真正讓我們感到悲痛的,不再是變得陳舊的房子,而是打開冰箱門的那半盒牛奶和忽明忽暗的感應燈,那窗台上不再隨風曳動的枯敗綠籮,那安靜錯落著躺在床上的灰色毛絨被子,那夜裏疲勞洗衣服的洗衣機傳來的陣陣喧嘩……一切都變了味。
    你知道星星嗎?我曾特意去研究過它們。宇宙中有不計其數的天體,像你認識的太陽、月亮、星星。星星呢,大致就分為行星、恒星、彗星、白矮星……
    行星,它本身不會發光,我們看到的它是反射出來的太陽光;恒星,就是太陽那樣一類的天體,碩大無比,它本身內部會發生一些化學反應,將反應產生的能量以光的形式向宇宙空間輻射;彗星就比較特別,它的結構是冰冷的,在外層空間迅速運行時很穩定,但它在經過太陽係、進入太陽係的內層空間時,就會因為受到強烈的熱量而液化,彗星星體表麵的物質被損耗,圍繞著自身,通過太陽風對彗星的作用便形成了彗尾,所以我們看到的彗星往往拖著長尾巴;白矮星,它是演化到末期的一種恒星,但它的體積遠比行星地球要小得多,1982年出版的白矮星星表表明,銀河係中已被發現的白矮星有488顆,它們都是離太陽不遠的近距天體……
    我們看到的星星是明亮還是黯淡,主要是由它自身的發光能力和我們與它的距離遠近所決定。
    你像星辰,在漫無邊際的遼闊宇宙裏,你當然會以為自己隻是一顆平凡的石頭,你會以為自己不如其他的星體那樣有強大的能量,你會害怕墜落、害怕碰撞……
    我隻是地球上芸芸眾生的渺小塵埃,我們彼此間似乎有一種奇妙的引力,吸引著靠近,我越是靠近你,越是覺得你耀眼。你才不是浩瀚星河中的一粟,你是萬裏挑一。當你碰撞墜落到我的世界裏來,你是帶著你的養分、價值、積蓄了整個宇宙的光芒而來,我在你身上觀滄海、遇見嫦娥、聽聞秋夜曲……
    我常常會記得高一時收到你父母用你手機發來的信息:‘你就是個地底泥!你是要害死林子予的!’那時候我驕傲而自私,自顧自地愛了你那麽久。他們沒有說錯,我不求上進、沒有長進,你是我再努力我也無法企及的高度。
    我何嚐不是愛你?
    我哪裏能去愛你?
    我那麽想留在你身旁,但我怎麽值得……我想給你最好的……
    隻要不是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