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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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慶的假期裏林子予回了趟家,這一次她終於忍不住幫林子期“實現”了她的“搬家夢”。
    林子予推著行李推車,漫不經心地出了港。
    “林子予!”是林子恩的聲音,循聲望去,他旁邊還站著陳川明。
    “倒沒必要這麽大聲,這時候人不多,能看見你。”淩晨的機場裏到達旅客相比要出行的旅客少許多,這讓林子恩和陳川明在出港的圍欄處顯得十分突兀,此時林子恩的呼聲更是破壞了機場的空曠。
    林子予把書包放在推車上橫放著的行李箱上,然後坐到前端行李箱上,林子恩習慣性地接手她的推車,推著她離開到達機場大樓,“你終於回來了,我實在受不了。”
    “嗯哼。”林子予玩著遊戲,皺著眉頭敷衍了一句。
    “現在是真的天天有事沒事都在吵架,爸媽在罵林子期養貓……她的貓已經臭到整個家都……你知道嗎,她屋裏都有蒼蠅……之前都是她吩咐陳川明去給她的貓鏟屎和倒垃圾……現在倒好了……天天不回家……貓也不喂了,一直在那裏叫叫叫,爸媽又氣……林子期就算了,爸爸和媽媽也在吵……媽媽一出去,爸爸就跟瘋了一樣……拚命打電話,一打電話就暴躁地問她在那裏問她是不是有病……媽媽晚一點回家他就絕食、摔門……媽媽也是,還要我必須在家給當充氣筒,要我做飯要我陪爸爸……他根本都不領情……一邊罵罵咧咧,這個不滿意那個不滿意,連飯都可以罵不好吃的,讓我怎麽在家呆著……我不回家吧就說我不回家天天在外麵幹什麽亂七八糟的……回家吧就說我懶說我無所事事……我難道想回家嗎?我回家還要自己給幾百塊錢的路費,還要擠來擠去坐各種車……還不是他們自己要我回去……”
    林子恩說的這些,她早都已經很熟悉了:“那我比你還多經曆一個,爺爺奶奶打來的電話甚至也是為了林子期打來的。”她往後回頭皮笑肉不笑地對林子恩說。
    “一點兒不比你少!”林子恩無可奈何地表示自己也有這樣的經曆,“你怎麽這麽變態,喜歡林子期?”他又轉過頭問旁邊的陳川明,一臉匪夷所思。
    “這叫熱愛挑戰,你姐就是有種挑戰性,讓人想征服,心裏蠢蠢欲動。”陳川明望著遠方,其實他自己一直也不明白自己,他明明那麽多追求者,一個個都比林子期優秀而乖巧伶俐。
    “這叫聖母情懷,白蓮花。”林子予翻了個白眼,但她坐在林子恩推在前方的推車上,與林子恩平行的陳川明並沒有發現她的鄙夷。
    她早就嘲諷過陳川明的卑微糾纏和卑躬屈膝。她本是欣賞陳川明的,或許因為他與自己一樣,曾也遠走他鄉、隻身往北,但林子予覺得他要比自己更強悍和優秀些——他去到了黑龍江的重點大學讀書,當上了林子予小時候就夢想的醫生,現在經濟獨立,人脈廣闊。林子予也是認可他的為人和處事,在很多他的同齡當中,他是相當成熟穩重的。但在林子期的事件後看來,林子予隻覺得他是個可憐落魄的大人。林子予一想到陳川明在林子期麵前百般委曲求全像一條哈巴狗的樣子就難以接受——他為一個根本不愛自己的人浪費了自己太多的感情,為一個一文不值的人暗淡了自己一身的光,為一個虛無的挑戰押上了整個人生。
    “我和林子恩明天陪你去看房,你在網上聯係好了是嗎?”林子予一點都不想進林子期的房間,她雖然喜歡貓咪們慵懶地趴在她腳邊撒嬌,但是忍受不了那個密閉空間內的呆下一秒鍾。她最終隻是把信息發到三姐弟的群裏。
    “嗯,好。”
    林子期在林子予和林子恩的陪同下簽下了十五平方米的複式單人公寓。
    但林子期一直沒有搬進去住,她連基本的收拾行李都做不到。林子予提醒她:“你已經租好了房子,是要自己出去獨立,不要把那裏當作不想回家時的一個安樂窩,你那是浪費錢。”
    林子期找了一大堆借口,不耐煩地說道:“知道啦!我又不是不想搬!我白天上班啊,上完班我還要健身!而且我寬帶、水電費、煤氣費的都還沒辦理充值,裏麵還什麽都沒有的,我怎麽住進去!你幫我弄啊!”
    她感受到林子期的逃避,所以並不想對她的話進行辯駁:“要知道站在我的角度看你,簡直漏洞百出。”她再想起自己是如何開始獨居的,這一回她的確看不起林子期。
    直到一天晚上,林子予和林子恩與陳川明在外吃著夜宵,他們同時看到了家庭群內的信息:“林子期,你給我帶著你的貓滾出家門去!”母親附上了幾張照片——洗衣機被貓毛汙染、衣服沾滿貓毛、屋內貓糞便引來的蒼蠅……最後還有被扔在家門口的幾隻大貓籠,裏麵是林子期的愛貓們。
    這幾條信息馬上就把林家人集合起來。
    林子予和林子恩到家時,父親仍在聽著母親的指揮“清理”林子期的房間。直到林子期帶了一車人回家,“我現在就搬走!”
    父親慌張地問她:“你要搬去哪裏?你能去哪裏?”林子予能理解父親的慌張——父母都不知道林子期已經在外租好了房子,他們將貓咪和有關的物品扔出家門,隻是想威脅林子期把貓送走。她也知道,就算母親不再反對林子期搬走,父親也根本做不到和林子期分開居住,在他說來就是“這個家散了”。
    “子予子恩,你們知道姐姐已經在外麵租好房子了嗎?在哪裏?多少錢一個月?在家住得好好的,怎麽就要搬出去住了?養貓不是不行,養一隻不好嗎,子期?為什麽非要養那麽多呢?搬出去天天不跟父母來往的,家人感情都沒了……有家能回,也不用她交房租的,一個月工資不存起來就這樣浪費在這裏嗎?”父親在家庭群裏發了許多的字,想到父親在手機屏幕上用手指畫了那麽多字,林子予就覺得他著急。
    “爸爸,我覺得林子期挺不成熟的。首先,她隻會過你們給出模板的生活,但是現實生活不是有答案的考試,就算是考試,很多題目都是主觀題,是要自己思考、分析、組織語言去作答的。現在隻要超出你們給出既定答案的範圍,她就慌了陣腳。但是在這個已經成年的年紀裏,她自以為獨立,而作出了果斷卻幼稚的決定。其次,林子期比我大了三年,不知道去哪裏交水費,不知道可以在網上充值電費,辦個寬帶都要林子恩去給聯係,組裝個衣杆架子還是我和林子恩給動手的,包括現在搬家,她哪裏需要自己收拾垃圾呢?我敢相信,她會把自己不需要的東西留在房間,當作垃圾剩給林子恩。而且,林子期總覺得你們就是欠她的,可是說到底你們欠她什麽?你們關注她甚至多於關注我和林子恩,我怎麽沒見我和弟弟對家人亂發脾氣?她怎麽就恃寵而驕了?就是因為你們什麽都替她擋著,她覺得自己連殺人都能找爸媽解決。你們或許的確是欠她,欠她一個選擇自己獨立生活的機會。最後,林子期搬出去住是選擇一個她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找到自己的空間,她有權利和自由去得到這些。這也不意味著家庭就離散了,林子期又不是不回家,又不是跟我們斷絕了關係,還是請你不要太極端啦。”林子予私聊發給了父親,希望他能理解。
    “也是。”父親或許讀了很久,思考了片刻,也或許是在和林子期溝通,林子予過了很久才得到兩個字的回複。
    父母養育是很重要,但是成長後很多後果是因為人自己愚笨,是因為不會判斷、不會改變、跟風從眾沒有主見,是思想不獨立、不會設置界限,是自己造成的不能對抗或必須討好的境況,最後將一切歸咎於家人身上:“是因為你們的決定!”
    這時候好像自己是無辜的、受傷的、最可憐的、最應該自殺的。而為什麽有的父母不能看清楚這種逃避、脆弱、卑鄙?這不是保護,這是在育壞種。而孩子呢,享受著從小到大的嬌縱:“他們欠我的”“他們反正覺得自己欠我”。他們除了考慮自己的利弊得失、情緒感受,不考慮他人。
    林子予一方麵想消除父母無故的愧疚感和虧欠,一方麵也真心希望林子期能擺脫父母的控製而真正成長起來。因為她更怕自己是下一個林子期。
    “我有我選擇的權利和自由,有我爭取抑或受挫的經曆可能性,我的人生不是要過父母給的模板。如果整個人生不如意,至少我能選擇我所愛。”
    在我們擔心未來的時候,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未來已經悄悄來臨,我們已經毫無意義地度過了我們所擔心的未來。活在當下,不要回首,不要憧憬什麽,隻是關心當下。
    林子予曾有段時間會早早睡覺,那時候一切都好。她還有段不錯的關係,或許牽掛,但不至於陷入思念;有時她會忙碌,不過也還能把任務推到第二天。
    她忍受不了伴侶的牽纏。她仍然會想起林楚漢。但現實總是滑稽,讓你滿心歡喜的人遠在天邊,除了語言,一無所有;無微不至照顧你的那人,卻實在地挑戰著你的感動愧疚,糾纏、捆綁、霸占你。最後你都不清楚,談了這麽多關係,是因為又動心了嗎?還是不再動心了?
    她最終還是推開所有的關係。她享受獨處和孤獨,那都是她無法割舍的儀式。
    “隻是真的偶爾希望能一個人獨處。好說話、表達欲太強的人總讓人太疲憊了。我不想說也不想聽,如果你能懂我,請你牽我的手,風大的時候攬著,若是我走神不動,你也能一起看看我視線所及的地方。”
    可惜,她隻能想到林楚漢。
    她認識了葉秋勝的同學任書彬。他們隻是玩遊戲熟悉起來的關係,於林子予,這些虛擬世界裏建立的社交關係比現實的更來得輕鬆。她覺得最大的遺憾是,所謂“朋友”,比陌生人都更帶著敵意。他們對她的生活一無所知,對她的分享都不在意,對她的小自豪諷刺打擊。在他們那裏,她的價值和閃光點早就習以為常,沒有了讚賞的熱度。
    任書彬總說林子予會慢慢地不喜歡一個人,她解釋說:“那是因為一開始就沒有心動。”
    他反問我:“不心動的為什麽一開始要在一起?”
    男人總不明白,女人是一種感性動物,不是隻有荷爾蒙那樣的衝動才算得上是愛情,有一些柔情蜜意和憐憫感動也曾給過她們錯覺,幡然醒悟也會安慰自己日久生情,隻是最後也明白,這種愧疚之情終究抵不過動心般的鍾情。
    可以說,林子予是在遊戲中度過的大三上半年。
    任書彬走進咖啡廳。他比想象中的要害羞內斂,但他細心沉穩,這跟他高大的外表和明朗的聲音形成了很大的反差,他的頭發很多、自然卷,戴著一副黑框眼鏡,下巴的胡子刮得十分幹淨,林子予甚至沒有看到胡渣。
    他站在圓桌旁,在林子予和她朋友盧敏麵前,他顯得有點不知所措。林子予偷笑著他的笨拙,她一邊收拾東西,一邊拉著椅子讓他坐在身邊。
    任書彬現實中給她的感覺與在網絡中反差很大——他強勢地保護林子予,要求她寸步不離,甚至會因為林子予在遊戲中跟著別人而生氣、退出遊戲;他打電話給林子予,最常用的問候經常是:“想打給你就打給你。”這些本與他高大的外表都不相衝突,但見他不知所措的樣子,林子予依然覺得可愛,她喜歡這種可愛。
    他們膝蓋互相觸碰的感覺讓林子予忽然覺得很微妙,她感覺臉熱乎乎的。但妝容覆蓋住她羞紅的臉,無人知曉她的羞澀。隻是,她忘了多久多久沒有過這種溫度上升的感覺、這種害怕尷尬的難堪,她心想難得,也幸而還有。這種感覺雖然來得不是那麽強烈,可此刻也足以她忘記林楚漢。
    “看過你以前的照片,你還是留肩發吧,適合你,而且我喜歡。”回去後,任書彬對短發的她說。
    “什麽是魅力?大概就是素未謀麵的人遇上了,四目對視著,她不說一句話,不介紹自己,距離也不太近,隻是目光裏自信沉穩,卻又有拿捏到位的謙遜。整整一個短暫的過程裏,讓我從強勢到屈服的,那她必定是有魅力了。”
    或許這就是內向的人,在現實中初次見麵總顯得有些拘謹,而在虛擬的世界裏、在更熟悉和安全的氛圍裏,他們會展現出自己獨特的一麵。
    “林楚漢,這一次我應該能果斷決絕地離開吧?但是每一次,我都還想被你的愛保護一陣,想不那麽堅強一會兒。我是挺自私的,既想及時行樂過好相愛的每一天,又沒辦法放棄我現在的世界。
    我早就想和你經曆每一段曆程,有屬於我們自己的故事。從我齊耳的短發到剛好的長發,捧著花緊張地參加你的畢業典禮,坐上你的車去一次旅遊,挽著你的臂彎參加各種婚禮……
    我總以為有一天我會與父母對抗,我要為愛抗爭到底。但我們對自己的事情,總是很盲目吧,盲目樂觀、積極、期待、憧憬,直到未來到來當頭一棒。
    每當我想到現實,我是必須要離開的,你要愛上別人過好自己的生活才是。兜兜轉轉最終還是,我仍隻能在你麵前真實,也仍然隻有你特別了解包容我的逞強,每一次我需要你的時候你都那麽及時的找到我。那麽這一次真正的要訣別了。我是故技重施嗎?我也不知道。但我隻是特別特別自私地,想多逗留一會兒,等我充夠電了能在餘下的生活裏完全不需要你了,我就離開。
    你說:‘你就那麽想我走嗎’真好啊。確實的。一直都是你來,是你靠近。我很感謝也很抱歉,耽誤了這麽久,在這最後一次的依賴,也終於勇敢地說:‘你要學會去愛別人啦。’我想不管充的電夠不夠,我都要自己過著的。這樣的依賴不會再有了,我終於肯放手了。
    原來一直一直是我無形中抓住你,是我需要你時、你及時出現時,我從不言不語的謹慎和委曲求全或我全然暴露的脆弱和妥協把你圈死。在你這裏我得到了一個女孩子該有的寵愛和保護,也真正地能夠被包容各種不足。縱使我一人千軍萬馬,在你麵前我還是展現出脆弱得不堪一擊。隻是我從不知道。
    但是現實真是很打擊人。或許也正是這樣,愛才成了人們畢生難以追求的模糊目標。我經曆過不少的戀情,戀愛卻隻有一次。我後來才發現,我不願主動牽別人的手、擁抱別人、親吻他人,卻惟獨隻有那麽一個人,讓我想自己去表達愛意。不是條件最好、不是一直陪在旁邊的那個人,但是就是恰好的那個你。
    以後呢,你要找到一個你很喜歡的人,坐同一趟火車,看一樣的沿途風景,到達相同的目的地,你談天他說地,你寫字他畫畫,你攝影他背三腳架,最後一起回到共同的故鄉。
    我不能愛你,我不會愛你,我不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