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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子予趴在枕頭上，唏噓不已，她又翻開了數字“2”信件。
    hello！子予君！
    好久不見了，距離上次見你已經過去整整一百天了，真的是太巧了。
    咱倆離得好遠呀，平常看到你發朋友圈才知道一些關於你的事情。有時看到你與吳希澄出玩，突然感覺離得遠真的過厭，我沒辦法見到你本人了。唉，突然有點想你了。
    四年真快呀，真的要畢業了，不開心。我還沒有和你們一起玩夠呢。而且，我們都還沒有去你家玩，還沒有去你爺爺奶奶的果園裏摘荔枝和龍眼，還沒有去你最愛的茶餐廳裏嚐嚐腸粉和點心。
    非常不開心！
    整整四年大學時光裏，真正的朋友太少了。我們越長大，朋友確實越少了。成長的過程就好像把所有人都變成陌生人的過程，我懷疑我們過這一生，終究是孤獨的一生嗎？
    我很懷念和珍惜和你在一起的四年。畢業之後，我們就要各奔東西。以後我們都要走上社會，要為賺錢而奔波了，那麽咱倆的聯係也就更少了。我要是離你近，還可以找你去玩，但是現實還是阻擋了我，我們一南一北，太遠了，我飛不過去呀！
    我這人向來就討厭分別，所以我討厭畢業，我不喜歡這種告別所有同窗、告別一整個青春的失落。其實我最討厭和你分開，因為你離我最遠！也最讓我難受！畢業後大家都會忙起來，而你回家以後肯定又要開始自己的生活，你也會從我的朋友圈中逐漸消失……我討厭這種感覺。
    這個學期好多同學都不回來了，我突然意識到原來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軌跡，隨著軌跡越走越遠……我們終要回歸原點——終究還是要一個人，堅強地繼續自己的生活。就好像大學中的一切都是一場夢，醒來了就真的過去了，我們會慶幸自己記住了什麽，也好奇和失落於所忘記的內容，總想拚命去回憶起來。
    看著你陪你家的寶寶侄子們，那麽開心，我都有一瞬間想到你生了孩子，然後你和他一起玩、一起鬧的場景。我估計呀，等再過三五年，說不定你就真的結婚了。雖然很不敢想象瘦小的你挺著個大肚子，但我覺得你一定會有自己的孩子的。我覺得你以後肯定會有人、有很多人疼。我希望你的任書彬能好好表現，讓你成為無憂無慮的小公主。
    唉，想你了，很想你，非常非常非常想你，我還是無法接受這個離別的事實。你和印印不一樣，我們平時喊她“麻麻”，因為她這個人就是很細，很細心、很細致，有自己的小心思。你呢，你其實就是一個紙老虎，表麵上看上去很厲害、很精明，其實啥也不是。總說什麽“將心比心或以牙還牙”，你明明就是無條件、沒原則地“將心比心”，有時候我希望你能“以牙還牙”！你老說我傻、說我太善良單純，你也沒有比我強多少，不要太過高估你自己。謝謝！當然了，我是太喜歡你的，太喜歡你恃才不放曠，恃寵而不驕。我在你身上學到了很重要的一個東西——自信。我真的好喜歡你的自信，你那個樣子真的是光，站在你身邊我都覺得自己耀眼，無所畏懼了。
    好了，此致，敬禮！
    我累了，晚安可愛。
    你大哥
    四月十日
    林子予回想曾經的日子——劉杉被六人間的一個舍友使喚著做事，她為劉杉出頭，一次次地拍打劉杉為那個女孩撿拾垃圾的手，一次次為劉杉嗬斥那個女孩：“別人的善良溫柔、息事寧人又不是叫你隨便欺負和暴虐的，不吵吵你就以為人家是卑微懦弱了，還真不把人當人了是不是？”劉杉她們在宿舍內高談闊論，卻被對門的宿舍投訴過於吵鬧時，林子予特意站在宿舍過道反駁：“白天憑什麽不給說話了！”她想起自己在出租屋裏給劉杉煮的廣東番薯糖水、想起自己給劉杉化妝、給劉杉挑衣服……
    但是在她的印象中，似乎自己受到劉杉照顧的時候更多——每一次搬家，劉杉都在身邊忙東忙西、焦頭爛額；一起到市區逛街玩樂，總是劉杉領著她到處走，過馬路、看導航、逛吃逛喝……她手上的購物袋總是被搶去拎著；受邀到住得不遠的劉杉和劉敬印倆人家裏做客，她選擇住在劉杉家中，晚上她們聊著天入睡，是劉杉給她蓋上被子；回到學校裏來，是劉杉帶著她重新熟悉校園，是劉杉給賴在宿舍裏的她帶回來熱噴噴的飯菜……
    她掩麵。
    感覺今年最開心的一件事情大概是有些人對自己的愛獨得一份，至少劉杉的友愛如此，劉衫的關懷如此。
    她繼續看最後一封信。
    hello！
    林子予同學，今天呢不知道怎麽回事，我又很想你了，可能我又抽瘋傷感了吧。
    昨天看見你的朋友圈發你上班的內容，我突然發現大家真的要長大了，真的要麵對社會上的這一切了。同樣，我也要麵對了……
    我早該和你說說我的考研之路——很不幸，我失敗了。我過了國家線，但是今年各校分數普遍提高了。我曾以為我應該還會有學上、有書讀，會回咱們學校，會在哪裏等你來看看我……但是五月二十日那天，我發現我曾太天真，那都是我夢裏的伊甸園，是不真實裏的美好幻想。我失敗了——就連咱學校也不能接收我了。我非常非常非常傷心，另一方麵我好迷茫呀——曾經我把一切都賭在了考研，如今痛嚐這一無所有的苦澀，我何去何從……我開始質疑自己，覺得我就是一個廢物、垃圾。那幾天我真的非常難愛，所以我也辦法和你說什麽，那些事情都像恥辱，嘲笑我的自大和淺薄。
    有時在聊天中我也能知道你不好過——教育機構裏的上司二十四小時召喚你，讓你做太多雜亂的事，什麽打掃衛生、做海報、招生、給那個王八上司接水和看小孩、突如其來地給你安排很多的晚課和她自己的工作……我聽著都替你恨得咬牙。
    我們大家同樣都對未來很迷茫和惘然。雙眼一摸黑，我真的看不到光。我也非常理解你想躺屍的美好願望，我到現在都在想不如找個有錢人直接嫁了吧，給我錢揮霍、無所顧慮地活著就行。我真的沒用到羨慕那些自甘墮落、一輩子依靠家庭和男人、傍大款的女人了……你看啊子予，有些人早就放棄學業而接受家裏安排好的體麵工作，開著家裏買好的體麵的車去上班了，工作之後呢又回到體麵的家，家人體諒著她們是上班族而任其好吃懶做。
    可是我們呢，在大學期間甚至中小學就開始學會理財，支配充足或不足的生活費用；在課餘的時間內規劃職業生涯，一天跑幾個麵試，優秀的學生甚至都已經拿到了好幾個offer，苦惱於選擇了；打工賺錢去參加各種培訓課程、熬著夜背各種資料、參與各種資格證的考試；最後順利畢業自己去陌生的城市裏闖蕩，租房、找工作、吃快餐、學做飯，坐公交、坐地鐵、快步走上各種泥濘不堪的路，熬夜趕著方案和策劃，有時考慮著未來的出路也會失眠，最終也一步一步升職、漲工資，以為熬出頭了，還要被交際和社會狠狠地擺一道……
    我看到你發的朋友圈廣告時，我就在想你這樣性格不羈的人也要屈服現實了嗎？因為你在我心裏，你長得漂亮，能力也不錯，家庭條件又好，好像不至於也不應該去從事這份工作，你應該有更輝煌的成就。但這些個不如意的經曆都讓我退卻了，我以為的不是我以為的，這個社會真的挺殘酷，比我想的要殘酷。
    曾經我對教師這類工作嗤之以鼻，覺得太平淡了，一眼望到頭的生活，沒有自己的時間空間，所有的生活邊角都被學生和家長填滿。一日一日地批改作業和跟進學生的學習狀況，一切顯得枯燥乏味、單調無趣、繁瑣疲倦。但我現在變了，平淡穩定的工作真香！太香了！我不想再去提心吊膽地麵對未知的明天，我害怕腳下空蕩蕩的感覺，好像哪一天不小心我就要墜入哪裏，萬劫不複。相比之下，這種穩定的生活對現在的我們而言，可真的是一種奢望。
    有時候我也在想，我上了整整十六年的學到底有什麽用？在這條路上，雖然我們一直互相陪伴、珍惜嗬護，在學校的象牙塔中自由快樂、無悠無慮地生活著，但一畢業，各種無形的壓力如洪水猛獸一樣襲來了。家庭、交際、工作……尤其工作，我真的懵了——再優秀的人也都要和我搶一個平淡無奇的工作，我好像哪裏都不適合，因為和誰比我都一點不優秀，又好像哪裏都適合，簡單的工作崗位卻令誰都能替代我。我很想逃避。站在麵試官門前要逃的我總讓我發現其實我是真慫，我沒有我曾經想的那麽堅強打不死，我很脆弱，我太脆弱，脆弱到我接受不了比較和失敗，弱到我沒有被一個崗位留住的優勢。
    曾經我一直以為工作、上班距離我們好遠好遠。但現在，一刹那間就變得好近好近，近到我害怕，怕得我想要逃離這壓迫，它給了我一種枯燥、渾渾噩噩、日複一日的感覺。就業好像是最大難題，原來的一腔熱血，現在就是白日做夢。現實啪啪地抽打我的臉。真疼！
    好久沒有和你談心了，抱膝長談也變成了一種奢望了。想你了，子予君。
    你的那份工作我估計你可能也幹不久，你的個性是很鮮明的，愛憎分明，我覺得你會有更好的發展，你才不會願意有人偷著懶搶你的功勞、劫你的才華。雖然我們現在很迷茫，不知所措，不知道未來何去何從，但是呢，我會永遠站在你這邊的，過去四年美好記憶我也會永遠保存，我不會忘記你的。
    大學四年不容易。這四年，不出意外地可能你就是我人生中最恣意美好的四年，我很幸運在這所大學遇到遠到廣東的你！我真心地希望你的未來一片美好，在未來能開心快樂，保持你恣意灑脫的性格。
    也許現在的我們幹著或做著與我們人生意願中完全不同的事，但也希望你在其中依然能開心和享受。本來我有好多話的，但現在卻想不起來。
    真快呀，我第一見你的情景曆曆在目，此時我們居然真的要分開了，我們真的要長成一個大人了，我們不再是那個追著風互相打鬧的孩子了，以後的我們將要承擔起各種責任，不管想不想承擔、有沒有能力承擔。可能以後會有很多煩心事，但你要開心！你笑起來最好看了！可能以後的我們不能在一起吃飯、一起回宿舍、一起逛街、一起哼哈大笑，我也不能隨時在你身邊傾聽你遇到的奇葩事件、不能安慰你……你有很多事我也不再了解，但我一直在！
    我永遠是你的大哥！至少我還能以一個垃圾桶的身份在你身邊，接收你的各種情緒垃圾。我是一個非常不喜歡分別的人，尤其是這種充滿遺憾的……舍不得你呀，唉……雖然今天有點小煽情，但也因為你呢，舍不得你。
    林子予小朋友，願你還是那一個奇女子，七分柔情，九十三分俠骨！
    願你未來一切都好，保持自我，努力幸福！
    我寫這封信的時候，心裏好酸，五味雜陳。
    最愛你了！我今天又想你了！林子予。
    你大哥63
    六月一日晚20:54
    林子予覺得自己快要融化了。她才發現其實自己也很容易感受到生活裏零零碎碎、星星點點的溫暖，那些關於積極的、溫馨的鼓動和告白，她要的都不多，隻要確切地感受那是指向明確的、是給她的，大概那就足夠令她很幸福了。對啊，其實人隻要被關注到就已經很幸福了。
    李暉雨和劉敬印陸續地回到了學校。
    沒帶行李的林子予穿著劉杉寬大的衣衫與她一同在校門口頂著烈日等待劉敬印。林子予用手掌充當扇子，在臉前扇起似有若無的熱風，看著校園裏粘膩肉麻、卿卿我我的情侶，愈發覺得渾身發熱：“大哥，你說他們不熱嗎？還是我老了，覺得一點都不浪漫……”劉杉擰著林子予的頭往別處看：“快得了吧！印印到了！”
    劉敬印穿著紅色的碎花裙子，露出的肌膚依然雪白粉嫩。她的頭發又留長了些，剪了一個最近流行的“空氣劉海”，淡淡的妝容顯示出來作為一位老師的端莊。她背著書包和母親一起進來，兩個人每人拖著一個26寸的行李箱，其中一個箱子上還放著一個運動挎包。讓劉杉和林子予興奮的是她紅色碎花裙子邊上右手拎著的綠色大西瓜，陽光照耀下瓜皮泛著光，在紅色裙子的映襯下顯得更像顆綠色大寶石。
    劉杉二話不說接過了西瓜，林子予到劉母處禮貌地接過劉敬印的行李：“阿姨，交給我吧！”
    回宿舍的路上，她們打鬧著、嬉笑著，時光好像溯流到四年前初次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