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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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六月初夏的流光溢彩,伴著成就的傷感畢業季也來了。
    去年的五六月裏,林子予看到校園裏畢業的學姐化著精致成熟的妝容,穿著學士服,走路帶風、所向披靡,心中默默為之傾倒驚豔;而學長們一個個頭發淩亂,打著哈欠伸懶腰,手裏攥著一團皺了的學士服,彎腰駝背,踢踏著腳上的涼鞋,好像還沒有睡醒……林子予忍不住笑了笑,和幾個姐妹說道:“男生女生對待畢業照這麽不一樣嗎?”
    林子予回學校呆了四天。這四天裏,她完成了畢業手續,也告別了她的學生時代。
    她和劉杉、劉敬印、李暉雨盡情享受了最後的大學時光——她們嚐遍校園附近最愛吃的外賣,跑遍每個食堂買到最難買到的飯菜;她們穿著粉領黑色學士服走遍學校的每個角落……林子予自己支好三角架,定時拍下了畢業照,最愛的還是還原上課情境的那一係列圖;她們坐著校內隨處可停的觀光車,從校園的最北到最南,又從西邊到了東邊;她們悄咪咪地在圖書館裏吃零食和自拍,也終於排隊吃到了圖書館咖啡廳裏的冰淇淋……
    劉杉在林子予回來的第一天就遞給她一本相冊,假裝不在意地說道:“給,你的畢業禮物!”
    林子予驚喜地接過了禮物,爬到自己的床上,立刻翻開了相冊,獨自翻看。裏麵全是劉杉在教室裏上課偷拍她睡覺的照片,除此以外,還有一些她在宿舍裏剛醒來時睡眼惺忪的照片、出去玩被偷拍的醜照,也有一些好看的自拍……中間還附有一些劉杉親手寫上的說明。她一邊嘲笑劉杉的字,一邊暗自感動,開玩笑地挖苦道:“你這個字怎麽比我的學生還差啊!”林子予這時候已經在清水鎮的家附近找到一個作文老師的工作,她在一個小型的教育機構中給小學生講課,這段時間裏一直在適應工作。
    劉杉坐在床下桌前玩著手機,假裝生氣:“你再說!再說我就收回去!”
    林子予咯咯笑了幾聲,翻到最後一頁,看見插頁的塑料封袋裏裝著一個薄荷綠色的信封,插頁上還有補充說明:“這個信麻煩你獨自一人的時候查閱,謝謝!”她抽出塑料封袋裏的信封,正麵大大地寫著“小朋友”,封口處寫著“1、2、3按順序讀!”她拆開,看到了三封信件,每一份都被折成了三等分,在信件背後的空白處標有號碼。
    林子予沒有按照插頁上的說明做,她打開了折起的數字“1”信件。
    to小可愛:
    林子予同學,你好!
    我現在是在圖書館八樓給你寫這封信。
    哈哈哈,我很開心這學期你能搬回來!雖然這學期大家都比較忙,也沒有一起去high,但我還是很開心你搬回來!大學的第一年你就搬走了,之後咱們課少,咱倆連吃飯都不在一起,我很生氣!要不是你搬回來了,我都怕你忘了我。畢竟你呢,看起來慵懶和倦怠,不謀生也不謀愛,太過特立獨行,有種清高厭世、不屑於與人為樂的感覺;不過認識你後,才知道你敢愛敢憎、有時太過脆弱。我挺喜歡這種反差感的,它在你身上這有些太好看……
    這些日子我們大家都很忙,忙著忙著好像死了失去了魂一樣,都忘了要變得有趣、好玩、獨立有主見了,後來才發現,也還未曾好好活著呢。
    大學最後一年,我真的很舍不得你。廣東,就意味著我們以後見不到了。即使見麵也要好久才能見一次。我不喜歡廣東了。
    那天晚上倒數咱們high完,我心裏就難受了。
    我看到你的心裏有些什麽,我很擔憂。宿舍裏或許隻有我知道你的全部故事嗎?我一直覺得有人愛你的話就要好好珍惜的,畢竟雙腿直行的人類皆視我們為草芥,有些溫暖給予對我們付出過的人就好。但是我再看你,看你和他或他,我害怕了,害怕親密裏那些容不下的現實,現實裏那些容不下的親密。後來,我想就默默祝福你好了——我希望你的一生,不必受親密的苦難。
    新年的第一天,我看到你在收拾行李,看到大家都走了……我突然意識到咱們好像要畢業了,以後再見麵就不知道什麽時候。我害怕了,我不喜歡分離,我不想和你們分開。同時也不想進入社會,我沒有準備,我還未曾有過想法,這社會現實竟然就找來了。
    在我的認知裏,咱們好像剛剛認識不久,但隻要說起往事、隻要回憶起來,我們好像的確又認識了很久很久。而我和你,認識的時間比誰都要久遠。
    我這一生,最美好的四年,是大學的這四年。
    無論以後會發生什麽,我已經把這四年定義為人生最美好的四年了,不會有任何時光會超越這芳華。我22歲,常常害怕抓不住記憶,所以我像你一樣,把它們製作成相冊,懷裏抱著一本,送你一本,這是我們之間獨一無二的回憶。我怕忘記好多的美好,我記錄下來,我拚命保留它們,甚至以為這種形式能長久。我不知道那些記憶能保留多久,我也害怕越是努力去抓住越是容易失去,但是現在我不做什麽的時候,我好像已經失去了。我懼怕時間,我到現在也沒有承認我22歲。
    我十分開心認識你。我記得你說:“愛吃魚可以去蘇州,喜歡雷聲去雷州半島,順帶去海南走一遭,山美水美人好看吃的很多;學潛水不如去馬爾代夫,要坐火車去西藏,有機會一定要好好去看看就要拆遷的色達……”我認識你,好像看見了整個世界。大學裏交真朋友太難了,成年人的世界真的很恐怖——就隻是對我自己負責,我都覺得太困難了。我真的把自己給寫哭了,你別怪我把紙弄髒了……
    我想到你以後可能就不會出現在我麵前,不能像現在這樣逗我,不再一起逛街,我就不開心。你還記得你去年給我的相冊嗎?裏麵附著的信,我第一次看的時候我都哭了,原來咱們經曆了這麽多,我還能清楚地記得咱們的第一次見麵說的第一句話……
    你雖然看著小,但你一點也不小——你很堅強、很獨立,有時著著你小小的一個人自己拿著一個那麽大的行李箱,我都心疼你。太懂事有時就得不到別人嗬護,讓人覺得你就這樣強悍而忽略了你也是一個孩子、一個小小的可愛的一隻。
    隻是我不明白,你怎麽可以忘記自己也是個孩子呢?從小時候就一邊哭,一邊收拾自己的爛攤子,那時候你根本不必承擔那些無須有的責任啊。直到現在,你摔跟頭、鼻青臉腫,還是不哭,來不及難過也就算了,還順帶著拉別人、拉我一把。大可不必的,身邊有太多的我們,你甚至不需要吱聲,一個眼神、一個回頭就可以。
    所以我太希望你能遇到那樣一個人——沒有過去、沒有故事,帶著靈魂、滿是熱血,像小孩一樣純粹幹淨不世故,隻在你看到的地方,著實地、牢固地守著你。看到你大學最後找到任書彬,我真的很開心,你終於有了一個真正對你好、能讓你依靠和驕傲的人。他很可愛,你的眼光很不錯。在和他相處中,我感覺到你的變化,你不再是一個人了,記得我問過你:“你想和他結婚嗎?”你的眼神讓我看到了你的真摯,這一定是第一個被你納入未來的人吧,我希望能喝上你倆的喜酒,他一定要好好對你,要不我就連夜趕去你家直接揍他!
    想到你的家庭,我還是很替你氣憤,也特別心疼你。我同樣是家裏有問題——爸媽都更年期的,家裏天天都是天翻地覆,拿著我來打罵出氣,隻寵著離過婚、坐過牢的混蛋哥哥……我能體會到那種因為家庭問題而造成的痛心、難受和無能為力。每次你講到你的家人,雖然你是生氣,但我知道這都出於你的愛和關心。你一定還是很愛他們的,正因為你很在乎他們,你才總會因為這些事而很生氣。所謂“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你爸現在這種狀態——那麽依賴你和家人們,這就意味將來你可能要為家中操很多心,你可能會有很多怨氣,但我希望你一定要堅持住,我認識的林子予特別強大。
    你好像從來沒有被說過幼稚,可我有時又會覺得你還幼稚,老愛逗我、氣我,是個愛撒嬌的小孩;你好像從來獨立不粘人,但有時候你又好像被說成是誰的麻煩、誰的拖油瓶。不管如何,你不要被一個消極的吸血鬼操控,不要被否定、低估,你是我們的陽光和救心丸、他或她陰雨天裏的晴天娃娃、悲觀失望那一刻隻想聽到的聲音。如果在這些關係裏你沒有體現自我的價值、沒有被肯定的意義,請不要被拉扯在他們的責罵指控裏,你必須有需要你的、愛你的、滋養你的世界。
    可愛啊,我是很喜歡你的。所以你一定不要因為某個人而去改變自己,尤其你明知道那是消極的改變時。林楚漢也好,任書彬也好,或者你身邊的家人朋友,或未來還可能出現的其他人都好……他們若是無法接受你的真實和全部、若是非逼著你成為怎麽樣的人,你沒必要留在他們的身邊。你隻要做你自己,閃閃發亮、惹人喜歡的你。
    你不要去學著接受他強加給你的原則,你自己有自己的把握和分寸。沒有人值得讓你不愛自己、成全不了自己,你必須是你自己,你必須清楚他們“有利可圖”,你若是理解成索要你的愛也可以。你對他人需求的滿足,不是在讓自己變得更好,而是在變成他們理想化的製造成品。也許人際關係裏是有“妥協”一說,但那是“關係”,都是場交易了罷,你相當清楚不被改變和維護關係根本不衝突。你一定要替我好好保護林子予那個令我動容的靈魂。
    未來一片迷茫,所有人都在努力過好當下、憧憬未來,而我好像一個垂死之人,不斷地回憶。
    我考研的時候老羨慕你了,可以睡到自然醒,可以看劇……但大家都明白這樣的日子不多了。大四就意味著要進入社會,我和印印都一致認為你會發財的,你以後肯定會好的,所以不要讓我們失望,好好嫌錢,我等你送來讓我去廣東的機票!
    雖然你每次氣我,我都想打死你,但我是不忍心的,我可疼你了。你知道嗎?我特別喜歡抱你、摟著你,因為我喜歡你,我可是隻和親近的人有肢體接觸的,你要感到榮幸呢。
    寫信之前我感覺有好多話想對你說,但現在突然又不知道要說什麽了,我可能腦子不好使了吧……唉,老了。新的一年要來了,但我不喜歡新年。不喜歡和你們分開,我就想繼續沒腦子地聊天、看劇、逛街……但這一天總還是要來,我敢保證畢那天,看到你走,我肯定會哭的,我一想到你要不回來了,我就難受。完了,我又要哭了,換個話題說吧……
    小可愛,我不知道以後會怎麽樣,不知道咱以後的人生會發生什麽……可能我們五年、十年見一麵,可能不會經常聯係,可能最後陌生疏遠了,但我會永遠記得我的大學、我的宿舍有一個一米五的小可愛。我希望你能永遠被寵著,做一個小可愛,而不是一個成熟的林阿姨。
    你一定要記得我,不要忘了我,知道嗎?廣東那麽遠,差了個十萬八千裏,我再也不能時時刻刻看到你、打到你……完了,我又哭了,好吧,我很不堅強。反正我是很喜歡你!我非常感恩在我的大學時光裏遇到你!
    給你寫這封信前後哭了三次,我還在圖書館,我都不敢抬頭了。真的是!我這字還是這樣,你好好讀,好好辨認。
    你大哥劉杉親筆
    一月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