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海寇至蕞爾島靡然大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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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明!
    天空中布滿陰雲,一副山雨欲來之勢。但陰雲下,孫家莊南村外的海灘上仍黑壓壓的站滿了人。為數不下兩百的男人們個個手持裝得鼓鼓囊囊的麻袋,站在南村圩子旁的空地上,踮起腳向南邊的海岸望去。
    左三思跟在孫行遠身後,艱難地在人群中穿行。心想這偌大海灘怎麽就這屁大點的地方聚滿了人,難道這些海商都是網遊nc,隻能在限定區域內交易不成。
    “我說賢弟,怎麽這些人都聚在一個地方啊。”左三思忍不了了,他停下腳步,扯了扯孫行遠的袖子。
    “左兄回頭一看便知。”孫行遠回頭,手指向左三思身後的某處。
    左三思也回頭,順著孫行遠手指的方向看去。七尺高的土壘圩子中間,兩扇木門正敞開著,兩個精壯的漢子站在門旁,時刻準備著關門。這兩扇門上毫無裝飾,但用料看起來十分厚實。被均勻剪裁的竹條裹在門上,給這門又上了一層防護。圩外平地上焦急等待的人們看似是雜亂無章的站著,實則是扇形分布在大門前。一旦有危機出現,每個人可以都可以盡快跑進大門。
    “孫賢弟,你昨天說的海盜最後一次在島上鬥毆,究竟是多久之前的事情。”左三思心中大呼騙子,要真像你說的海盜十幾年間就動過幾次手,你們哪至於這麽慫。
    “也就去年。”孫行遠撓撓頭,憨厚一笑。
    “也就是說今天這些大爺們一個心氣不順拔刀也是可能的唄?”
    “是。”孫行遠回答得耿直。
    左三思無言以對,心說你這哪是帶我見世麵,這是來帶我尋刺激的。
    “我說這聲音怎麽這麽熟悉,這不是行遠賢孫嗎,多日不見又高大了幾分啊。”蒼老的聲音打斷了二人的對話。
    左三思聞聲看去,一名蒼髯白發的老人正站在不遠處,微笑著正看著自己和孫行遠。
    老人穿著一身淺色道袍,腳踩一雙黑色雙梁鞋。國字臉上密布的皺紋並不使他憔悴,反而襯的他更加老成。他的一頭白發盤在頭頂,居然沒有一絲碎發散落。從外表上一看便知是個家中富庶且脫產已久的精致老頭。
    “孫行遠不孝,多日不曾去往叔祖父膝前盡孝,還望叔祖父寬恕則個。”左三思還沒反應過來,孫行遠已經一彎膝蓋跪拜了下去。
    “什麽寬恕寬恕的,我這糟老頭還沒到沒了你孫行遠就爬不起床的地步,你行大禮就是想讓我多折幾年壽。”老人微笑著,伸手攙起孫行遠。
    孫行遠忙稱不敢,嘴上千恩萬謝地爬了起來。
    “你旁邊這位小兄弟可是麵生得很啊。”老人回過頭,又端詳了左三思片刻。
    “這是河間府的左三思兄弟,一個月前在這附近落海,行遠出海時把救他了回來。”孫行遠趕忙向老人介紹。
    “左兄,這就是我平日裏和你常提起的,我叔祖常英公。”孫行遠又回頭向左三思說。
    “晚輩河間左三思,拜見孫公。”左三思一揖到地。他平日裏聽孫行遠多次提起此人,深知這孫常英在島上的地位,自然是不敢怠慢。
    孫常英是孫行遠祖父的弟弟,是最早上島開墾的那一批人之一。孫行遠的祖父是當時開墾移民的首領,孫常英則是他的左膀右臂。後來兄弟二人間產生了些爭執,孫常英一怒之下索性分家,帶了一幫兄弟去南方海邊居住。之後二人雖然言歸於好,但孫常英卻不曾搬回原來的住處,孫家莊也因此分為南北兩村。
    孫常英遷去南村後廣開荒地,島上傳說他在開荒時挖到了一處戰國古墓。他變賣了幾件陪葬器皿,從此飛黃騰達,離開養馬島在登州府的治所蓬萊城中置辦了不少家業。打拚幾十年後,孫常英已成了登州黑白兩道都吃得開的人物。孫家族長本來由孫行遠這支長房相承,但孫行遠祖父早亡,五年前其父又橫死亂軍手中。喪父時孫行遠年紀尚小,孫家眾人便推舉孫常英代理族長。彼時登萊城也被亂軍嚴重破壞,孫常英的產業大受打擊,他因此順勢接受了眾人的推舉,離開蓬萊回到養馬島上居住。
    這五年來,孫常英在南村建起七尺高的土夯圩牆,一來防波,二來防匪。島上居民常年來一直擔心海寇來島貿易時發動突然襲擊,南村圩子建成後大家紛紛表示想要在圩子附近貿易。於是孫常英又和南方海商的小頭目聯係,把本來定在廟口灘進行的易貨改為在南村圩子外進行。每次易貨孫常英都能從中抽成,漸漸又積累了不少財富。而居民有了圩子保護,自然也對他感激萬分。幾年下來,財富人望的積累使得孫常英在島上的地位已經磐石一般。代理族長的代理二字,也被孫家族人漸漸忘了。
    “左郎君相貌非凡,此番大難不死,他日必將魚躍成龍。若是左郎君想在養馬島落戶,盡可找我,我這小小裏長也隻能幫你這點小事了。”孫常英擺擺手,示意左三思不必多禮。養馬島開墾後全島就被編為一裏,本該由島上富戶輪流擔任的裏長一職曆來都被孫家族長兼著,孫常英此刻正履行裏長核實戶口的職責。
    “叔祖父,這海商可比以往晚了不少啊。”孫行遠心知落戶就要被征收賦役,便岔開話題說。
    “可不是,眼看著要日上三竿了,再不來我就要關門了。”孫常英知道孫行遠心中所想,也不再繼續糾纏。
    祖孫二人正說著,人群突然喧鬧起來。左三思抬頭望去,一條長約七丈的船正向養馬島的方向駛來。船越來越近,左三思也看得越來越清楚。那船船身筆直,前窄後寬。船上設有兩帆,兩側又各設有三櫓,正是明末海寇賴以橫行南洋的快船鳥船。
    終於能一睹鄭家海盜的真容了,左三思心想。
    來到這個時代以後,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正在經曆那原本已經流逝了的曆史。他把雙手藏進了袖子裏,因為那雙手正因興奮而微微發抖。
    快船片刻就已靠岸下錨,二十餘名挎著腰刀的“海商”扛著箱子魚貫下船,在事先清理好的空地上將箱子一一打開。人群一擁而上,左三思被裹挾在人流裏向前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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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麽樣左兄,這南方的海商確實有些寶貝吧。你說我那妹子會不會喜歡這塊胭脂?”孫行遠認真觀察著商品,對著在他身後亦步亦趨的左三思誇耀說。
    “嗯嗯,有點意思,都可以,她都喜歡。”左三思心不在焉地附和。
    他委實有些失望。在現代時他聽慣了潮漳海盜的傳奇,滿以為海盜運來的會是八音盒地球儀這種西洋新鮮玩意,結果今日這些海盜運來的不過是些粗劣的瓷器與銅鏡、一些受潮的香料脂粉和一大堆一看就知道是搶來的衣服與布料。島民們正興致勃勃地和海盜討價還價,他們沒什麽能和見多識廣的海盜交易的,隻有糧食和醃肉這些必需品能讓海盜產生興趣。大多人都眼睛一亮地拿起了什麽,聽了價格後又嘖嘖嘴,在海盜的催促中把東西放下。偶爾會有幾個拿著從海貝裏撿來的珍珠的島民,換了幾塊破布就千恩萬謝的離去了,左三思心知那顆珍珠被海盜運回南方會賣出幾十倍的價錢。
    左三思看著這些場景,方才那和曆史接軌的巨大快感瞬間消失,腦海中隻剩下了“蠅營狗苟”四個字。
    左三思走走停停,眼睛漫不經心的四下掃視。當視線掃過一名海盜的身體時,他全身的注意力突然都被吸引住了。
    那名海盜戴著獨眼眼罩,尖長的臉透著股凶狠。他沒有參與貿易,隻是抱胸站在一旁。他的視線偶爾會從島民的臉上掠過,目光裏透著股陰冷。
    引起左三思注意力的是他的左臂。那海盜穿著和眾多海盜相同的無袖短衣,隻是左臂上纏了塊藍布,藍底的布上有一個白墨書寫的大字。左三思定睛看去,卻又發現那是個由漢字拚湊出來的圖案。圖案的最上方是個大寫的“大”字,大字下是個“一”字,一字左下方是豎排的小一號字體的“大萬”二字,右下方也是同樣豎排小一號的“大吉”二字。
    “大一大萬大吉!”
    左三思心中一驚。
    “行遠。”左三思的身旁不知何時多了個女孩,她拉住前麵孫行遠的衣角,聲音輕柔。溫婉的聲音把左三思拉回了現實。
    “昭昭?你怎麽會來這兒?”孫行遠放下貨物,語氣疑惑中帶著些憤怒。
    “你還裝傻,今晨你們孫家的人來林家莊找我,說你想我來這陪你。”女孩羞得低下了頭。
    左三思心想這一聲昭昭可真惡心到我了,你們秀恩愛還非要拉上我。
    “我沒有!”孫行遠一把扯過林昭汀的手。“這不是說話的地方,先跟我走!”
    “孫賢弟,你要是早有這心思何必要帶哥哥來這,我左三思豈不成了擾兄弟快活的不忠不義之人?”左三思打趣說。
    “孫郎,不是你說不急於一時的麽?人家已非你不嫁,你何必這般急切。”被扯著手,林昭汀的頭埋得更深了。
    “都說了你少看點才子佳人的小說!”孫行遠拉著林昭汀,頭也不回地往人群外走,他的額頭上滿是冷汗。
    左三思也察覺出不對勁了。周圍的海盜們或竊竊私語,或交換眼神,六七名海盜已經放下貨物,正緩緩向他們三人靠近。
    女人不能來這貿易場,他突然想起昨天孫行遠和他說的。
    林昭汀雖不如孫妙卿那樣美得不可方物,但也是林家莊數一數二的美女,她絕不應該來這種地方!
    “跑,快跑,有人過來了。”左三思看著那幾個海盜越來越近,急切地喊。
    孫行遠幹脆抱起林昭汀跑了起來。
    “都來這!綢緞不要錢了啊!”一名海盜快步跑到三人右側,扯開塊布大聲呼喊。
    “我要綢緞!”
    整個貿易場的人群都沸騰了起來,黑壓壓的人群朝方才喊話那名海盜湧來。而人群和海盜中間,就是狂奔的孫林左三人。
    五六個人從孫行遠身邊疾馳而過,孫行遠抱著人重心不穩,一個踉蹌倒在了地上。他手上的林昭汀摔了出去,落在左三思腳邊。
    “林姑娘沒事吧?快起來。”左三思此時已顧不了什麽綱常倫理,趕忙蹲下身去扶林昭汀。
    再抬頭時,左三思已身在一片陰影之中,一名高大的海盜站在他的麵前,攔住了他的去路。不遠外傳來孫行遠打鬥的聲音。
    “大哥,大家都是江湖中人,都不要衝動,我們商量著來哈。”左三思陪笑,扶著林昭汀緩緩站起。“你是英雄豪傑,應該知道寧海衛就在十裏外,有人報官的話你們也不好受對不對?”
    “女人交出來,不難為你。不然,就得借你頭一用了。”海盜麵無表情地說。
    “大哥你早說嘛,這女人跟我沒什麽關係,你們想要,我獻給你們就成了呀。”左三思邊說腳步邊往後撤,將手中的林昭汀緩緩向前推。
    “識相是好事。”海盜點點頭,伸出手來抓向林昭汀。
    “我可去你媽的吧!”左三思一聲暴喝,猛地抬腳。海灘細軟的沙子被他踢起,濺向海盜的臉。
    海盜注意力都在林昭汀身上,絲毫沒有想到左三思還有這麽一手,沙子瞬間濺了滿眼,他一陣吃痛,伸手捂住了眼睛。左三思沒有絲毫遲疑,邁步向前拔出海盜的腰刀,順勢捅進他的腹部。海盜的身體一抖,整個人癱倒下去。左三思看也不看,拉上林昭汀,奪路而逃。
    左三思的身後,拔刀聲響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