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修羅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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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明!
    左三思帶領難民,終於在七月十四日的傍晚抵達了養馬島。
    這是支龐大的隊伍,即便在大清河沿岸被滿洲騎兵屠殺了一陣,難民的數量還是有二百八十五名之多。
    阿濟格入寇後京師震動,從畿輔南逃的難民數量頗多,靜海一帶的大小船隻大半被人雇傭,剩下幾條船的租價也頓時漲了不少。到了靜海之後,孫行遠掏出身上所有的錢來雇船也隻夠一半的難民坐船回島。左三思和孫行遠好說歹說,承諾事畢之後出兩倍船費才勉強勸動了幾名船夫,一行人擠在一起勉勉強強地坐上了回航的船。
    船隊依然在孫家莊南村圩子旁靠岸。起初隻有兩名晚歸的漁民發現了這支船隊的身影,傍晚光線昏暗,那兩個漁民沒看清,還以為之前鬧得沸沸揚揚的海寇又來了,趕緊往挨家挨戶的喊。不多時全島的老少爺們都抄著家夥聚到海灘,把剛下船的難民們圍到一起。難民們一路坎坷已經是杯弓蛇影,見到島民凶神惡煞地出來,頓時又嚇暈了幾個,剩下的人紛紛嚎哭著向船上爬去。左三思和孫行遠見這架勢,生怕難民慌不擇路在海裏再淹死幾個,慌忙跳出來解釋,費了好些口舌才平息了事端。
    島民們雖然吝嗇,但聽左三思講完這些難民的悲慘遭遇後都動起了惻隱之心,個別人還流下了幾滴眼淚。島民們紛紛跑回家去,拿出了些魚幹和陳年粟米返回海灘,幾名年輕力壯的島民在架起了六口大鍋,用各家貢獻出來的食糧熬了些稀粥,分發給餓得不成人樣的難民們。
    左三思坐在一塊石頭上,看著不遠處的篝火下千恩萬謝地喝著粥的難民們,不由得微笑起來。自己這一趟雖然受了好多傷,累得不成人樣,但看到這些在原本曆史中已經死去的人們此刻還能活蹦亂跳,頓時覺得自己怎麽都值了。
    這幾日左三思的神經高度緊繃,此刻放鬆下來,全身的酸痛和疲乏一股腦地湧起,睡意也瞬間襲來。
    左三思趕緊拍了拍腦袋,告訴自己不能睡。眼下還有一大堆事情等著他處理,雖然島民們拿出了些糧食,但左三思知道這是島民們能夠的全部了,從明天開始,這近三百人的吃喝拉撒都要由自己解決。他心想自己考慮的還是太淺了,煙草固然可以帶來不菲的收入,但從種植到收獲需要一年左右的時間,這一年間自己要想方設法地養活這些人。
    他走到海邊洗了把臉,冰涼的海水讓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一襲紅衣從他身邊經過,左三思抬頭望去,隻見那路上救下的少女也走過來洗了把臉。幾日間他們忙著逃難,少女的臉上一直滿是塵土,左三思一直沒好好看過她的臉,此刻海水衝掉了汙垢,露出少女那光潔白皙的皮膚來,左三思這才發現這少女的容貌不下於孫妙卿。
    “謝謝你救了我們這些人的命,之前懷疑你是建虜,言語間多有不恭,還請原諒。”少女用袖子擦了擦臉,見左三思正在看自己,便站起來衝左三思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此刻脫離險境,少女也恢複了官宦之女的氣質,舉止之間落落大方,與之前左三思在林中遇到的那亡命之徒迥然不同。
    “哪裏哪裏,姑娘一身好箭術,救了我的命,我還沒答謝呢。”少女前後的反差讓左三思也是一怔,趕緊站起來回了一禮。
    “不知姑娘身為女子,如何使得這般好箭術?”禮畢後,左三思又問。
    “家父官為巡關禦史,我們全家也因此久在邊關,他擔心一旦韃虜來犯我會有危險,所以幾年前借調了幾名手熟的弩手,教了我射術。”少女提起父親,眼眶又紅了起來。
    “你父親是忠烈,會名留青史的。”左三思不擅長處理這種生死哀愁,想來想去也隻能這樣幹巴巴地安慰了一聲。
    少女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兩個人就這樣無聲地坐在海邊。
    “這島上沒什麽空房子,今夜各位可能沒什麽住的地方。今晚姑娘若是不嫌棄,可以去我那裏對付一晚。”沉默許久後,左三思又說。
    出乎左三思的意料,少女聽到這話猛地站了起來,臉上充滿羞怒。
    “小人!”少女揮手朝左三思的臉扇去,但揮到一半還是收了手。
    “我知道你救下這麽多人,想要我的身子無可厚非。可你這醃臢之徒,連幾天都不願意忍!”少女語氣之間充滿了失望。
    她知道父親去世後自己無依無靠,左三思又救下自己全家和數百難民,即便他對自己有所覬覦也無法拒絕,在這舉目無親的島上,自己委身於他隻是時間問題。但聽到左三思剛上岸就忍不住要拉她同寢,她還是不由得生起氣來。
    “姑娘!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是你去我家,我去我那孫兄弟家住!”左三思瘋狂地揮手解釋,心裏暗罵自己到底幹了什麽才會讓這少女把自己當成這種小人的。
    少女沒有聽他的話,一言不發地走了。
    左三思趕緊站起來要追,卻被一旁走來的孫行遠拉住了。
    “王姝妹子這是怎麽了?”孫行遠看著少女的背影,不解地問。
    “王姝?誰是王姝?”左三思聽到孫行遠的話,一臉懵。
    “就是她呀。”孫行遠指著少女的背影說。
    “你怎麽知道她名字的?”左三思更懵了。
    “就我一問,她就說了呀。”孫行遠眨眨眼,不知道有什麽奇怪的。
    “靠!”左三思惡狠狠地罵了一聲。
    他一直以為在明朝女性的名字是個禁忌,《禮記》裏也說“男女非有行媒不相知名”,因此一路都忍住了自己的好奇心沒有去問王姝的名字。結果孫行遠居然一問就問到了,問到也就罷了,問題是左三思還沒問呢。
    為什麽?救人也好,替她挨鞭子也好,明明都是自己先的。左三思心裏生出些小嫉妒來。
    “我跟你講啊左大哥,回來這一路上王姝妹子都在問我你是何人,在島上地位如何,是什麽脾氣,我看啊她怕是……”孫行遠沒注意到左三思心情變得糟糕,還在喋喋不休。
    “沒什麽怕是的。”左三思打斷了孫行遠的話,向王姝追了過去。
    “生啥氣啊……”孫行遠站在原地,撓了撓頭。
    左三思一路小跑,來到王姝身前攔住她的去路。
    “王姝姑娘,你聽我說。”左三思道。
    “聽你說什麽?說今晚算了還是明晚吧?”王姝眼神冰冷。
    “誒呀不是,我……”左三思剛要解釋,眼角卻瞟到一片淡藍色的身影向他緩緩走來。左三思仔細一看,那居然是孫妙卿。
    “左大哥,你回……”孫妙卿看到左三思後嘴角便微微翹起,向左三思打起招呼來。但她說到一半,看到左三思身邊還跟了個紅衣女子,便止住了聲。
    “這就是左大哥要去河間府接的舊友?”孫妙卿收起了笑容。孫行遠出發前和她說要去接左三思的舊友,此時孫妙卿不知這幾日的經過,還以為王姝就是左三思要接的人。
    “不不不,不是。”左三思趕忙搖頭。
    “承認了也沒什麽,我去找我哥了。”孫妙卿露出一副僵硬的微笑,轉身走了。
    “果然是淫賊。”王姝看到這一幕,冷冷地拋下這一句,也走了。
    “我這是造了什麽孽啊。”左三思一個人呆在原地,欲哭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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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過了許久,難民們終於吃完了飯。這些多日沒吃過東西的難民們恢複了些力氣,他們紛紛站起,分成兩撥分別向左三思和孫行遠謝恩。左三思和孫行遠都沒見過這黑壓壓一片跪倒的景象,趕緊手忙腳亂去扶。
    左三思好容易才把難民們安撫下去,累的渾身是汗。他抬起頭擦了擦汗,眼睛望向海邊,隻見海邊上還站著兩個難民,兩個人彼此隔得遠遠地,不像是認識的樣子。左三思心裏有些疑惑,那兩個人中一個他看出來是王姝,正生著氣不來很正常,但另一個又是誰?
    左三思借著月光仔細看去,隻見那人生的不算高大,但後背寬闊,一舉一動十分利落,和其他難民迥然不同。
    “裏長,裏長。”
    左三思正觀察著,身後卻傳來了刻意壓低了聲音的呼喊。他向身後看去,隻見一名養馬島的島民正在向他招手。
    “怎麽了?”左三思走到那人身邊,也小聲地問。
    那村民看了看周圍,確認沒人後把嘴湊到了左三思耳邊。
    “裏長,之前那襲擊過我們島的獨眼海盜兩日前又來了。不過他這次是一個人來的,那天我在岸邊捕魚恰好被他抓住,他問我裏長您在何處,得知你不在島上後就在我家住下,還要我不要聲張,等你一回來就告訴你一個人。裏長你要不現在就吱一聲,我們大家夥一起去把他結果了?”島民小聲說。
    “真是困了天上就掉枕頭啊。”左三思聽了這話,居然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