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先以智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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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明!
    “不要聲張,帶我去你家。”左三思對島民低聲說。
    島民遲疑了一下,但抬頭看到左三思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還是點了點頭,引著他朝自己家走去。離開前左三思朝孫行遠喊了一聲,想讓他先替自己應付一下眼前難民,卻看到在清河縣雇的那幾名船夫正纏著孫行遠要船錢,他也一副忙不開身的樣子。左三思心裏著急,也不管孫行遠聽不聽得到,遠遠的交代一聲就轉身走了。
    那島民的家離海灘並不遠,兩人走了一炷香不到就快到了。左三思讓島民在附近指了下位置後就讓他先躲到別處,自己獨自向那低矮的茅草屋走去。他還沒接近房屋,就聽到一陣兵刃揮舞之聲,走近一看,卻是那獨眼海寇在一盞孤燈下把一柄長刀舞得虎虎生風。
    那海寇極為認真,似乎沒有注意到左三思的到來。他又揮舞了一陣,將長刀收入刀鞘,蓄力一陣後猛地拔出。刀光一閃,他身旁那盞油燈的光抖了一下,熄滅了。
    左三思在一旁看得清楚,那燈不是被刀帶起的風吹滅的,這獨眼海寇的一刀居然把油燈的燈芯從尖端削斷了。左三思知道這麽精準地斬斷一根短小的燈芯有多難,更何況眼前這海寇已經一頭白發,他不由得鼓起掌來。
    “你一個人來很聰明,若是帶了全島壯丁來擒我,會有許多人會死在我這刀下。”海寇聽到掌聲,收刀入鞘,盤腿坐到了地上。
    “少裝了,全村老少來齊的話你揮出第一刀就被身後的魚叉紮死了。你是個趨利避害的人,不會犯這種險,不然那天海寇和村民對峙,你也不會第一個逃跑,你是吃準了我會一個人來。”左三思走到海寇的對麵,也坐了下去。
    被左三思一通搶白,海寇沒有出言反駁,反而沉默了一陣。
    “年輕人,我是來談你之前說過的合作的,別鬧得這麽僵。”片刻後,海寇輕聲說。
    左三思聽到海寇的聲音毫無波瀾,這才明白他剛剛是故意將燈火斬滅的。現在四下黑暗,左三思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要海寇控製住聲音的波動,左三思就無從推測他的想法。
    是個老油條了,左三思心想。
    “合作?我怎麽不知道有這種事。”左三思晃了晃腦袋,佯裝不知。
    “那日在海灘上你自己說的,我聽了才饒了你一命,你怎的不知!”聽到左三思這番無賴言論,海寇還是克製不住,聲音中有了一絲怒氣。
    左三思心說我那時候為了騙你回家什麽話都說得出口,你怎麽還當真了。但此刻海寇長刀在手,左三思也不敢把這話說出來。
    “哦哦,好像又有點印象了。那你打算怎麽個合作法啊?”左三思懶洋洋地說。
    “不需我說你也應該知道,你明國如今紛亂不堪。外有建州韃虜犯邊,內有各路流賊稱王稱霸。你對我日本之事知之甚多,那日馬宸入侵,你又展現出糾合島上這幫烏合之眾的能力。我雖然在明國混跡多年,也極少見到你這種人,我不相信你在這種時局下會隻想做個漁夫。”海寇說。
    左三思心裏一動,有點理解了煮酒論英雄時劉備嚇得掉了筷子的心情。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以後,眼前這個海寇是第一個看出自己心有異誌的人。
    “我國之事,還是不勞你操心。”左三思淡淡地說。
    “我不是操心你國。”
    海寇突然站起,邁步走到左三思的麵前。
    “德川老賊擊敗我主石田治部篡取豐臣天下之後,無數豐臣家的精銳武士淪為浪人,每日隻能以偷盜劫掠過活。我可以幫你招募一批得力浪人,你用這批浪人訓練鄉勇,待得天下有變就順勢起兵,必能割據一方。但那時你需借兵於我,助我複國!”海寇半蹲在地,死死地盯著左三思的眼睛,獨眼中充滿了野心。
    左三思看著海寇那隻像是燃著火的眼睛,沉默良久後笑出了聲。
    他知道獨眼海寇說的沒錯,曆史上豐臣滅亡後確實有不少產生了不少生活拮據的浪人,其中一部分浪人無奈之下隻能出海。雖然被迫出海,但浪人們並沒有丟掉作戰的能力,他們在東南亞組成雇傭兵團繼續興風作浪,甚至還一度在暹羅割據一方。不管獨眼海寇的目的為何,至少他提出來的建議是完全可行的。
    但他並不打算接受這個提議。
    “想把我扶植成你的傀儡?你還差遠了。”左三思突然伸手,將海寇推得後退一步,然後站起身來。
    左三思長得比這日本海寇高了許多,此時站起,瞬間就把海寇方才那咄咄逼人的氣勢壓倒了。
    “想要空手套白狼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喪家之犬是不配談合作的,你說是不是啊,這位海賊老爺?”他特意把海賊二字的讀音加重,想提醒海寇他已經不是那個能在日本叱吒一方的將領了。
    “你說的不錯,我確實不想隻做一個漁夫。我可以像你說的那樣接納浪人,甚至也可以幫你出兵複國。但是,”左三思眼神冰冷的看向海寇,“我們之間不存在合作,你隻能依附於我。”
    “哼,看來我看錯人了,你並不是我想象的聰明人。”海寇聽到左三思的話後搖了搖頭,提起自己的佩刀,轉身離去。
    “一,二……”左三思看著海寇的背影,輕聲數數。
    當左三思數到三時,海寇離去的步伐驟然停住,在原地佇立片刻後滿是不甘地轉回身來。
    “果然如我所料,你不是來談判的,你是無路可走了。”左三思看著返回的海寇,微笑道。
    左三思知道海寇們都生性多疑,他們常年打家劫舍結下無數仇家,即便是談判也不可能隻身前來,所以在海灘上聽聞獨眼海寇是孤身上島後他就覺得很奇怪。而據島民所說,這海寇聽聞左三思不在就直接住在島上等他回來,這行為更讓左三思覺得海寇焦灼急切,他猜測海寇是遇上了十萬火急的麻煩事隻能隻身前來。
    海寇在左三思麵前賣弄的刀術又更讓左三思狐疑,他知道海寇行走江湖多年,不可能聽不到自己走近的腳步聲,但他到了附近海寇卻仍然在舞刀。左三思猜他是要通過這種方式向自己施加心理壓力,但他又想這日本人手下有將近三十精銳海寇,有什麽必要向一介漁夫的自己施壓。
    海寇那自以為聰明的舞刀反而向左三思暴露出他的外強中幹。左三思一瞬間就明白了馬宸全軍覆沒後這獨眼海寇失去了靠山,必然在江浙海麵上四處碰壁,此來是要在養馬島紮根。左三思相通此節,從坐下後就避免被海寇牽著鼻子走,想方設法地要在氣勢上壓倒對方,終於逼得海寇在此時露出了馬腳。
    “你比我想象的難對付。”海寇走回左三思麵前,麵露沮喪。
    他知道自己輸得徹底,眼前這個年輕人有著遠超他想象的沉著與銳利,他的雕蟲小技從一開始就被識破了。他看著左三思的臉,沒來由地想起那亡故的舊主來。
    “說吧,發生了什麽。”左三思從容道。
    “馬宸死後我回到魚山島,取了他的地盤。但馬宸留下的遺產太大,遭到了四方的覬覦,我的實力又太小,抵擋不住各路強人的船隊。損了些人馬後,我隻能收拾了些糧食財貨,撤了出來。我的船隊飄在山東海麵上已經七日有餘。”海寇慘然一笑。
    左三思搖了搖頭,心想這人真是貪心不足蛇吞象,他不過三十人馬,怎麽敢一口氣拿下馬宸一百多人才守得住的財貨。
    “你此來何意?”左三思雖然在意海寇所說的糧食,但臉上仍裝出一副平靜的樣子。
    “我……我的人馬此刻已經無處可去,我希望他們能留駐養馬島。”海寇咬了咬牙,說道。
    “我倒是可以答應,但你們以什麽身份留駐?”左三思又問。
    獨眼海寇聽到這話,沉默了下去,許久後才張開了嘴。
    “客居此地,可每月繳納一筆居留費。”
    “還在做夢呢?”左三思氣不打一處來,“你們一幫無家可歸的人,我收留你們你居然還想著獨立行事?”
    “你什麽意思!”海寇聽這話也怒了。
    “船隊開到島上,全員下船,收繳刀具。可用者留下,劣跡斑斑者逐走,船隊之後聽我節製!”左三思一揮手,語氣蠻橫。
    “既是如此,我隻得去尋找別處。”左三思的提案實在是觸碰了海寇的底線,他滿臉怒氣,轉身就走。
    “慢著!”左三思一聲怒喝。
    “還有何事。”海寇也不回頭,立在原地說。
    “這養馬島不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你今天必須要交出船隊!”左三思大聲說。
    “我要是不交,你要怎樣?”海寇左手握住刀柄,半截長刀已然出鞘。
    “不交,我就去日本,向幕府告發你石田主公的二兒子窩藏在津輕郡!”
    “小人!”海寇長刀出鞘,“不怕我殺了你麽!”
    “殺了我,你就別想著你的複國大計了。”左三思麵無懼色。
    “日本此去千裏,你怎有本事去。”
    “你大可以賭我是個懶人不會去日本,但你要是賭錯了,代價可就是石田家複興的希望就此消失,你敢賭麽?”
    海寇舉著刀沉吟半晌,刀尖終究頹然垂下。
    “我現在去叫船隊上島。”海寇再次離開,他的身形蕭索,聲音像是瞬間老了十歲。
    “等下。告訴我你的名字吧,我總得知道我的手下叫什麽。”左三思的聲音又從海寇背後傳來。
    “林半介。”海寇沉默片刻後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