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征調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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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明!
    “唐繼盛!唐繼盛在哪!唐繼盛給我滾出來!”
    一走進寧海衛衙署的大門,劉練臣就扯著嗓子喊了起來。一邊忙碌的小校們聽到這幾聲嚎,都麵麵相覷,不知道這個平日裏笑嗬嗬的指揮使今天是抽了什麽風。他們生怕劉練臣把火撒到自己身上,都放下了手裏正忙著的活,低頭站在原地。
    “唐繼盛!唐繼盛!”劉練臣見沒人答複,又喊了幾聲。
    “大人,此刻唐千戶在自己的千戶所裏。”一名親兵弓著腰,小心翼翼地湊到了劉練臣身邊。
    “把他給我叫過來!”劉練臣一甩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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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繼盛走到寧海衛衙署前時,劉練臣正叉腰踱步,指著幾個跪在地上的小校罵的吐沫橫飛,幾個同知僉事圍在一旁不住地勸。
    唐繼盛看這架勢,停下了前行的腳步,悄悄咽了口口水。
    “唐繼盛!”劉練臣注意到了在門口徘徊的唐繼盛,衝他喊道。
    “屬下在。”唐繼盛硬著頭皮走到劉練臣身前,屈膝跪拜。
    “你們都滾吧。”劉練臣對剛剛幾個挨罵的小校道。
    幾個小校如蒙大赦,磕了三個頭一溜煙地跑了。劉練臣身後的幾個同知僉事知道劉練臣是要單獨訓話,也告一聲罪走了。
    衙署裏瞬間隻剩下了唐繼盛和劉練臣兩人,這兩人都沒有說話,諾大的衙署安靜無比。
    唐繼盛微微揚起伏在地上的頭,偷瞄了一眼劉練臣的眼神,見那副胖臉冰冷無比,心裏不禁咯噔一聲。
    “大人啊!小人錯了!”唐繼盛磕了三個響頭,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錯哪了?”劉練臣饒有興趣的問。
    “上個月我手下幾個老卒病死了,我不該瞞著大人繼續領他們的空餉。”唐繼盛的臉上涕泗橫流。
    劉練臣氣不打一處來,一腳把唐繼盛踹倒在地。他本來隻打算嚇唬一下唐繼盛,沒想到他還真瞞著自己幹了這種髒事。
    “唐千戶啊唐千戶,你吃了三百多的空額還嫌不夠,還他媽的虛報!”劉練臣怒道。
    “屬下再也不敢了,屬下下次一定稟報大人。”唐繼盛深知劉練臣發怒不是因為自己吃空餉,而是因為自己吃空餉沒給他分成。他趕緊手忙腳亂地爬起來,又跪在劉練臣腳下解釋。
    “我且問你,你手下實額到底還有多少人?”劉練臣從一旁拉來一張椅子,一屁股坐了上去。
    “八百三十人。”唐繼盛的聲音低沉。
    劉練臣聽了也不回話,隻是伸出了腿,啪地一下把唐繼盛踢到了一邊。
    “再說。”劉練臣道。
    “七……六百八十五人。”唐繼盛又爬起跪好,猶豫了一下說了實話。
    “行啊,貪得快比你指揮使爺爺還厲害了。”劉練臣挑起了指甲上的灰。
    唐繼盛不知如何回答,隻得趴在地上低聲啜泣。
    “把你那副娘們的樣子收起來!”劉練臣被他哭得煩了,吼了一聲。
    唐繼盛聞言止住了哭聲,隻是肩頭還在不住抽動。
    “前幾天你手下那個叫張潭的小卒失蹤一事,處理得如何了。”劉練臣又問。
    “前幾日在城外那破敗多年的城隍廟找到了屍體,但不知凶手是誰。”
    “軍士失蹤就夠丟人的了,你還給我搞出個被殺來,還連凶手都找不到,你是不是嫌寧海衛名聲太好了!”劉練臣的心情本來平複了一些,聽到這話不禁再次怒火中燒。
    “大人,大人。”唐繼盛不知怎麽狡辯,隻好跪著爬到劉練臣腳邊,抱著劉練臣的小腿大哭起來。
    “行了行了,我給你個機會。”劉練臣皺眉,甩開了唐繼盛抱著自己的手。
    “大人你講!”唐繼盛好似變戲法一般瞬間止住哭聲,眼裏放光。
    “明日開始,你吃的空額中的六成要上交給我,聽明白了沒。”劉練臣指著唐繼盛的鼻子道。
    “嗯嗯。”唐繼盛雖然心疼,但為了保命還是忙不迭地點頭。
    “再送個大功給你吧,你完成這件大功,就把之前的罪一並折了。”劉練臣又說。
    “大人請講。”唐繼盛表麵上笑容燦爛,心裏卻犯起了嘀咕,心想這大功多半不是什麽好事。
    “我要你帶著你所官兵,給我抓壯丁。”
    “抓壯丁?”饒是唐繼盛沒什麽節操,劉練臣提出的這危險的要求還是讓他有些疑惑。
    “放心,是饒知州讓我幹的。”劉練臣從椅子上站起,蹲到唐繼盛麵前,“我現在說的,你一個字也不許泄露出去,否則全家沒命,知不知道。”
    “大人放心。”唐繼盛猛地點了點頭。
    “我寧海州一帶這幾日有海溢的風險,海水隨時可能會倒灌進五丈河與清水河中。眼下又天降大雨,五丈河清水河水位暴漲,一旦海水倒灌進河,河水必然越壩而出,淹沒州城。眼下饒知州雖然還未公布,但已秘密命我征調民夫加固堤壩。你此去帶足兵馬,在州內巡視,看到身強力壯的男子就給我綁住雙手,帶到五丈河清水河的堤壩旁。隻要五天內給我抓到一萬人,你的罪就免了。”劉練臣輕聲說。
    “不管是誰,見人就綁?”
    “你傻啊,看到穿綾羅綢緞的大戶人家就繞著走,抓窮鬼還不會?”
    “屬下明白。可是大人,現在正是農忙之時,況且我寧海州沿海,海溢必然會衝壞這些百姓的房子與農田,這節骨眼上抓壯丁是不是……”唐繼盛畏畏縮縮的。
    “沒什麽是不是的,五丈河清水河要是泛濫了,這些老百姓也同樣沒好果子吃,但朝廷怪罪下來,你我都得去遼西充軍。”劉練臣扯著唐繼盛的衣領說道。
    唐繼盛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屬下領命。”唐繼盛跪拜下去。
    “那就好那就好。”劉練臣微笑,“也不著急,今天你先回去通知百戶們,明天一早再出發也不遲。”
    “指揮使若是沒別的吩咐,屬下就告退了。”唐繼盛直起腰。
    “去吧去吧,好好做啊兄弟。”劉練臣拍了拍唐繼盛的後背以示鼓勵。
    唐繼盛站起身,微微扯起嘴角,回應劉練臣的舉動,而後渾渾噩噩地走出了寧海衛衙署的大門。
    見唐繼盛出門,手持雨傘等在一旁的親兵急急忙忙的走了過來。
    “千戶大人,劉指揮沒難為您吧。”親兵關切地問。
    唐繼盛回頭看了一眼,衙署大門上方懸著的“保境安民”四字牌匾在陰雲下顯得黯淡不清。
    “今天以後,唐繼盛這個名字要遺臭萬年了。”唐繼盛輕聲說。
    一道雷閃過,牟平城下起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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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淅淅瀝瀝的雨仍下個不停。
    賀久被雷雨聲炒的煩躁,手中握著的筆抖了一下,在宣紙上畫出一道難看的橫來。
    “媽的。”賀久低聲咒罵,將紙團成一團丟到地上。
    地麵上已經堆了一大片團成團的廢紙。紙上都密密麻麻的寫著字,開頭或者是“敬啟登州知府”,或是“謹呈登州兵備道”。
    賀久把筆丟到一邊,癱在椅子的靠背上,眼神空洞地望向屋頂。
    “老爺回來了。”
    賀久正發呆,大門外忽然傳來了轎子落下和奴仆呼喊的聲音。
    “把那個孽子叫到書房來。”賀久的門外傳來父親賀鳳路過的聲音。
    片刻後一名奴仆推開了賀久的門,賀久早已會意,不等他說話就邁步走向書房。
    “父親,您叫我。”賀久站在書房外,一揖到地。
    “進來。”書房中,賀鳳的聲音透著股疲倦。
    賀久進門,卻見到書房內沒有一個下人。賀鳳孤零零地坐在桌案後的椅子上,麵前點著一支蠟燭,隨著一陣風吹過,燭火一陣搖晃。賀鳳的頭發花白,昏暗的燭光顯得他更為憔悴。
    “你還是不打算說你前幾日的傷是怎麽搞出來的麽?”賀鳳看著在桌案前站定的賀久,低聲問。
    “和父親說過很多次了,是和幾個朋友釣魚時摔傷的。”賀久低頭回答。
    “哼。”賀鳳咳嗽一聲,“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你能瞞幾時就瞞幾時吧。”
    “父親必然長命百歲,怎的說出這種話來。”賀久上前一步,麵露關切。
    “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不剩幾天了。方才唐千戶給我派了任務,明天我就要出門去做,過幾日我處理完此事,你就帶人去養馬島提親吧,讓我能在活著的時候看你成家。”賀鳳擺擺手,示意賀久站在原地不必過來。
    “不知唐千戶又讓父親做什麽?”賀久一直沒敢說自己在養馬島上的事情,隻得岔開話題。
    賀鳳猶豫了一下,但想到麵前這人是自己唯一的兒子,沒什麽可提防的,便張開了口。
    “這幾日有海溢的風險,唐千戶讓我在寧海州裏抓壯丁去修堤壩。”
    “敢問父親,寧海州全境男丁都在征調範圍內麽?”賀久聞言內心一動,麵上忍不住露出驚喜之色。
    “是又如何。”賀鳳不滿地瞪了賀久一眼,心想抓壯丁這種喪良心的事情他居然笑得出來。
    “兒子不孝,請父親恩準一事。”賀久忽然跪下,“懇請父親借我五十軍士,兒子願為父親分憂,去養馬島上為父親征調民夫。”
    “你今天怎麽了?”賀鳳麵露疑惑,不知這平常行事悖逆的兒子今天怎麽忽然要為自己分憂了。
    “剛剛父親說要在去世前看兒子成家,真是讓兒子羞愧不已。父親身體不好卻仍想著兒子,兒子平日卻多頂撞父親。兒子想到此層,真是悔不當初,隻想為父親分憂。”賀久哭了起來。
    “兒子,快起來。”賀鳳趕緊站了起來,走到賀久身邊把他扶了起來。
    “我兒長大了啊。”賀鳳的上下打量賀久,臉上也是老淚縱橫。
    “父親為我多年勞苦,現在已經是兩鬢斑白,兒子怎敢讓父親再受那鞍馬勞頓之苦。那養馬島是我婚約之地,親家孫家又是島上大族,兒子去一定能征調許多民夫,大大地為父親解憂。”賀久哭聲不止。
    “難得你有這份心。”賀鳳擦掉眼淚,抱住了賀久,“好,爹就答應你。你去替爹征調養馬島的民夫。”
    左三思,你落到我的手裏了。
    賀久哭聲止歇,架在賀鳳肩上的臉露出無聲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