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小島海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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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明!
    雨一直下。
    漫天的雨幕中,孫家莊南村的圩子處人影綽綽。左三思渾身濕透,混在人堆裏,彎腰把一個又一個的沙袋丟在圩門旁。
    “裏長,海水還在往上漫。”孫六跑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左三思身後。
    “不著急,好好說,漫到哪了?”左三思費勁地直起身,捶了捶酸痛的腰。
    “林家莊幾個建在海邊的房子已經被淹,照這個勢頭下去,明天就該到這圩子前了。”
    “和我想的速度差不多。”左三思點點頭,“我上午讓全島所有人來南村避難,還有沒到的麽?”
    “到是都到了,可南村原本隻住著二百多人,現在一下子湧進來將近一千人,人滿為患,大人孩子連個躲雨的地方都沒有。”
    “淋雨也比被淹死強。麻煩六哥再去村裏轉一趟,看到能動彈的的男丁就喊去裝沙袋,幹土不夠了就去挖房子下麵的地基。”左三思說完拍了拍孫六的肩膀,轉過身繼續去加固圩子。
    “知道了,左裏長也小心。”見左三思又忙碌起來,孫六便應了一聲,轉身跑開。
    和處於大陸的寧海州不同,養馬島是一座海中孤島,海拔很低。從昨天開始劇烈上漲的海麵已經產生了很大的影響,一些靠海的農田和房屋被淹沒,上百人流離失所。不過幸好南村還有一道土圩,能讓全島的人暫時躲避海水,這讓左三思不得不感謝起死去的孫常英來。
    “該死的老天。”左三思又扛起一包沙袋,低聲咒罵。
    眼下林半介剛剛出海,帶領難民開墾也提到了左三思的計劃表上,養馬島的一切都走上了正軌。可偏偏在這種時候遇上了海溢這種糟心事,左三思沒法不生氣。
    又忙碌了一會,左三思撐不住了,他的整個後背和腰都鑽心刺骨的疼。左三思站起身,舉頭四顧,想找點東西填補一下從早上起床開始就沒吃過東西的胃。
    正在這時,左三思聽到了一連串的鼓聲。
    不光是左三思自己,在場的所有人都聽到了。片刻前還忙地不可開交的工地瞬間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豎起耳朵,聽那從海麵上傳來的詭異鼓聲。
    那鼓聲長短有序,聲音鏗鏘,一聽便是軍陣之鼓,左三思實在是不明白這種時候為何會有軍隊前來,急急忙忙地搬來梯子架在圩牆上,手腳並用地爬上了牆頭。
    左三思放眼望去,隻見白茫茫的海麵上,兩條懸著大明軍旗的船正緩緩向養馬島靠攏過來。
    “官軍?”左三思皺著眉頭,低吟一聲。
    他雖然不知道官軍為何而來,但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本能地生出一股警惕。
    “左裏長,是什麽東西啊?”有人在下麵問。
    “來了一小撥官軍。”左三思從梯子爬下。
    “官軍?”眾人也是麵麵相覷,都感覺活見鬼了。
    “不要多想,興許是來幫我們救災的。”左三思嘴上寬慰眾人,心裏卻知道自己連報災文書都沒來的及發,不可能會來什麽救災人員。
    “都別愣著了,幹活!”見眾人猶在疑惑,左三思又喊了一聲,但他自己卻也展不開眉頭。
    兩條官船又行了片刻,在岸邊停下了船,兩條船中走出了大約五十名的軍士。由於海水已經漲得很高,軍士們上岸的地方離圩子並不遠,他們沒走幾步就到了圩門前,哐哐地拍起門來。
    “等一下諸位軍爺,這就給您架梯子!”圩門內的村民喊了一聲,紛紛去搬梯子。
    為了防止海水滲入,南村的圩門早已被村民們用麻袋堵得水泄不通,眼下這支軍隊想進來的話隻能走梯子。
    然而門外的官軍卻並不理會村民的話,他們又拍了一陣,見大門不開,居然助跑幾步,用身體猛地撞向圩門。
    幾隻堆在門口的麻袋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軍爺,別撞啊,梯子馬上就到。”村民們驚呼起來。
    然而依舊無人回應,撞擊聲接連響起,麻袋也隨之劈裏啪啦的掉落。
    “別撞了別撞了啊。”幾個村民趕緊撲到麻袋上,用身體的重量壓著,不讓麻袋掉下去。
    又撞了幾下後,門外軍士的聲音終於沉寂了下去。
    幾張梯子此時也被搬了過來,幾個村民手忙腳亂地把梯子架在牆上。趴在沙袋上的幾個人都長舒一口氣,心想終於頂住了這幫不講道理的兵爺。
    然而這時,門外突然傳來咚的一聲巨響,一股大力衝撞到圩門之上。麻袋和壓著麻袋的幾個人都被頂飛出去,兩扇圩門轟然倒塌。
    圩門內無論是誰都呆住了,所有人怔怔地望著在地上碎成幾片的大門,不知道這突然的變故是怎麽回事。
    空蕩的門洞外,站著幾十個披甲的官兵,他們丟下手中用來撞門的粗壯圓木,排成一列走進了圩子。倒下的圩門和軍人的腳步濺起了一陣煙塵,煙塵中,又緩緩走進一個身穿戎裝的白麵少年。
    “左裏長,我們又見麵了。”那少年從腰間拔出刀來,刀劍指著人群正中的左三思,嘴角微微揚起。
    左三思仔細看去,隻見那少年的頭盔下,赫然是賀久的臉。
    “賀少爺,公報私仇麽?”左三思並不畏懼那把閃著寒芒的刀,向前一步盯著賀久的眼睛。
    “瞧您左裏長說的,好像我和你是一種人一樣。”賀久麵露不屑,“我今日來是奉了寧海饒知州的命令,征調養馬島上的所有壯丁,去加固五丈河清水河的堤壩。”
    “什麽?這怎麽行啊。”一聽賀久的話,養馬島眾人無不慌亂起來。
    “賀少爺,州衙要加固大堤,應該也是因為這海溢之事。但你想必也看到了,海水上漲不到一日,我島農田房屋已有毀傷,此次海溢顯然對我養馬島的影響更大。我島人手本就不夠,現在無不忙得焦頭爛額。見到如此情形,寧海州不調派人手來也就罷了,怎麽還能讓我們舍棄自己的家,去修補遠處的五丈河大堤呢。”左三思反駁道。
    “說得不錯。左裏長伶牙俐齒,大可以去饒知州麵前說。對了,”賀久往前走了幾步,把手上的刀架到左三思的肩頭,“左裏長說的時候記得把自己招納海盜私扣流民的事情也好好說說。”
    左三思沒有說話,片刻沉默後,他突然猛跨一步,伸手扼住了賀久的咽喉。
    “賀久你不要欺人太甚。”左三思嘶吼。
    “哈哈。”左三思來勢迅猛,賀久還沒來得及揮刀就已被捏住了喉嚨。但他並不害怕,反而陰森地笑了起來。
    “左三思…你知道…你這是在抵抗官軍麽。”賀久被捏著喉嚨,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
    左三思臉色微變,他看到賀久帶來的武士名士兵已經全部拔出了武器,刀槍的鋒刃指著那些手無寸鐵的平民。官軍不比海寇,村民們看著這些大明官兵,生不出任何抵抗之心來,隻能顫抖著向後退去。
    “放過這些無辜的人,我跟你走,可以麽。”左三思握著賀久的手鬆了一鬆。
    賀久感受到左三思手上的力量減退,向後一退,掙脫了出來。
    “別逞英雄了左大裏長,你要試著明白自己是個無足輕重的人。你還不配抵這麽多人的命。”賀久理了理被左三思弄亂的衣甲,陰沉著臉。
    “給我統統綁上帶走!”賀久揮手喝令。
    一種軍士掏出早已準備好的繩索,二話不說向一旁的村民們捆去。
    “軍爺我還有兒女父母啊。”村民們嚎哭起來,膽子小的被當場捆住,幾個膽子大的開始向後跑去。
    賀久從一旁的軍士手裏接過一張弩,向那幾個逃跑的村民瞄了半天,手指慢慢滑向扳機。左三思將這一切看在眼裏,趕忙朝賀久一個飛撲,卻被一旁早有準備的士兵死死摁住了。
    雖然沒有撲倒賀久的身上,但左三思造成的聲響還是讓賀久分了神。他不小心扣動了扳機,一支箭貼著逃跑村民的臉劃了過去,箭尾帶著的雨水濺了那村民一臉。
    那村民撲通一聲癱倒在地,像是被嚇壞了。
    “嘖。”
    賀久不滿地撇了下嘴,他重新向弩裏裝了根箭,又指向村民瞄了許久。
    那幾個逃跑的村民見這架勢誰都不敢再動,愣了一下後紛紛跪下,朝賀久磕起頭來。
    賀久見了這一幕,滿意一笑,而後忽然轉身,弩機直指正被兩個軍士按住的左三思。
    “左三思,你知道麽?我現在可以殺了你。”賀久看著左三思的眼睛裏滿是凶戾,“我也真的很想現在就殺了你,可是那樣就太便宜你了。你知道麽,把你們這些人抓到五丈河後,我還要當你們的監工。我要把你折磨的生不如死,然後才能讓你去死啊。”
    左三思沒有回話,隻是無言地看著賀久的眼睛。
    左三思的那雙眼瞳深邃得如同可以吸盡一切光芒的黑洞,一片黑色中不知隱藏著什麽可怖的心思。賀久被他盯得發毛,他丟下弩機,一巴掌扇到了左三思臉上。
    “你看什麽,你看什麽!這都是借給我的,我現在加倍奉還!”
    賀久扇了一下又一下,直到自己的手掌發麻才停下來。
    左三思不再抬頭看他了,他的嘴角眼眶都留著血,無力地垂著頭。
    “賀久你在幹什麽!”遠處的巷間傳來孫行遠的高呼。他原本帶了幾十個人,在別處修理圩子,聽到賀久帶人上島的消息,急匆匆地趕了過來。
    賀久見了這昔日的大舅哥顯然十分欣喜,他咧起嘴來,看向自己手下的軍士。
    “我這大舅哥還是自家人,都省得我去找了,去給我統統捆起來。”賀久一揮手,發令道。
    幾十個士兵聞令,抓起刀劍繩索向孫行遠跑去。
    雨越下越大,海水仍在上漲,像是個張大了嘴的巨獸,要把這個蕞爾小島吞噬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