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回 談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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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明!
    劉練臣站在衛城的城牆上,望著州衙方向的滾滾濃煙,歎了口氣。
    整齊的呼喊聲正從遠處的州衙逐漸傳來,越來越近,劉練臣甚至隱約能看到幾個正向衛城迫近的亂民。
    悔恨和不甘從心底泛起,劉練臣扶著垛牆的手稍微用力。嚓的一聲,一塊牆磚從牆體上脫落,朝城下滾了下去。
    因為牟平城有著高大堅固的城牆,所以這建在城內以屏護衛所的衛城長年來一直不太受人重視,多年失修讓牆體已經脆弱不堪。劉練臣驚訝地看著那塊掉在地麵碎成兩半的牆磚,心裏知道這衛城已經沒有任何守禦的可能。
    “指揮使,要不降了吧,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啊。我們先假意投降保住性命,日後再反正也未嚐不可啊。”唐繼盛捂著手上的傷口,緩緩走到劉練臣身後。
    “事情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劉練臣的聲音微微顫抖,他還是有些接受不了城池在一夜間就被攻破的事實。
    “指揮使,亂民正向衛城鋪天蓋地地湧過來,現在不是感慨的時候啊!”唐繼盛的聲音滿是焦急。
    “繼盛,你怎知降了就能活命。”劉練臣轉頭看向唐繼盛,“你要知道,古往今來被殺的降將可是不計其數,他們還是些亂民,不講道理的。”
    唐繼盛一怔,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他知道劉練臣說的沒錯。
    “衛城中還有多少人。”劉練臣問道,片刻間他又變回了那個威嚴的指揮使。
    “方才卑職粗略的數了一數,還不到六百。”唐繼盛感受到劉練臣氣場的變化,趕緊低頭抱拳。
    “嗯。”劉練臣點了點頭,“你辛苦了。”
    “指揮使您……”唐繼盛抬頭望向劉練臣,眼神有些複雜。他不知道這一向對他吆五喝六的指揮使今天說話怎麽變得客氣了起來。
    劉練臣環視四周,看著那些渾身是傷,正在低聲悲鳴的六百殘兵,眼睛裏滿是不忍。激戰一夜,不堅定的官兵都已經逃散或者投降了,眼下躲在這衛城裏的兵都是多年間陪著劉練臣討海寇滅山賊的親信部隊。見到這些對自己忠心耿耿的士兵遍體鱗傷,縱使劉練臣貪婪成性,也不由得難過起來。
    “難為你們陪我這麽個沒本事的家夥這麽久了。”劉練臣解開衣帶,脫下華麗的官袍,露出下麵的白衣來。
    “您這是?”唐繼盛不明就裏,但還是彎腰從劉練臣手中接過了官袍。
    “別跟著我,一直都是你們保護我,現在換我保護你們。”劉練臣也向一臉茫然的唐繼盛解釋什麽,隻是轉身走下城牆,緩緩向衛城的大門走去。
    “指揮使,讓在下陪您去吧!”唐繼盛小跑幾步,撲倒在劉練臣麵前。雖然平日裏常被劉練臣責罵,但唐繼盛永遠記得是劉練臣把他從一介小卒提拔到千戶的位置。
    “算了吧,我又不是去死,處理得好的話,我會活著回來的。”劉練臣把唐繼盛扶了起來,又接著向前走去。
    “大人……”唐繼盛起身,呆呆地看著劉練臣離去的背影。
    “劉練臣!守城不力,你現在還要降賊不成!”一旁突然響起了一聲暴喝,打斷了這寧海衛為難得的溫馨畫麵。
    唐繼盛和劉練臣同時扭頭看去,卻是饒登在一班仆役的簇擁下正向這邊走來。城破之時他也隨敗兵湧進了衛城,一晚都一直躲在人群中不吭聲,此刻卻突然站了出來。
    “劉練臣你貪汙受賄,平日裏對軍士操練不勤,縱容部下吃空額喝兵血,這是導致今日之事發生的根源!”饒登越走越近,指著劉練臣的鼻子罵得吐沫橫飛。
    劉練臣看著眼前頭發散亂,言語瘋癲的中年男人,忽然覺得有些陌生。此刻的饒登和那平日裏儒風盈身的饒知州簡直就是兩個人。
    “劉練臣,我愧對朝廷,愧對百姓,愧對……”饒登還要再罵,一隻帶著勁風的拳頭卻一下砸到了他的臉頰上,打斷了他的罵言。
    “唐繼盛,你敢!”饒登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揉著拳頭的唐繼盛。
    圍繞在饒登身旁的家仆們紛紛抽出了長短武器,指向唐繼盛。衛城內的六百殘兵見狀也紛紛拔出武器,和饒登的家仆們對峙在一起。
    “饒登,你想清楚,不是你畏懼仕途受阻向上官瞞報河水上漲的實情,怎會有五丈河修堤苦工造反之事發生!不是你畏懼試圖受阻攔下指揮使派出的求援信使,我們怎麽會被圍在孤城裏!事急就全都推在劉指揮身上,天下怎會有你這種狗官!”唐繼盛看這饒登,冷冷地說。
    “反了!反了!劉練臣,還不管管你的狗!”饒登看向劉練臣,聲嘶力竭地喊。
    然而劉練臣並沒有回應,饒登看到他正邁著沉重的步伐向城門走去。
    “開門。”劉練臣走到門邊,對著守門的士兵說。他的聲音低沉,卻無比堅定
    兩名士兵對視了一下,猶豫片刻後推開了那扇並不堅固的門。
    門開的一瞬間,一陣風卷了進來,迷住了劉練臣的眼睛。片刻後,劉練臣掙紮著睜開眼睛,赫然看到了列隊站在門外的,無邊無際的亂民。
    或許已經不能稱呼他們為亂民了,經過一晚死鬥的洗禮,他們已經是一支合格的軍隊。劉練臣看著他們手中都拿著從官兵那裏繳獲來的刀槍,眉眼間都有著遠勝官兵的堅毅。
    人群正中,正對著劉練臣站著的,是那個令他痛恨又畏懼的人。那個人手中拎著刀,額間係著塊血染的紅布,身後吊民伐罪的白色大旗迎風招展。
    “左三思,來談談吧。”劉練臣向前邁了一步,輕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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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指揮使要談什麽?”某處民宅中,左三思和劉練臣隔著一張桌子相對而坐。
    屋外傳來紛亂的腳步聲。梁奇正帶著兩百較為可靠的養馬島民手持刀槍護衛著這棟房子,生怕有過激的叛亂者衝進來將劉練臣活活打死。
    “初見左兄弟時你還是個小島漁民,如今居然能手握銳旅破城,兄弟你實在是不可小覷啊。”劉練臣輕聲說。
    “劉指揮使白衣出城,若是來投降的,大可直說,不必恭維。”左三思並不想和劉練臣敘舊,他直視劉練臣的眼睛,目光銳利。
    “非也非也,我來是有大事同左兄弟商量的。”劉練臣尷尬地微笑。
    “劉指揮不妨快說,我給你一炷香的時間,切莫想著拖延時間以待援軍。”左三思道。
    “牟平城破,周圍府縣勢必得到消息,到時四方必然四方來攻。左兄弟覺得你這一萬多人,能戰勝文登與登州的數萬官兵麽?”劉練臣見左三思表情嚴肅,便也收起了笑。
    “山東兵弱,據城而守,並非不能。”左三思略作思索後回答。
    “左兄弟果然誌向遠大。”劉練臣點了點頭,“山東兵確實是極弱,我也相信左兄弟能席卷膠東。可是,左兄弟等打敗那關寧精銳麽?”
    “劉指揮想要唬我?”左三思冷笑一聲,“遼右距離此地千裏有餘,況且建州韃子在關外虎視眈眈,關寧精銳焉能輕動,來這偏僻的寧海?”
    “左兄弟不妨想想幾年前的吳橋之亂,那李孔二賊擁眾數萬,煊赫一時,可最終是被何人擊敗的?”劉練臣對左三思的無禮不以為意,臉上反而一副樂嗬嗬的表情。
    左三思相信曆史上吳橋兵變的經過,不由得沉默了下去。劉練臣沒有騙他,那席卷山東的李孔亂軍正是被自關外入援的五千夷漢精銳所擊敗的,山東若是有變,關寧軍完全有能力也有可能入關來援。
    “怎麽,左兄弟有把握擊敗那舉世無雙的關寧軍麽?”劉練臣看著臉色變換的左三思,微微一笑。
    “實話實說,沒有。”左三思沒有狡辯的必要,幹脆實話實說。
    “左兄弟真是暢快漢子。”劉練臣讚歎了一聲。
    “所以劉指揮的意思是?”
    “你我議和,各自罷兵。我允許你等亂黨的存在,今後我不剿你,你不攻我。我修書一封上報登州知府,就說寧海大亂在我的精妙指揮下已被平定,那麽自然不會有外地官兵來剿你。如此,你我都無後患之憂。”劉練臣的眸子裏顯露出貪婪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