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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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心伊意!
第五章修竹苑
修竹苑坐落在一條小溪流對麵的開闊平地上,四周荒無人煙,寧馨冷清。房子背後不遠處是一匹高峻的山,六年前初到這裏之時,娘親在山腳順著屋勢種植了許多她所鍾愛的南竹,在她悉心照料下,早已長成一片繁茂的竹林。夏夜的晚上竹林裏密布了嗡嗡作響的蚊蟲,在殘存的光線中橫衝直撞。
一到日暮,西巧就著燭燈用一隻銅香爐點上一大爐苦蒿曬幹搓成的熏蚊草。艾蒿苦澀中的淡淡清香就這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鑽進我的身體,然後融合成一部分的我。
房子前麵是一大片空地,西巧為了防止竹林裏的蛇,同時也點綴一下這所突兀地矗立在這裏的孤屋,栽了很多千層花。她說她們老家叫這些小花為指甲花,她喜歡一邊擺弄她的花一邊喃喃敘說“指甲花呀指甲花,你五顏六色長給誰看呢?命啊,命啊,長在這裏你看我我看你吧。”
我不喜歡她近似咒語般尖刻而邪惡的呢喃,因此,每次西巧弄花,無事可做的我就跳上房頂,仰頭看著遼遠的蒼穹上繡著朵朵閑散的白雲。一種近似於無病呻吟的心痛卻真實地橫亙在我僅有的天地,壓在我繁盛的青春歲月中,凝聚在美麗孤獨的弄花女子身體裏。
房子是坐北朝南的傳統格局,當門是客廳,往左進去是我們三人各自的臥室。廚房和柴房在另一側。當年青翠欲滴的竹子建起來的房子,在歲月的啃噬下,已經斑駁出諸多黃褐色的紋點,依依竹香在百無聊賴的日子中逃竄得無影無蹤。
六年前我跟著娘從歐陽家富麗堂皇的大宅搬到這裏時也是夏日,天色向晚,正逢落日。孩童的我驚訝沉迷於修竹苑不同於別處的壯美異常的落日,沒看到更讀不懂娘親素白的臉上疲倦淒絕的神色。娘親拉著我的手長久地佇立在暮風中,瘦削的身影倦怠冷靜,冰涼的素手滲透著我隱隱可感的決絕。當時的我不像娘親那樣懂得修竹苑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麽,隻是微微有一些恐慌,而僅有的那點恐慌也很快藏匿在生生不息蒼茫古老的山風中。我以為那代表的隻是一段時光,一晃而過的一段時光。
當我知悉修竹苑代表的是未知的未來,荒蕪而冷淡,也許十年,也許一生。年少的我不止一次質問過娘親,為什麽甘願呆在這裏消耗生命,為什麽不走?為什麽攜帶著我呆在這裏?
第一次問時我和娘親坐在門外看落日,娘親抱著我的手怕冷似的縮了縮,她揚起美麗瘦削的臉看著遠方,沉默不語。我不喜歡甚至憎恨娘親的沉默,我不明白為什麽我身邊的人都如此沉默,娘親、西巧、歐陽誌、還有我的姐姐。是不是歐陽家的人都習慣沉默,有什麽不能說出來,非要一天一天緘默下去,直到紅唇中吐不出完整的感情。
我渴望脫離娘親生長,長成我自己,不願在沉默中像娘親像其他人一樣慢慢成熟然後迅速老去,可是,在修竹苑冗長的望不到盡頭的日子裏,我看著自己一點一點改變,消耗了熱情,失卻了銳氣,無能為力,最後變得難以改變,不能向前,更無法回到原點。我終於長成另一個她,另一個沉默的娘親。然而,我總是不時可以感受到腦海裏有另一個聲音在呼喚,蒼涼而渺遠,卻縷縷不絕。洵兒,洵兒……
在我數次問及此事卻一無所獲之後,有一天傍晚,娘親把我叫去小溪邊上。她說“洵兒,你看這溪水清澈見底流淌不息,你覺得像什麽?”
我看著溪水叮叮咚咚汩汩流走,偶有大石擋住便濺起白色剔透的水花,與世無爭,安寧孤獨。“像我們消逝的青春。”我說。
娘親輕輕歎了口氣,撫摸著我的頭。
溪邊的風總是攜帶著一絲甘甜,挑逗你的發絲,你的觸覺。娘親長長的青絲與裙裾被風吹攪得淩亂不堪,纖瘦素淨的娘親愈發淒楚動人。
“聽說”,她說,“你爹爹走了,帶著你姐姐去雲南了。你知道雲南是哪裏嗎?娘也不知道。隻是聽說那裏的天空遍布彩雲,很美麗很誘人。娘這一輩子是沒機會了,但是你放心,娘不會讓你像娘這樣的。再等等,等等,或許……”
“爹去雲南幹什麽?”我打斷娘親習慣性集結的悵惘問道。
“聽說是給你姐姐治眼睛,那裏有個很有名的醫生,治眼睛。”娘摸著我的頭擠出慘白無奈的笑容,那笑容,封殺了我紅潤唇邊的所有不滿與抱怨。
我掉轉頭,看著垂垂壓下的夜幕,溪水裏泛著點點破碎的星光,蛐蛐在岸邊草叢中尖利地叫喚,腳下的青草已然濕潤,又一天在寂靜與吵鬧交織中悄無聲息地逝去。
我含苞的青春一邊竭力要盛放,一邊卻散發著濃烈的腐臭氣息。我恍然覺得自己不是在過生活,而是在趕日子。時刻等待著太陽再一次升起,升起後又沉淪於悲絕的失落,一望無際的明天灰白淒迷,日日夜夜無知無覺地祭奠我流失的美麗和未知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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