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字數:13381 加入書籤
棄婦棄夫!
第七章 人成各,今非昨
晨曦微光已透窗而入,正落在紫檀木桌上的半張美人臉上,染墨的筆斜斜的擋住了那美人的一眼,收拾著書桌的小廝手一抖,正將那濃濃的墨跡點在了如玉的容顏上。
小廝忙拾袖去擦,不想越擦越黑,自裏間步出的磊落男子一見,卻是眉頭微皺。
“還擦什麽!染髒了就是髒了,任你如何也無法回至最初!”正如他與她之間,任他有意修補,卻也再不是當年的她與他,更何況現在夾雜在其中的卻又有人,罷了罷了,不是早說過不去想了嗎,不是早已說過橋歸橋,路歸路了嗎,她攀她的高枝,至於他,雖不是戶部的人,卻總是師弟放心留在朝中的至親,待他將手上米糧一事擺平,也要就此離開去做他的閑雲野鶴!
“是是是,小的不擦了,將軍莫怪,小的絕不是有意的,而是不小心見到那畫中竟是夫人……”
“錯了!”
錯了?!啊,對!
“是是,小的是見那竟是淩雲書齋的唐六小姐,這才不小心抖了一抖。”
那磊落男子眉眼微皺,斜斜的睨了一眼那染黑的美人圖,才道“是她又如何,拿出去丟了吧。”
“是。”小廝快手收起美人圖,轉身拋進了身後裝著雜物的籃子又道“將軍,先前這六小姐在家中之時,咱們怎麽也沒想到她會成了這淩雲書齋的主事,名震京城呢。”
遊離眉皺的更緊,斜斜的瞪了小廝一眼,正要嗬斥他莫要再提起那唐卿鸞之時,卻因他接續下來的話而頓住。
“隻可惜這十二少殺了人,以後總是要影響的,淩雲書齋怕也是就此藥落魄了。”
十二殺了人?!
“你說什麽!”
“咦?哦,唐家的十二少爺唐君蟬,在前兒個半夜,把自家的大伯給殺了呢。”
十二?那個在梧桐樹下一身倦意的少年殺了人?那個滿身暖意讓人忍不住接近的少年會殺人?怎麽可能!
“那現在呢,十二現在如何?”
“這……聽說是正押在刑部大牢,當時淩雲書齋的下人都親眼見到十二少滿身是血,拿著匕首立在屍首旁,證據確鑿呢!”
證據確鑿?到底是怎的?
遊離略略恍惚,似是又看到了那梧桐樹下的少年,帶著淡淡諷刺的笑,縱然是諷刺,卻依舊讓人覺得他身邊的暖。
緩緩閉了閉眼,搖了搖頭,驀然轉身而去……
燈火搖曳,連帶的那牢裏的暗影也搖搖擺擺,在那極小的隔開的牢房裏,唐十二縮坐在角落,身上穿著的是米夏那白色的粗布囚衣,縱然是那極不雅致,極不舒適的粗布,卻讓人覺得和那日梧桐樹下的懶懶少年沒什麽分別,隻是多了份不該有的成熟,不該有的啊。
隨手揮退了牢中獄卒,遊離緩緩靠近,已到了那十二抬眼既能看的到得地方,卻不見他抬眼,隻是望著對麵牆上開啟的小小的氣窗,淡淡日光自那氣窗投進,落在十二臉上,這才看清,那臉上卻是份寂寞,
那樣寂寞的神色,怎麽是這十八九歲少年該有的呢?
“十二……”輕聲喚他回神,卻不知接續該說些什麽。聽得他入獄的消息,便不曾多想,直奔刑部而來,本是想問為什麽要殺人,本是想問為什麽要讓卿鸞擔心,卻驚見少年那樣的神情,卻也驚覺自己的毫無立場。搖頭苦笑,卿鸞已是皇上的入幕之賓,何必還要他來擔心十二,無論如何,他的命總是丟不了得,是他遊離多事了。抬腳,回身,還是離了這無謂的地方吧。
“鳳將軍。”啞澀的聲音忽的自身後傳來,使得遊離腳步一頓,徐緩回首,正望著那少年緩之又緩的回過頭來,四目相對,才發現少年眼底的疲憊。
“將軍……”那澀啞的聲音又頓了頓,然後輕輕垂首,將眼底疲憊遮下才又道,“將軍今日是來看我的笑話嗎?”
不知為何,暴躁的脾氣竟未起,隻是身側的手握了又握,斜斜的睨了少年一眼,淡諷掛上嘴角。這算什麽?
“我何必來看你的笑話。”
“是啊,何必呢。”聲音壓低,“那你還來這兒是做什麽呢?審犯人,不該是你吧。”
遊離一怔,心底也是不解,他聽得十二之事,想也沒想便來了此處……是為了什麽?
他自幼就是個隨性的人,雖也是喜愛那吟詩作畫什麽的,但是卻不不像師弟那樣是個驚世之才。
他總是衝動行事,例如傻傻的上了敵國的當,險些誤了送軍師至西北的大事。如他這般不愛動腦,也就是在這些極聰明的人身邊做個小小的助手便罷,至於那些什麽運籌帷幄,什麽決勝千裏從來也不是他幹的。所以其實他是極討厭那些滿腦袋計謀,處處看在前麵的人,可此次,縱然他不願動腦,縱然他不能透徹世事,卻也明白總有什麽事不對的!
他驀然回身,前傾,想要看清少年的臉。
心底的不安不知從何而來,隻是死死地瞪著那少年的微垂的眼,看著他似是在思考著什麽,似是在為了什麽而下決心!但他什麽也不說,隻是等著,等著他的未盡之語,良久良久,才又聽得那啞啞的聲音再起,“十年前,我和阿姐親眼看著幾個叔伯將父母逼落凋零的荷花池……”
什麽!遊離眼一瞪,手一緊,青筋暴起。
怎麽……
“其實那天我和阿姐本也是該死了的,隻是……隻是阿姐聰明,瞞過了叔伯的眼,從此就有了唐府處處被人欺負的呆蠢十二和足不出戶的六小姐,直到那一年,幾個堂哥險些將我也逼落清池,阿姐心驚,而你卻同初家兄弟去唐府探望我那寄養的堂姐初音,所以……”
所以就有了月夜下的輕生,所以就有了惹人心憐的少女?憑什麽!他隻是她逃脫唐府的……的……
“阿姐是為了我。”是啊,是為了她的弟弟,隻是利用而已,不氣,不氣,那時他不是也利用她嗎!利用她逃離皇上的賜婚,隻因她是他的師弟,皇上最尊敬的皇叔悅晟王爺親口誇讚的”米夏文才”!
所以不氣,不氣!更何況是現在呢!
他為什麽要在這兒聽他說這些,雖對十二略有好感,可他的姐姐為攀高枝與他已無相幹,他……
“將軍,可我卻知道這多年來阿姐是真心對待你的。”
真心?何來的真心,是在他身陷牢獄的時候和皇上搭上?還是隱隱之中有何那刑部尚書略有牽連?!
是了,刑部尚書是卜池,他果然是多慮了,多慮了。心底再起的恨意壓了又壓,終是決定還是離開這窒息的地方,不僅僅是這牢房,還有這米夏朝堂,管他百姓如何,管他邊疆如何,與他何幹!不管了不管了,師弟要是不放心,就自己回來助他那個該死的侄子!
驀然回身,舉步就走。
“就算是入宮也是為了你啊!”
腳步又頓,茫然回首望向敘說的少年。
入宮……是為了他?什麽為了他?如何為了他?怎的就為了他?
“我是說……三年前,你那高貴端雅的母親跪在已經被她一紙休書休離的阿姐門前,求她出賣自尊,讓將軍你活著甚至是繼續做你的高官而入宮,聖意啊,入宮能是如何?枉我的阿姐覺得欠你恩情,枉我阿姐對你深情,無奈之下也隻得……”
什麽!雙腿微顫,身子搖了一搖,他趕緊扶住身邊牆壁。微微垂下頭,道“你是說……你是說……”喉間似是卡了什麽,如同十二一般暗啞,卻怎麽也說不下去。
不!不!不!
娘先休了她?不是她……她懶為人婦,不是她……惱他情淺,求了休書而去嗎?
卿鸞她入宮怎是為了他?
不!不會的,不會是娘逼她入宮的!
難道不是她……她虛榮嗎?不是她……她……
怎會如此,怎是如此?不過是三月牢獄,怎麽……竟有如此……如此的糾葛?
這是真的嗎?不會的,不會是真的!
“你不信嗎?如若不信,便去問問你的好娘親,她……可否跪求阿姐入宮?”
娘她……她確實會如此的,定會如此的,此事怕是加不了!
……那他那日……那日對卿鸞說了什麽……他……
“你是害怕嗎?怕我對你做什麽?你放心,我不會的,在你不顧我的感受踏進那華麗宮門的那一天開始,就抹殺了你我之間所有的一切。我是不在乎,因為我對你沒有情愛!可是我又怎會去抱那曾經在別的男人麵前盡顯嬌媚的身軀?我——不屑!”
“……我又怎會去抱那曾經在別的男人麵前盡顯嬌媚的身軀?我——不屑!”
“……我——不屑!”
怎會……怎會對卿鸞她……這麽說呢?他……他怎能這麽說,怎麽能!
“在你指責阿姐之時,卻是傷她最深之刻。”十二聲冷,隱帶恨意。
是啊,那時……他定是傷她至極,至極啊!
“我本不願說的,隻是……我姐弟二人韜光養晦,十年沉寂,借著這淩雲書齋與官場商場相連,為的是要毀去唐府的米糧市場,而你那好皇帝也不過是借著我姐弟的手,攬回糧食命脈罷了。如今我出了這事兒……”那唐十二垂下眸子,探手自頸間掏出一塊兒翡色玉佩,那玉佩在透窗而入的光線下晶瑩剔透,他探手撫了又撫,“我沒動手去殺人,可唐老大卻的確是我所殺,證據確鑿。阿姐為了救她這不爭氣的弟弟,恐怕已經……身陷皇宮了!”
什麽?
自腳底而起的寒意一路上湧,透進心底,直達頭頂,冰冷了他的指尖,冰冷了他的身軀,無力一動卻……僵硬的邁步……
“將軍且慢……我可以相信你會對阿姐很好很好麽?”
很好很好嗎?
很好很好啊……
“我鳳遊離在此發誓,今生唯唐卿鸞一妻,絕不坐擁三妻四妾。定然與她真心相待,此意乃是真心所致,絕不是為報恩情。十二你放心!”
“如此,我若有幸活著出去,我阿姐沒事便罷,若是有何閃失,唐家十二唐君蟬在此發誓管他米夏百姓,管他是皇朝基業,我定要那小皇帝坐不安龍椅,也或許該讓他的龍椅沒得做!可好?”那臉上狠厲與堅定怎是個十九歲的少年啊。
遊離微微垂眸,啞著聲道“若是如此,何須你動手,德昭帝的命是我鳳遊離的!”
“多謝將軍。”十二將手上溫玉遞出,交與遊離至此他才看清,那晶瑩的玉蟬已然碎裂。
“將軍,此玉乃是我娘生前親手自所刻,阿姐手中亦有一塊兒。請你交與阿姐,告訴她,此玉便代替君蟬守在她的身邊,我姐弟心靈相通,她身上的重擔,交給我便罷了。也求她……幫我找找……找找淩玉……”
這“淩玉”二字本是遊離極為忌諱的,可此時他卻無力深思,接過玉來,便搖晃著離開了陰寒的地牢。卻不知他這一走,獨留下的少年被三四個大漢硬生生的被灌下毒酒!卻不知那斯文有禮,假仁假義的刑部尚書那般陰狠至極。
寒風拂過發絲,飄蕩開來,他無暇拂去,滿心都是她。
是!他知道,他現在應該衝進那金碧輝煌的深深宮苑,殺了那個男人,可是!可是!可是……可是他滿心都是她,滿心都是她的痛,她的苦,殺人報仇已不再緊要,緊要的是她的委屈,緊要的是她的心
在京城重重屋宇之上穿過,踏遍了每一個屋簷,將輕功使至極致,無非就是要用最快的速度見到她。
終於,疾馳的腳步緩下來,翻飛的雪花自茫茫天際灑落,在那個紅漆的檀木門前,那個他心心念念的女子淡然而立,滿麵的倦意,他本想,本想再見到她的那一刻,用力的搖晃她纖細的肩,大聲的責罵她的傻,可是……這一刻,他僅僅能再這高高的房頂看著倦然的她。
雪,灑落,早已枯敗的梧桐樹顯得那麽的淒涼,他就站在那高高的屋頂之上,就這麽看著她,她本以為,他會衝過來,狠狠的大罵她一頓,畢竟現在所有的人都以為,她已不再是她,皇城宮殿的一夜,早已該又一次在京城傳遍……
可是他沒有,僅僅是那麽地看著她,是在幹什麽?不屑她的所為嗎?
風劃過,飄雪延續著他們之間的寂靜,他們也僅僅就是這樣對望,似是望著那深深的情,濃濃的愛,可是……
良久,良久,他躍下那高高的屋脊,極緩慢極緩慢的靠近,直到他的氣息劃過她的頰,她才看清,那黑亮的眸,竟不知何時暈上了薄薄的霧,他修長的手緩緩抬起,終是落在了她纖細的肩,握緊,然後,依舊那麽對望,就像是看進了彼此的內心。
可沉默依舊延續,直到,那黑眸中的薄霧一顫,她已在他的懷中!緊緊的,緊緊的,像是將稀世的珍寶包在懷中,不願再放開!
卿鸞茫然不知所措的任他的手臂環著,心中竟起了小小的期盼,興許他們……
直至許久,才自怔愣中回神,卻聽得他口中喃喃的……歉意。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一遍遍的重複著這三個字,聲音極小,清風一吹,便幾近破碎。
對不起?
用力掙出他的懷抱,黑亮的眸對上他已然紅了的眼。咚!心沉下!他定然是……是……知曉了,那他是怎麽知曉的?
手狠狠地握著,圓潤的指甲陷入皮肉,淡淡的紅痕滲出。
幹什麽,不舍?抑或是因為她的犧牲而滿心的愧疚?哈,真是可笑啊,何必想那麽多呢……何必想那麽多,她……隻是報恩……報恩……
“卿鸞,卿鸞,卿鸞……”滿滿的憐惜,滿滿的不舍,“縱是如此,我還是要你的。”
我還是要你的,我還是真心想要和你在一起的,我不知何時於你有了那般濃烈的情,我不想你為了那什麽該死的地位離我而去。我努力掩飾我的心傷,我不屑你的所為,假裝自己不喜歡你。卿鸞,現下好了,我知道你的真心了,我不在乎那些什麽該死的貞潔,我不在乎,我的卿鸞啊,我的卿鸞。
嘭!
心緒霎時冷下!
還是要?還是要?
要她做什麽?心存感激她的犧牲,所以縱她現下這樣也還是可以要的?不必如此,她唐卿鸞不需此等感激之情!
還是要,多麽勉強的話語,多麽難得是我犧牲。哈哈哈哈!
就不信女子無夫,便不得生存!
就不信女子孤零,便無顏存世!
遊離啊遊離,我何必你的犧牲!
遊離啊遊離,我何必你的感激!
遊離啊遊離,我何必要你一句勉強至極的”還是要”!
揮手一推,邁步後移,在他愕然中砰地一聲,關上了那朱漆大門,也關上了她的心門。獨留含著淚意的男子迎風而立,高抬著手想要敲門卻終是不得落下,良久良久,他狠狠地閉了閉眼,靜立不動……
三日來無論何時,總能見到他。
或屋外孤立的身影,或回眸之時深情的凝望,或她踏出房門時期盼的眼神,時時提醒她他的存在。卻……
一句”還是要”死死的糾纏著她,讓她午夜夢回,淚灑羅衾。何必如此糾糾纏纏呢,他何不一走了之,讓她靜心安枕,讓她不對他有任何企盼,奈何他卻不知她的心境,奈何他卻……
何必如此?她不信哪個男人能忍受妻子不貞,她不信以後長久相處,他不會憶起她的過往,若是那日見到他嫌棄的目光,還不如此生短了想望。
可他此刻所為,和他的”還是要”要她如何?要她如何……
莫不是相報恩情,也為了安心?
猛然拉開房門,正對上他的眼,驚見他滿眼疲憊霎時化去,絲絲期盼流瀉而出。
長長一歎,道“你要如何?”
“我……”是啊,他要如何?說他和她相伴此生嗎?說他不在乎她的……讓他如何說出口?那日他那般的侮辱,那日他絕情而去,如今卻怎麽說出口啊。
“鳳遊離。”我不要你的感激,不要,“你感激我嗎?你是因為我的所為而不舍嗎?鳳遊離,你不必如此,你且看我今日風光,從來不是因為我為你鳳府夫人,而是因為我是淩雲書齋的主人,因為我……我是皇上的紅顏……”
“不!你不要說了,卿鸞你不要說了。是我,你是為了我,你不要……說了。你是我的妻子,一直都是,不曾改變。”
“是嗎?不曾改變?那……那那日你所說的‘我又怎會去抱那曾經在別的男人麵前盡顯嬌媚的身軀?我……不屑……’又算什麽?遊離,你抱著我的時候可會想到我曾被誰抱過?”
你如何能接受啊,哪個男人能接受呢?何必……何必為了什麽感激勉強自己?
不必,不必……
寂靜庭院,留下的依舊僅隻是遊離獨自惱恨。
他當初為何為了顏麵,說那樣的話,為何被妒火控製了神誌……此時悔已晚矣……
但求真心化開卿鸞心底堅冰,他定要守得她看清他的真心。
至於那個造成這一切的人,他怎能放過……
寂靜的夜,暖暖的偏殿幾點燭火,纖瘦的身影坐在案前,一摞摞高高迭起的折子映出淡淡的影子印上盛著朱砂的瓷碟,忽的,密封的殿內燭光搖了幾搖,連帶著影子在朱紅之上劃了一下,光影的交接露出紅的豔麗,隨即被暗影徹底覆蓋。
貴氣的青年已是滿麵疲色,毫不緊張的望向那製造暗影的男子,那滿眼的恨毫不掩飾,他不懷疑如果手中有刀,他的項上人頭恐怕已不在自己的身上了。
隻是心奇為何他衣衫不整,身帶血跡,畢竟這殿外確實不曾有何打鬥之聲傳來。
“我是來殺你的。”聲音因努力壓著怒氣二略帶暗啞,不複原本的清朗,“我……本是來殺你的,但是……”但是他入宮之前,卻在宮門之外與米夏武林至高的高手們激戰數百回合,任他出自無憂穀的絕世武功,卻也是雙拳難敵四手,不敵敗落,可卻沒抹去他要人死的心,隻是……
“我不殺你。”
德昭帝一怔,卻啥霎時回神,望著鳳遊離。
“任憑你是米夏之君,我本也能要你生不如死。”
隻是師弟的話沒錯,卿鸞的未來需要他,而過去的便讓他過去,殺了這個心性尚不及長的孩子有什麽用,當真能讓他的卿鸞無垢而活嗎?
不!不能,所以他要他活著,活著為國憂心,活著眾叛親離,活著一輩子見不到真心對他的人,活著在許多許多年後,回憶著少年時的錯誤,然後後悔一輩子!
數十年的折磨該是比一刀殺了他更痛苦吧……所以他要他活著,給他他想要的,卻終是會被他想要的折磨到死!
“縱然你手段惡劣,可我依舊不會離開她,我定時要隨著她天涯海角。而你,怎知道真心相愛是何等美妙,像你這樣的人,怕是一輩子也不得知曉,如此,縱然命存,卻是生不如死!”
是嗎,生不如死啊……他怎會生不如死?他米夏至高的身份,他聰明至極的頭腦,他強國興民的誌向,有這些,他不要別的。什麽眾叛親離,沒有他們,他還有一個自始至終站在他這一邊的叔叔!他不怕!
現下他謀劃失敗,終是失去了這個一心留住的將軍,可是……哼!鳳將軍真的以為他能就此離開嗎?
唐卿鸞是如何也離不開的,他有著刑部大牢的一條命留著她!她總是會留下來為他的大業出力,或許他還是可以和放出點心思,真真正正的她來上一段小小的感情,嚐試一下當年皇叔一心追求的感覺,嚐試一下對麵這個男子一心恨他的起源!
心意一定,他抬眼望著那滿滿恨意的男子,“將軍,當真要與朕為敵?”
“遊離從來不曾有意與皇上為敵,但是……皇上的奪妻之恨,卻是如何也忘不得的。”說到此處,他刷的一聲將長劍抽出,遙遙的指向德昭帝,卻聽得暗處裏那不平的氣息,一個個隱隱將出,似是誓死也要保護這個可恨之極的少年。護他做什麽?護他再來攪亂他人夫妻情深麽?
搖曳的光影在臉上蕩來蕩去,沉寂在這暗夜裏發酵,兩個男人彼此凝望,他們曾是毫無隔閡的君臣,他們曾是那般的彼此信任,如今卻是近在咫尺,遠在天涯。
忽的,遊離拔地而起,手舞著長劍一挑,揮出的劍氣直朝著德昭而去,同時拿來自四麵八方的暗器,暗勁激蕩而來,想要阻住已是不及,隻得任那劍氣劃破皇袍,將那繡著的精致金龍的龍頭斬斷,未幾,有血痕滲出。
遊離,已然退至殿門之外,淡淡的帶著愁緒的聲音飄將進茫然看著胸前血痕的皇帝耳中。
“自今日起,我鳳遊離自由天地間,再不在這朝堂現身。你……做你的皇帝吧,但若是我的卿鸞有何閃失,你的命,我……記下了!”話落,影無,寂寞的大殿裏隻剩下德昭孤單的影子隨著燭火搖曳。直到好久好久以後,殿閣外的晨光已然投進窗格子,門外的太監才小心翼翼的喚著“皇上,晨起上朝的時間到了……”
僵立的身影才微微一動,手敷上那已然幹涸的血跡,眼輕輕的閉上。身邊沒有親近的人嗎?那小人也是用得的……
“來人,下朝後宣刑部卜池偏殿暖閣覲見。”
小人,小人便小人吧,至少有人能聽他說說話。
落雪無聲,晨曦的薄光已然透進屋中,貴氣的夫人正任由小丫鬟服侍著著衣。抬眼,正見她那英偉的兒子此時卻是落拓滿身,帶著身上的斑斑血跡立在門前。她心驚,撲上前去。
“遊離,你……你這是怎麽了?哪裏受了傷。快!快來人去請大夫,請大夫來看看將軍的傷!”
何來貴氣,僅餘下滿心擔憂。
“娘,我沒受傷。這血……是別人的。”聲啞。
“別人的?別人的……就好,就好。”似是安心,緩緩回身,抹下額頭冷汗,繼續著衣。
鳳遊離緩步步出,輕輕落座在廳上小幾之前。
“娘為什麽要休了卿鸞呢?”
著衣的手一頓“遊離怎的問這個?”
“娘為什麽要休了卿鸞?”不語緣由,執著於此。
鳳老夫人長歎一聲,自裏間走出“哪裏是我休了她,若不是她跪在門前苦苦哀求,說是與你不睦,說是‘但盼情真夫,不要陣前英。’,說是她……她已有了真心所向,若非如此,我怎會給了她休書?畢竟也是敗壞了我家的名聲啊。”
“是嗎?”遊離聲音極輕,“那近日來,娘頻頻邀永定侯千金過府相敘卻是為何?”
鳳老夫人笑意掛上眼角,輕輕上前拉起遊離的手道“我兒,你也知道,娘年紀大了,你身邊又沒有妻妾。我見這初家小姐標致動人,言之有物,是個真真的好姑娘,更何況她亦懂你們戰場之事,以後也不會相對無言。她那爹爹更是永定侯爺,與你自是有助的。你看看哪日,咱們就托了媒人過府提親可好?還是你奏請皇上,請聖旨賜婚?娘啊,也好早早的抱個孫子。”
“怎得我與卿鸞成親多年,也不見娘親催我們生個孫兒給您抱呢?”他語帶酸澀,已然知道了卿鸞被休得原因。
“唐卿鸞?”鳳老夫人眉頭一皺,言語中盡是不屑,“不過是個商賈之女,於你有何相助?所謂士農工商,這商家本就位低,她又是那商家還不重視的女兒,要她何用?我的孫兒萬萬不能出自這樣低下之人的肚腹。”
果然啊,果然啊。娘是官宦子女,爹亦然。卻原來身份之說根深蒂固啊。
“娘說……卿鸞於我無意,卻不曾想過孩兒當年拒了皇上賜婚,娶了卿鸞乃是心中所愛?”
鳳老夫人眼一瞪,棄了遊離的手“心中所愛?你莫要騙娘,皇上賜婚的女子我也是沒看上的,那般刁蠻的丫頭來我鳳府,我自是也不願意,至於這唐卿鸞不過是你拒婚的理由,我自是當時沒有阻止的。如今娘替你中意了初家小姐,你愛她便是。”
“娘……”滿麵無奈,滿心疲憊,“我卻是喜歡著卿鸞的,確實是喜歡的,我……自是不會再娶別人了。至於您說的於我有助益,再也無關了……”緩緩起身,離了桌幾向門外走去。
“娘當年求著卿鸞救孩兒之時……可曾想過卿鸞該如何是好?”
留下的僅是這無奈之語和鳳老夫人蒼白的臉……
本文版權所有,未經“花季文化”授權,謝絕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