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李可仙夜入五女坊
字數:7593 加入書籤
qzone.io,最快更新小女子混江湖 !
“官人,官人!”一位披著如瀑黑發的女子匆忙跑上了前廳,眼波裏帶著十二分的焦急:“大事不好了!仙兒她又不見了!”
李慶從桌案上抬起頭,看著眼前被急得團團轉的夫人,無奈地說:“唉!估計她天一亮就會回來了。這個不教人省心的……”
聽了這話,隻見總督夫人魏恬月立刻皺起了秀眉,一雙原本清秀的桃花眼裏此時似要噴出火來。來不及在心中罵娘,她有力的右手就拍在了桌案上,震得筆架上的毛筆都晃了幾晃。
“天亮了就會回來了?”魏恬月使勁兒點了點頭,道,“好,李慶,你這個當爹的心可真大啊!閨女半夜三更找不著了,你倒是一點兒都不急,啊?還不趕快叫你的手下給我找!”
最後一句話吼出,魏恬月算是解了氣,又轉身到別處去尋她的寶貝女兒了。
其實李慶不擔心自己的女兒也是有原因的。他早就知道自己的閨女是個不省油的燈,便派了一個功夫出眾的侍衛,名為呂春華的,一直在暗中保護著自己的女兒。憑著呂春華的武功,就算是江湖中有名的高手來了,也難傷女兒分毫。
望著自己夫人婀娜纖細的背影,李慶就開始納悶了,為什麽自己夫人如此嬌小的身體內竟有著這麽大的爆發力呢?想著,他又憶起了自己與魏恬月的第一次相遇。
那是在一個商人的府門邊,一位姑娘正在一幢臨街的高樓上拋繡球招親,剛剛上任的少年知府應邀前去商人府中做客,正好路過此處。
天氣晴朗,秋葉輝煌。
懷裏的姑娘麵容姣好。
姑娘緩緩張開雙眼,纖長的睫毛一撲閃一撲閃的,臉上的神情像極了森林裏的小鹿。
“公子,是您救了我?”
抱著她的少年有些慌張:“沒有沒有……隻是……你……你剛剛從繡樓上摔下來了,正好砸在……”
姑娘從少年懷裏站了起來,行了一個溫婉的萬福禮,道:“公子,小女子不才,願以身相許。”
幸福來得太突然,少年有些不知所措。但當他看向那女子驚鴻一般的容顏時,隻覺得她就像是天上的神仙,熠熠然發著光,教人挪不開雙眼。他不禁心醉神迷,竟恍恍惚惚地答應了她。
“好……好吧……”
“好個屁!”李慶從回憶裏抽身而出,拍了拍發燙的雙頰,捂住額頭暗道真是“往事不堪回首”。再想想自己的女兒李可仙是副什麽德行,又連聲哀歎:“造孽,造孽啊!”
明月西移,燭光閃爍;炭火明滅,屏風溫暖;熏香怡人,煙霧彌漫;案牘沉重,筆墨難開。
“大人。”李慶的心腹展瀟楚提劍進了前廳,單膝跪倒在李慶麵前,兩手一拱行了一禮道:“天靈衛抓到了一名後夏奸細,已經押送到了玄武司的地牢裏。”
李慶的思緒一下子被拉回到了詭譎莫測的戰事上:“後夏?後夏這時候摻和進來是要做甚?”
“走,備轎。咱們去看看去。”說著,李慶整理了一下官服與官帽,跟著展瀟楚走過庭院,穿過垂花門,跨過府門下高高的門檻,上了轎子。
四台轎起,一行人緩緩向玉門城南的天靈衛玄武司走去。
…
…
玉門城緊北邊的五女坊,如今是個魚龍混雜的地方。這裏原本是城中一些貧苦老百姓的聚集地。在永平年間,正是寧國國力最強盛的時候,北方部族被壓製得逃到了極北冰域,苦不堪言。無奈之下,馭風國莽蒼部的驍騎王率部投降寧國,大批馭風國子民匯入莫邪省,其中的一部分就在這五女坊定居了下來。後來,寧國攻破西夏國都,吞並了西夏的東南境,西夏被迫遷都月泉,改國號為後夏。從此,一些本在東南境的西夏後人便流亡到了地處寧國西北的西涼、莫邪兩省,五女坊中就又多了些西夏人。來自三個國家的人,你看我不順眼,我看你也不順眼,這五女坊啊,就亂了起來。再加上這裏地方偏僻,距府衙太遠,其中又是巷陌交錯,街道布局猶如迷宮一般,官府便不願再管這裏多如牛毛的糾紛,就隨他們去了。再後來,寧國北境的一些江湖勢力看中了這裏不但地處兵家必爭之地,有著車馬通運之便,而且還是個“山高皇帝遠,天廣任鳥飛”的去處,就也落腳於此。久而久之,這裏就演變成了寧國北境最大的黑市,等官府再想插手時,已經來不及了。
而這個普通老百姓唯恐避之不及的地方,就是西北總督府大小姐李可仙今晚的目的地。
慘淡的月色籠罩著深夜的玉門城,萬家燈火已逝,留下的隻有萬籟俱寂。長長的石板街上,“嗒吧嗒吧”隻回響著李可仙一人的腳步聲,長竹竿挑著的燈籠發出幽暗的黃光,也隻照得腳下的一小片光亮。
忽然,右手邊的深巷裏悄無聲息地閃出一個人影。那人高瘦高瘦的,一身黑衣,站姿似一棵青鬆。把燈籠挑高了挑近了仔細看,方見那人深邃的五官和滄桑的麵容——狹長淩厲的雙眼陷在眼窩裏,劍鋒上指的英眉臥在眉骨上,高挺微翹的鼻子豎在正中央,削薄泛紫的嘴唇莊重又嚴肅,不帶一絲笑意。這種人物和他周身的氣質,直逼得過路人也會遠遠繞他而行。
“呂叔,老規矩。”李可仙見來者是呂春華,便放下了警惕,“來,拉個鉤保證一下。”
說著,李可仙甜甜笑著向呂春華伸出她的小拇指。和往常一樣,呂春華拒絕了這種小孩子遊戲。他麵無表情地冷冷道:“小姐請放心,我不會跟大人稟報此事的。”
“哈哈哈哈哈,那就好。呂叔你可真好!”李可仙開心地笑了,圓圓滾滾肉乎乎的小臉上綻出的笑靨燦爛似火,櫻桃嘴一咧,還露出了她換虎牙時留下的一個小豁口。兩彎月牙眼中波光蕩漾,像有兩汪清泉快要溢出來似的,真真是可愛非凡。
這樣的笑容,任誰見了,心都會被融化,都會被感染吧。可呂春華還是那張萬年不化的冰山臉,好像全天下的人都欠他幾十萬兩銀子似的。
片刻,李可仙收斂起了笑容,一拍手道:“對了,我想這次進五女坊時你我保持一定的距離,沒別的意思,隻是不想教其他人發現你的身份,更不想教他們查出我的身份,給爹爹惹麻煩。上次去時你就差點暴露了,我不太放心……”
“小姐你是不相信我呂某的實力?”呂春華雙臂交叉,將隨身寶劍抱在胸前。
李可仙連忙擺手,解釋道:“呂叔啊,我不是這個意思嘛。我隻是擔心萬一……就比之前遠個七八尋可好?”
“大人命令我要守在距你不過十尋的地方,沒有大人的命令,我絕不遠離一步。萬事都沒有小姐的安危重要,此事休要再提了!”說罷,他竟一轉身,頭也不回地沒入了夜色之中。
李可仙撅著個嘴,站在原地生了一陣悶氣。想她堂堂總督府的千金大小姐,西北總督李慶的獨女!周圍有誰不是對她俯首帖耳,有求必應?怎麽偏偏這位呂叔是個例外呢?這人真是不可理喻!罷了,不想了!她勒住了腦海中如同脫韁野馬的怒氣,把心思全都轉移到了自己的“正事兒”上麵。
寒風瑟瑟,吹得李可仙又把自己的棉衣裹緊了些——這是府上采買果蔬的小斯穿的破棉襖,套在她的身上寬寬大大的,根本就抵擋不住臘月的嚴寒。若不是李可仙在街上走動著,可能就真的要被凍僵了。
愈往北,四周的黑暗就愈濃鬱,風的呼嘯聲就愈蒼涼——可能是因為四周變得更為空曠的緣故吧。再往五女坊的方向走,遙遠處似乎有許多星星點點的燈光在閃爍。李可仙知道,這是在黑市上進行交易的人手中執的油燈或是蠟燭。因為玉門城夜間實行宵禁,黑市裏的人怕驚動官府,就不敢大肆點亮燈火,隻好拿著這種昏暗些的燈,隻求能照亮眼前即可。
看來寧國北境第一大黑市就在前方,但它似乎並不是李可仙要去的地方。隻見李可仙在黑市的入口處往左一拐,便進入了一條陋巷之中。巷子裏即使在寒冬臘月裏也依然泛著股臭味兒,入口處積下的髒水結成了冰,教李可仙“哎呀”一聲差點滑倒。一個趔趄站穩腳後,她輕車熟路地來到了一間破屋門前,舉手叩響了柴扉。
敲了許久,屋裏有一個少年的聲音響起。
“哎!來了!”
隨後,一絲火光從窗台上一堆雜物的縫隙中透出,落在了李可仙的鼻梁上。來人從門縫裏認出了她,忙把柴門打開,道:“咦?老大,許久未見。”
李可仙立即拿出來一副故作老成的姿態,道:“那個……兄弟們幾個最近都還好吧。”
“托老大的福。若不是您出錢為我們租下這一間小屋,我們兄弟幾個早就凍死在大街上了。老大的恩情,我們沒齒難忘!”
“哎呀,好啦,別說這客氣話了。帶我進去看看他們唄?”李可仙很是享受這種被人尊敬的感覺,這心裏一樂,嘴角上就掛起了笑意,藏也藏不住。
“老大請。”
小屋內的熱炕上,幾個孩子睡得正香。大的有十二三歲,小的隻有五歲。他們都是街頭的流浪兒,開門的少年在他們中間是最大的,今年已滿十七歲了。而那個五歲的孩童,是西夏後人的遺孤,從小就被這群孩子收養。他們也都護著他,盡量不教他受委屈。
“我這次來呢,是想請你幫個忙。”李可仙神秘兮兮地從懷裏掏出了一個布袋和一封信。少年接過兩件東西,掂了掂那個布袋。布袋沉甸甸的,打開一看,裏麵竟全是黃金。少年似乎並不吃驚,道:“這回要把它交給哪位爺?”
“天龍幫的洪長風洪四爺,你能辦到嗎?”
少年拍拍胸脯道:“放心吧老大,包在我身上。”
“記住,不要透露我的姓名身份,要強調一下這隻是定金,事成之後還另有重謝。”
少年點了點頭,收起了兩樣東西。
“我先回去了,我娘肯定該著急了。”
少年為李可仙開了柴扉,送她到了巷口。李可仙見他並沒有止步的意思,便道:“不用送啦,我在這兒不會有危險的。”
東方隱約發出來光亮,周圍的景物漸漸都染上了酞青藍,一片蕭條。
“喲喲喲,這誰啊!”一個充滿戲謔的聲音傳來,話音一落,一位浪蕩公子便從遠方的黑暗中鑽了出來,身後的幾名仆役立馬圍上來列在兩邊,個個高壯威猛猶如凶神惡煞一般,著實教李可仙嚇了一跳。
“跑!”李可仙向少年遞去一個眼神,兩人當即向陋巷深處跑去,卻隻聽得身後那浪蕩公子提高了嗓門,大聲道:“嗬!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在一起,果然沒幹什麽好事呀!”
少年停下了腳步,竟又往回跑去。李可仙急了,大喊道:“你幹什麽!別管他!他就是個混蛋!”
那少年並不聽勸,紮著鬥雞一樣的架子,大喝一聲:“你說什麽?”
颼颼冷風中,浪蕩公子竟一揮手展開了折扇,悠悠然搖著,臉上浮現出一抹笑意,在燈籠昏暗的燈光中顯得愈發猥瑣。
“我就說你們幹不了什麽好事,孤男寡女的。看看,心虛了吧。”
“你……”
“怎麽?不服氣?小爺我正心生煩悶。兄弟們,給老子教訓教訓他!”
一群仆役立馬圍了上去,李可仙見狀立馬攔在他們與那個少年之間,厲聲道:“我是堂堂西北總督之女,看你們誰敢動他!嚴世珠,你如此驕縱跋扈,就不怕敗壞你爹的名聲?”
“哎呀,我好害怕呀。快,把總督的千金大小姐拉開,別傷了她。至於那個小鱉孫嘛……居然敢勾搭總督的女兒,給我狠狠地打!”
“你……信不信我教爹爹參嚴玉一本,教你爹丟官罷職!”
嚴世珠把扇子一合,往手掌心拍了拍道:“真是情比金堅呀!我好感動……”說著,他還裝模作樣地掩麵而泣。
麵對這般無賴,李可仙無計可施,隻能眼睜睜看著少年在眾人拳腳之間掙紮扭動,痛苦不已。過了許久,仆役們收起了拳腳,其中一個人將雙手捧著的兩樣東西呈給嚴玉,道:“這是從那家夥身上掉出來的。”
李可仙暗道不好。
嚴世珠接過後看了看信封上的字,又打開布袋瞅了瞅:“呦嗬,這是給洪四爺的?這裏肯定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
“嚴哥哥……你看,今天這事兒……你打也打了,氣也消了,就算了吧。”李可仙心中罵了一句“嚴豬”,便挽起了嚴世珠的胳膊,輕輕晃了幾下,“嚴哥哥你大人有大量,看在我們父親同年的份上,放他回去吧。”
嚴世珠輕蔑地笑了笑——要放在以前,我可能還會怕你。但現在你的父親馬上就要完蛋了!到時我爹就是西北總督,你又能奈我何?但想著,卻又覺得李可仙的態度轉變太快,有些可疑,便抖了抖信封,掏出裏麵的一張黃紙來。低聲讀完,他臉上的神情變了幾變,到最後哈哈大笑起來:“怎麽?你個七八歲的小丫頭片子還想雇人打我?哈哈哈哈……”
李可仙的麵上陰雲密布。
嘴上哈哈大笑著,可嚴世珠的心裏卻隻覺著瘮得慌——這麽小的孩子,竟有這般想法,真是令人嘖嘖稱奇!
“咳咳……今天,看在你爹的麵子上就這麽算了啊,以後有的是機會收拾你!走,我們打道回府!”
嚴世珠一行人遠去了。李可仙瞅他們走遠了,朝著他們消失的方向一連啐了好幾口,隨即轉身用盡全部力氣去攙扶那個少年:“不好意思啊,是我連累你了。”
“我……我沒事兒……倒是老大您交代的事情,我沒辦成……”
“好了,現在不說這些了。”
少年支撐著從地上站起來,摸了摸李可仙的小腦袋,道:“老大您早點回去吧,我沒事兒了……”
“嗯嗯。”
…
…
在回去的路上,李可仙的小腦袋瓜裏一直都在想著這樣一個問題:嚴世珠怎麽會突然到黑市這邊來呢?
回想起今晚嚴世珠囂張的那副德行,再比對一下之前他在自己麵前夾著尾巴做人的樣子,這個問題就愈發地引人深思,卻也想不出個什麽頭緒來……
畢竟她還是個小孩子啊,知道的實在是太少了。
令她想不到的是,這個看似毫不起眼的問題,竟會在許多年之後再次困擾住她。而那時,世事早已是天翻地覆,滄海桑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