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羽人(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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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來奇怪,在此後相當一段時間裏,部族不再有羽人失蹤,倚天輪小小的組織在夜裏出動,尋找小黑人的蛛絲馬跡,同時試圖摸索族人們失蹤之間的某種聯係。但幾乎一無所獲。土星為他們提供的白晝總像是蒙著一層霧,羽人們之間的猜忌也像霧一樣,倚天輪驚詫於族群結構的如此鬆散,仿佛萬河的權力根本是空中樓閣。他不敢相信瓦解對方如此容易,但根據迪和龐氏姐妹源源不斷提供的、他之前幾乎聞所未聞的情報來看的確如此。
    “但是過去母親總說萬河族長有神佑。”龐告訴他,“神喜歡他。”
    “神可曾表現出來如何喜歡他?”
    “我們沒見過,但大家都知道。”
    這是個自相矛盾的答案。萬河住在樹海最南端的蟹湖湖畔,他配偶的屋子是一棵最古老的針葉榕天然長成的,那棵樹自己幾乎就是一片樹林,被稱為“樹城”。傳說樹城比這個族群還要古老。一個視野還算不錯的白天,倚天輪好奇地去看了一眼,確實氣派非凡。想到菲鶯和自己多年以來住的寒酸木屋,不知為何一陣怒火湧向他心頭。樹城後麵點綴著繁花的漂亮露台是他們母子淒慘境遇的證明:族裏的羽人不願分給他們食物和湯,在許多個夜裏,無助的菲鶯隻得抱著餓得偷偷流淚的倚天輪,哄騙他說乖乖睡覺就可以吃到矽晶石上並不存在的香嫩烤肉。
    倚天輪每天依然在菲鶯的樹屋周圍找一個隱蔽的地方住。他記下了每一個前來造訪她的男羽人的名字,誰對她還算不錯,誰又打了她,倚天輪一清二楚,這是過些日子他要跟這個部族另算的一筆賬。
    一個晚上,倚天輪偷偷把自己射下的一隻鳥放在窗邊。但有那麽一個怪異的瞬間,他覺得似乎有人在背後看著自己。然而回過頭卻是無窮無盡的密林。春水化開了冰河,衝刷著沉積在淤泥中的落葉,明亮的土星當空,有什麽東西在暗夜中向密林深處遁逃。
    倚天輪懷疑自己已經被發現了。但是發現他的是什麽呢?他又如何確信在它們麵前隱藏自己是有益的呢?
    當天,羽人聚落的另一端發生了兩起失蹤事件和一起謀殺。死的是一個年幼的女羽人,從傷口來看,那小姑娘從發湯的露台回家的路上被鉤叉擊落,下場極其可憐。鉤叉是神賜給獵手的武器,羽人自己無法製造,隻能分配給族裏最強壯的羽人。倚天輪從沒有讓誰實施一次謀殺,製造敵人最好的方式是鼓惑,謀殺隻能吸引不必要的注意。但看起來終究是有誰動手了,而且目標還是這樣一個沒有實質威脅的小孩。
    到了約定集會的時間,倚天輪懷著疑惑的心情朝那棵荒樹走去,沿路觀察著光線昏暗的四周的動靜。冬眠結束之後,有那麽一段時間他獨自生活在幽深的地底,得益於那段經曆,他覺得自己的感官比之前敏銳了。
    他覺得小黑人在大規模出動。它們抓走羽人要做什麽呢?倚天輪初步推斷這些令人鄙夷的異族很可能來自地下,就在那些被猴麵包樹水根吸幹的泥土下麵,這些地表的植物闖了禍,釋放出了地下不祥的力量。
    倚天輪在陰影裏藏了一會兒,觀察著樹下的人群:托魯汗、托爾、迪、煌孫和龐氏姐妹,所有人都在,但是沒有人手持鉤叉,也沒有人身上沾著一絲一毫的血跡。不對,人不是他們殺的。倚天輪得出結論。羽人不善於隱藏感情,掠殺後的興奮和狂熱是藏不住的。
    等了一會兒,人群看上去變得焦急,年輕的迪和托爾在東張西望,似乎準備離開,於是倚天輪適時地出現,品嚐著期待的目光。這些人在等待自己拿主意。倚天輪意識到,驚詫於族人的遲鈍和稚拙。從前怎麽就沒意識到呢?
    “整個部族都騷動了。”龐說。
    “死的是誰的孩子?失蹤的又是什麽人?”
    “死的是胡爾克的小女兒。”煌孫說。
    說話的龐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有一間大樹屋緊挨著的小樹屋,是她們母女的吧?”
    “是啊。”煌孫搖搖頭,“可憐!”
    “失蹤的一個叫藍羽,另一個叫托亞,兩個都是美人兒。”
    “她們的親人和萬河的關係如何?”說完這句話,倚天輪注意到迪謹慎地看了他一眼。
    “你要做什麽?”托魯汗問。
    “我們要分化這些有親人失蹤的人們和萬河的關係。”倚天輪有點不耐煩地解釋道,這些人為什麽這麽蠢?
    “聽起來是個妙計。”迪說,看得出他是比較愛思考的那個,“你很聰明。”
    “我們需要找到失蹤羽人的母親、孩子、追求者。”倚天輪告訴他們,“我們要把他們的憤怒引向萬河。一個接著一個,族長最終會被族人的恨意所摧毀。另外,我要確認那樁命案的殺人者不在我們中間。”
    “我們的武器是普通的魚叉,不是鉤叉。”歐指了指自己和托爾,後者哼了一聲。
    “我也是。”煌孫不必要地說,倚天輪當然知道:這些天來他幾乎是和煌孫單線聯係,信息交換也最頻繁。
    “女羽人不用鉤叉。”龐說。
    所有人都盯著托魯汗。
    “我不對弱者動手。”托魯汗輕蔑地說,“肯定是哪個剛得到鉤叉的小崽子幹的。”
    “殺族人會遭到神譴。”龐畏懼地望了一眼雲頂山的方向,悠悠的藍光不真實地變幻著。羽人不願意提起那些雪山,尤其是雲頂山。那幾乎是埋藏在血脈裏、對神的力量的恐懼。
    簡短的會麵結束之後,他們決定離開。托魯汗不缺配偶,但由於避免引人注意,他在會麵的晚上總是一個人睡。而托爾和迪本就是形影不離的手足兄弟,每次也一同離開。但這次迪沒有和托爾一起走。
    “來嗎?”托爾問迪,倚天輪注意到他的手指斷裂的傷口已經愈合,想必經曆了相當的痛苦。但托爾其人雖不願同倚天輪多說話,卻再沒表露出半點怨恨的意思。羽人這種生物好鬥、強悍卻易於臣服。
    迪留了下來。倚天輪等著他開口。
    迪展開強壯的翅膀,樹下煙塵四起,迪借著風力飛上樹梢。
    “好像確實有什麽地方不對。”
    倚天輪吃了一驚。迪似乎具有察言觀色的能力,這對於他的族人而言是一種罕見的天賦。
    “我們是一個能飛的種族,為什麽從沒有人離開這座島呢?”迪說,“你想過沒有?”
    “失蹤的人離開了。”倚天輪提醒他,“他們死了嗎?被深埋在地下還是被從這個島上帶走了?”
    “你現在可以飛嗎?”迪問。
    倚天輪點點頭,背部用力,使勁撐開肱骨和尺骨,完全結構的翅膀像一把巨傘在背後撐開。翅膀展開的時候,倚天輪感受到了熟悉的快感:他能飛了,翅膀流暢的線條一直垂到腳下,隻要他願意,就可以帶他飛越所有最高的山。
    他們朝著雪原飛去,天鷹崖無聲無息地掠過,酷似鷹嘴的山峰麵朝著森林,懸崖下是自古代開始堆疊著的山丘,下麵埋藏著古往今來羽人的累累屍骨。
    “這些人是什麽時候開始往下跳的呢?”倚天輪問,但迪沒聽見。狂風拍打著他們的臉,所有的羽毛迎著風起立歡呼。倚天輪翼展更寬廣、體格更瘦長,在極速的時候飛得比迪快很多。寒風撕扯著他的身體,那是折磨卻也是力量。倚天輪從未如此明白地意識到他們這一種族是為天空而生。
    倚天輪在天上看眺望遠方的海,忽然有種衝動,想飛過去看看海那邊的高山,卻發現越過海濱不久就開始變得呼吸艱難。要不是迪衝過來拉了他一把,他險些在高空中休克。
    綿延的白色海岸盡頭有高高的台地,映著星光綠草如茵。他們坐在草地上歇息,倚天輪拿出竹筒,拔出軟泥塞,喝了一口裏麵的涼茶。有些泥土味兒,但不礙事。
    “這是什麽?”迪好奇地問。
    “我從小就喜歡喝這種飲料。”倚天輪告訴他,“用溪水、山葵和香草,封在這種竹筒裏麵,搖晃一會兒之後水就變得非常甘甜。”
    迪接過竹筒嚐了一口,由衷欽佩地看著他。“你將來會成大人物的。”
    “是嗎。我隻想在族裏不被欺負,有口飽飯吃,就知足啦。”
    “我們族人以力量和翼展來區分人的高下。可腦子才是決定一個人甚至種族命運的關鍵。萬河他是最優秀的獵手沒錯,但他當族長靠的是拉攏和收買。”
    “還有神佑。”
    “我說,如果你當了族長,自然會有神佑,你相信嗎?”迪神秘地一笑。
    倚天輪明白了為什麽他總是覺得族人是如此愚鈍:因為他們與他並非智力相仿。他也許原本就比他們聰明得多。他由衷感激迪為他指出了這一點,但是無法說出口。在菲鶯身邊多年的謹小慎微讓他學會了對情感有所保留。
    倚天輪呆呆地望著菲鶯的樹屋所在的那片樹冠。不知媽媽睡了嗎?再等等,隻要再等等就好了,我會讓你從苦難中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