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無主之城 偷夢先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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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華燈初上,遠方地平線閃耀的金光戳破夜幕寧靜的湖藍。
    身材高大的羽人在吃蛋糕,打過啫喱霜的翅膀柔順地貼在他腰部兩側,用一條阿瑪尼定製的束帶固定成優雅的杯形。上流社會的人們熱衷攀比,奢侈品就像名片,愈加珍稀罕見的煙卷、袖扣和飛行汽車都似乎能幫助人們向著核心圈子邁上一步。
    “倚天輪!”大法官西蒙尼熱情地朝他走來,關節突出的雙手握住倚天輪的手,袖口抖出一塊江詩丹頓“人中之龍”。“你好嗎?”
    “從謀殺案之後,奇怪的符號出現在大街小巷,警備隊像瘋了一樣調查我們在地球的社會關係。唔,或許我可以說,除了這個我的確很好。”
    “嘿嘿,當然。”西蒙尼把袖口往下拉了拉,拿起兩杯落夜城產的葡萄酒,晃了晃自己那杯。“來點這個?好酒是不分國界的,雖然我知道你寧願喝點啤酒。”
    一個相貌英俊、舉止高貴的年輕人朝他們走來。“這是韓托斯。”倚天輪為西蒙尼介紹,沒有掩飾這就是自己正在等的人。西蒙尼微微點了點頭,報以微笑。
    “這人是誰?”西蒙尼走開後,韓托斯問,帶著點奇怪的口音。
    “一個政治上的盟友。”倚天輪皺了皺眉,“他今晚過得不會很自在。他是個溫和派。”
    “幹嘛要把界限劃得這麽清楚呢?”
    “這是政治。”
    “這是文明的內耗。”韓托斯指出,“你們把大量精力浪費在這種無謂的爭鬥上是會拖慢種族邁向神壇的腳步的。”
    “你的看法有點兒像他。”倚天輪若有所思地望著宴會廳另一邊身著嚴肅長裙的銀發男子,“那邊那個男的,他叫亨利·藍玫,出了名的溫和派。最近像他這種有回歸地球傾向的人日子都不好過。”
    韓托斯盯著他看,好像對藍玫很有興趣。“你怕他。”他輕聲說。
    倚天輪楞了一下,緊接著哈哈大笑,笑聲驚動了旁邊的一對夫婦,倚天輪忍不住多看了他們兩眼。
    “你提到他的樣子酸溜溜的。”
    “他是摩爾拜公司三時區的副總裁,漂亮得像個女人,高爾夫球技術出神入化,但權勢遠在我之下,我為什麽怕他?”
    “誰知道?”
    “但我想必須承認他是個出類拔萃的人。”倚天輪舉起手裏的酒:“敬你,殿下。”
    韓托斯抿了一口酒,兩人漫步到碧藍色的空中花園,因為他們發現吸引了太多不必要的注意。
    “宴會怎麽樣?”倚天輪帶著幾分驕傲問,“摩爾拜的社交界總是這樣熱鬧。”
    “熱鬧?”韓托斯不以為然,“你們熱鬧的根源是對孤獨的恐懼,那間屋子裏彌漫著恐懼。也許隻有那個藍玫例外。”
    倚天輪伸出一根手指指著花園裏的全息電視,碩大的空氣薄膜上放映著電影畫麵般的實時新聞:“這玩意兒,叫賽博朋克。他們對畫麵進行了處理,所有的細節做得既科幻又明豔。久而久之,人們會以為生活真的就是這樣。”
    “在我看來,視覺元素會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你們的感知呢。”
    “事實上,影響感知的是對比。”倚天輪接著解釋道:“沒了這些光影,人們就隻剩下枯燥的數字、社交壓力、價值危機——”他瞥了一眼韓托斯,“——還有死亡。會有更多的人沉迷藥品和遊戲,殿下,人是脆弱的生物。”
    “所以你打算獨自承受這些嗎?隻有你一個人知道我是誰,我明白那對你是一種殘忍。”
    “總要有人來做。”倚天輪滿不在乎地說。
    “聽起來就像以微小的生命丈量永恒。”韓托斯笑笑,“你是個了不起的羽人。”
    “說到您的身份,”倚天輪正色道,“在您拜訪我的有限幾次裏,似乎從來都不是為了找我聊天呢。”
    海風從西邊吹來,韓托斯鬢角一縷瀟灑怪異的金發隨之飄拂。他一隻腳踏上花園邊緣的石階,眺望著滄海和星辰。
    “我這次是從那邊來的。”他準確無誤地指著明亮的土衛二旁邊的一顆星,那顆讓所有人愛恨交織的星星。
    “地球嗎?最近似乎相當熱鬧呢。”
    “我聽說了。星際司法警署星區司長,叫‘熔爐’,是吧?”
    “看得出是個不得了的人物。”倚天輪一直懷疑韓托斯是個劣質機器人,因為他說話的口型似乎從來也對不上發音。這家夥確實是遙遠星球的來客,據說還是聖埃克蘇佩裏的名著《小王子》的靈感來源,隻不過根據倚天輪得到的信息,他的星球上多的可不是猴麵包樹,而是法術、權術和那些讓人不省心的子民。
    “他們圍著那個小城做什麽?”某天的二時區,倚天輪辦公桌上確實放著這件事的新聞,他從來沒覺得警署的真實目的和新聞上寫的一樣:罕見自然災害。
    “追捕逃犯。”韓托斯撓撓額頭,似乎覺得他明知故問。
    “殺人犯?”
    “得了吧,你的想象力沒那麽差。”
    “真想不出來。我是個挺務實的人。”
    “確切地說,他們追捕的是某個‘東西’。”
    倚天輪喝一口酒,仔細想了想韓托斯的話。他當然不會告訴韓托斯自己也在密切關注地球上的事情。星際司法警署是一群趾高氣揚的外星人,多年前降臨人類世界的時候也曾是舉世矚目的大事件。倚天輪這個年齡的人從出生起就對這股外星勢力耳熟能詳。多年以來,他們既不掠奪人類的資源,也從不與人類分享技術,隻是一味以星區的秩序官自居。
    然而這一次,他們卻一反常態地在地球人的土地上布下了宏大的陣勢。有人懷疑這很可能是他們對人類發動侵略的第一步,如果真是這樣,歐星人倒是省得為獨立不獨立掐架了。
    但是倚天輪不敢妄下判斷。星際司法警署的裝備雖是笨重的鋼鐵,但它卻飛得比任何人類飛船都快,這是個令人不安的事實。征服人類對他們而言太容易,動作這麽慢根本沒必要。他不得不承認,韓托斯給出的解釋可能是真的。
    “一個來自太空深處的強大生物,一個惡魔,帶著來自太空深處的力量。”
    “你覺得他們有勝算嗎?”
    “那可是星區司長啊。”韓托斯饒有興致地說,“要是他覺得自己不行,何苦來幹這事呢?”
    “何苦”?倚天輪琢磨著這個詞,忽然想起韓托斯帶著的是什麽口音了,於是會心一笑。
    “聽起來無論是哪方取勝,人類都有好戲看。”
    “人類或許有,但你不行。”
    倚天輪又想喝酒,但鐵罐已經空了。
    “當總裁不能睡覺,沒法看戲,這跟我小時候在羽人島度過那些憋得難受的日子有什麽不同?”
    “有不同的話,那就是責任?別人做不到的事情你能做。別人不想做的事情你得做。”
    “這可不像是精靈能說出的話。你叫廢墟裏的那個什麽?它是個超級英雄之類的還是——”
    “不可說。”韓托斯眨眨眼,“你理解得對,也不對。他可不隻是個超級英雄,他的神通可大著呢。”說著從牆壁內置的冰箱裏拿出一罐酒,作勢要喝。
    “我記得你說過自己不能喝這個。”倚天輪皺著眉頭。
    “是啊,不過這聲音很好聽。”他來回拉動拉環,眯著眼睛仿佛在享受一首輕音樂。
    “你還沒跟我說過它什麽來頭——”
    “不可說,朋友,我不能說。你最好回去問問‘羅生’的建造者,他們把遊戲通向了一個什麽地方。記得我很早就提醒過合美·擎天,他開發的遊戲走錯了方向——或者說,在某種神秘力量的指引下正巧百分之百地走對了方向。這麽說吧,你們就像鼴鼠打洞,直通地獄之門。我有把握說特洛伊小鎮存在一條通往你們這個開放的網絡空間的通道,一旦星際司法警署將地球上的實體摧毀,它就將寄生在羅生世界中。你可能會覺得這是一件很刺激的事,但這隻是個開始。”
    “刺激?”倚天輪抗議,“我看上去像那麽不入流的政治家嗎?”
    韓托斯沒理他。“我的家鄉曾經有一個湖,我小的時候,他們說那湖水有毒,而我和哥哥出於好奇,拿一根藤條伸進去,眼睜睜看著藤條在水麵下的部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朽凋零。很久很久以後我們才知道,那隨著湖底的暗流湧動著的毒液,是時間。”
    “想必它的毒素對你的族人們來說不起作用。”
    “那裏成了度假勝地,孩子們喜歡跑去讓時間的力量錘煉自己的身體,他們認為那樣會讓自己變得很強大。但是他們要留神不要把頭埋到水下去,否則等浮上來時就是滄海桑田。”
    “永生啊,真讓人嫉妒。”倚天輪酸溜溜地說。
    “直到後來,湖水變得黑暗渾濁。怪物從裏麵爬出來。最開始是令人作嘔的、像胃一樣蠕動著的生物,然後是各種各樣隻在最深沉荒謬的夢魘中才能出現的惡魔。現在,那座湖所在的山穀入口有最精銳的力量把守著,湖上盤旋著比那些惡魔更高級的邪惡存在,而湖底,則是深不可測的永恒深淵,那‘東西’自深淵深處而來。”
    “這是否是你來到這裏的原因?出於作為高級文明的愧疚?”倚天輪質問,“惡魔莫不是你們帶來的?”
    “我這次來的目的是向你求助。”麵對倚天輪的質問,韓托斯坦然答道。
    倚天輪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羅生世界,我進不去。”
    倚天輪還是沒吭聲。
    “你要派你最強的士兵到那個虛擬世界中,殺掉那個惡魔。”
    “也許我可以幫你這個小忙。”倚天輪思忖,“但目前形勢不利,我的地位並不穩固。”
    “這你不用擔心,我對朋友一向慷慨。你的地位會穩固的。”
    “這得動用不少資源。我需要有不那麽超現實的理由說服其他人。”猶豫半晌,倚天輪說道。
    韓托斯笑了。“我已經替你想好了一個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