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陸離覺得這種尖叫和他夢中的尖叫太像了，不由得縮了一下脖子。

    蘇韻寒拍了一下程陸離的腦門，“你還愣著幹嘛？莫瀟瀟已經衝上去了。”

    在愛情的世界裏，果然女人最偉大。陰森陰森的監獄裏，也不知道莫瀟瀟哪來的力氣，跑得比他兩都快。

    程陸離趕緊追上去，卻發覺這兒像個無限循環的迷宮，到處都是石柱，莫瀟瀟才比她快了十幾米，轉眼間卻不見了人影。

    麵前是幾個陣列排開無窮無盡的石柱，每個石柱上都有陰陽術的銘文。莫瀟瀟哭喊的聲音突然回蕩在空氣裏，石柱上的銘文都被激蕩起來，無數古老的文字在這個巨大的空間裏被傳唱。

    一瞬間，八條石柱中間蹦出了劇烈的紅色鬼域，死者之地領域全開，一個身著戰袍的男人跪倒在紅域中央，他身上全是坑坑窪窪的血跡，他仰天嘶吼著，想要逃離這個地方。

    但他的四肢被禁錮了，紅域硬化成了固體，完全鎖住了他！

    “秦木！”莫瀟瀟呼喊著要衝進紅域，卻突然被蘇韻寒攔住，“你不要命了！進去了你也會死！”

    “絕對死者之地？”程陸離一愣。當初在校門口禁錮柳若澤的場景還曆曆在目，柳若澤都逃離不掉的絕對紅域，普通鬼怪怎麽逃得了？

    “沒有陰陽師也能夠製造出絕對死者之地麽？”他啞著聲音問。

    蘇韻寒眼睛迅速掃過周圍的石柱，“這是一個陰陽陣，召喚紅域的所有銘文都被雕刻在石柱上，隻要有鬼怪的聲音，就可能激起空氣震動，無數的石柱發生共鳴，雖然一個矩陣中隻有一個紅域，但這裏所有的石柱都會一起共鳴……這就相當於，每個石柱都是一個陰陽師！”

    古老的、絕對的陰陽術在這裏展開。程陸離又一次聽到了空氣裏那些厲鬼的嘶吼，那是過去每一個在紅域裏死掉的鬼怪！他們英靈留在現世界和往生界的夾縫裏，他們出不去，外人也進不來。他們隻能一直一直尖叫著，他們的尖叫又一次引起來石柱的震蕩……

    一朵嬌媚的、瓣紅如火的花從石縫中生長出來，以可見的速度張開了自己的花瓣。在鮮紅如血的紅域中，它顯得更加嬌豔，花朵肆意綻開，如同地獄的妖姬，又帶著絕對的誘惑，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擁有……

    “彼岸花。”蘇韻寒說，“它真的存在。”

    程陸離抽出鳴鴻刀，一刀劈下去，紅光閃現，一瞬間，彼岸花和絕對紅域都被劈成兩半，但他的刀還沒有收回去，石柱之間又一次傳來共鳴，一個新的紅域展現在秦木腳下！

    那朵嬌豔的花，在破成兩半後就枯萎了，但原來它生長的地方，又有一株新的彼岸花冒出來！

    “沒完沒了了。”程陸離抹了一把頭上的汗，他已經連續砍了幾百刀了，可隻要有一點點的聲音，哪怕隻是秦木稍微動一下，新的鬼域就會產生，這是以一種絕對的循環來製約每一個來到監獄的鬼怪！

    就算砍斷了石柱，周圍還有無數的石柱來支撐每一個鬼域！

    蘇韻寒咬了咬牙，接著瞬間發出了一枚三角鏢刀，正中秦木的脖頸，秦木僵在紅域裏不動了，身體一點一點的軟下去。在他倒下的一瞬間，他周圍的紅域都消失了。

    蘇韻寒直接殺了秦木？程陸離一愣，但他瞬間明白了，他們找到秦木時，秦木已經被陰陽陣折磨很久了。他被陰陽陣困住，疼得昏厥，接著陰陽陣消失；當他醒來的時候，陰陽陣又發動，如此反複……如今的秦木，不過是由著一點點靈力支撐著不潰散的靈體罷了。

    莫瀟瀟瘋一樣地跑到秦木旁邊，抱著秦木的遺體痛哭。秦木的身體隻存在了非常短的時間，緊接著就變成了半塊玉玨。

    “這是他的原身。”蘇韻寒輕聲說。

    旁邊那顆彼岸花忽然綻放出妖豔的紅光，一個男人的臉躍然出現在光線中。

    “這個是……”

    “這是秦木。”莫瀟瀟呆呆地說，“他以前，是一個將軍。”

    畫麵裏的男人年輕又儒雅，身穿鎧甲，意氣風發。他駕著馬，從城外到城內，穿過了風風雨雨，然後到了莫府，他焦急的下了馬，極其興奮的衝到府內的一個院落中。

    春天剛到，到處都是花團錦簇，但他根本就無心看，他的心思都在院中的小姐身上。小姐坐在花園裏刺繡，刺繡上是兩隻戲水的鴛鴦。她還沒有繡完，鴛鴦隻有一隻。

    秦木走到花園裏，遠遠看到了小姐，他激動地走上前，緊緊抓著小姐的手，“我說過，我一定會回來，我會回來娶你！生生世世，我們都會在一起！”

    他將一塊玉玨掰成兩半，一半他給了小姐，是信物，一半被他緊緊抓在懷裏。

    小姐羞紅了臉，用刺繡擋住了臉上的紅暈，嬌滴滴地點了點頭。

    但很快秦木又被征上沙場，他揮刀如雨，在戰場上如同一尊戰神。他還隻是一個副將，但他一定會有很多戰功，他會贏得天下所有的戰事，他一定會成為真正的將軍！

    可是他死了。

    一支箭刺入了他的胸膛，他胸前的鎧甲散開，半塊玉玨落在地上。他捂著自己的胸，難以置信的看著手上的血。天空稀裏嘩啦下起了雨，所有戰士的血都和雨水融在一起，流向了奔湧的江河。

    他的血，也不過是眾多死去將士之一，成王敗寇，勝者得到天下，也沒人會記得住他。

    可是，他還有他的承諾，他還有她的誓言。他答應過她，一定會當上將軍，回來娶她。但他做不到了，他不甘心。

    他的一縷魂魄飄飄揚揚，從往生界回來，又到了那一片鮮血淋漓的戰場，他看到了那半塊玉玨，那是一塊沒有價值的玉，隻是一日買了，覺得好看，也就留在身上，他的魂魄盤旋在眾多的屍體中，但他已經找不到自己的屍體了。

    突然間，仿佛有什麽東西吸引著他，他迅速被吸入了一個黑暗的空間！

    那個世界太暗了，沒有邊界，秦木剛剛落入黑暗世界，就立刻暈過去。

    等他再次醒來，卻發現自己成了鬼怪。

    時間已經過去了上百年，人間輪回幾道，他的小姐也早已經進入黃土，白骨化灰，天人永不相見。他遊蕩在人間，卻也不知道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的滋味了。

    但百年之後，秦木又看到了他的小姐，換了旗服，帶著旗頭，在花園裏笑盈盈的和丫頭玩耍，人輪回幾世，早就不是原來的樣子。可秦木一看到小姐，就知道一定是小姐的輪回，她的音容笑貌，無論過了多久，他都忘不了。

    從那以後，他一直陪在小姐的身邊，陪著她一起變老，一起入土，然後他又花幾百年，去找小姐的轉世，再一次陪著她，一起度過一生……

    “將軍一直找小姐，這麽多年，從來沒有停過。”莫瀟瀟笑了笑，“他說生生世世，他就真的做到了生生世世。人間到底有多少人能這樣做到呢？若是沒有陰陽師的東西，他還會陪著我，度過下一生……”

    莫瀟瀟抓著那半塊玉玨痛哭，整個監獄裏都是她淒厲的聲音。

    就在她哭泣的時候，又是一朵彼岸花從石縫之中長出來。

    “快出來！”蘇韻寒怒吼一聲，拉著程陸離迅速後退，程陸離還沒有明白出了什麽事，原來站立的地方又出現了一個絕對紅域！

    “怎麽可能啊！秦木不是已經死了麽……”這句話的下半句被他吞到肚子裏，因為此刻站在紅域正中的是莫瀟瀟！

    “莫瀟瀟也是鬼怪？”

    “嗯。”蘇韻寒低聲回答。

    莫瀟瀟沒有尖叫，也沒有哭喊，隻是呆呆地坐在紅域正中。紅域會如同蟲蟻一樣啃食鬼怪的肌膚，令鬼怪苦不堪言。但莫瀟瀟沒有痛覺了，她覺得她已經死了。

    寂靜的夜晚，水波紋在底下監獄晃蕩。空氣裏靜悄悄的，失去了回聲，石柱之間的共鳴也安靜下來。空間裏越來越安靜，到了後麵，紅域完全消失了。

    莫瀟瀟的身體呈現了半透明的狀態，她旁邊的彼岸花卻像一個盛開在夏日裏的紅色妖姬。

    “她要死了。”蘇韻寒輕聲說，“就連千萬亡靈都知道她要死了，停止了所有的哭號。”

    程陸離有點哽咽，他看著莫瀟瀟，輕聲問，“你是，什麽時候死的啊……”

    “我比將軍死的更早。”她說，她捧著那塊玉，像是看著什麽珍寶，輕輕地撫摸著那塊玉上的紋路，玉玨上好像流淌著金色的流光。

    莫瀟瀟舔了舔幹燥的嘴巴，她的手已經半透明了，幾乎捏不住任何東西。她把玉玨放在胸口，從那裏掏出了另外半塊玉玨，然後把他們拚在一起。

    “在將軍認識我之前，我已經死了。”莫瀟瀟淒淒慘慘地說，“我還有一點點時間，我或許能告訴你們，關於這塊玉玨，最完整的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