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經決定要不由分說直接把人帶回來，基地這邊當然要派人前往，而且考慮到一些不穩定因素，使用飛梭、星艦之類的民用運輸設備顯然是不夠應付，少不得還要帶上一定的武器裝備，以最少的量計算，起碼需要一架小型機甲。
    別的任務托克維爾自然當仁不讓，可是……開機甲……
    不是他妄自菲薄，如果不想拉著R博士給他陪葬，共同化為太空裏的星星，最好還是換一個去“接”人為好。
    但是，換誰去呢？
    放眼整個基地，有誰能夠執行這項任務？
    既然基地是慕景一手打造起來，以她挑人的眼光，托克維爾相信肯定能找出不少出色的機甲駕駛員，至少比他本人強得多。
    如今的問題，不在技術層麵，而在於信任度。
    對於當前的突發情況，大體方針已經確定，為了避免大規模恐慌，保密是必然的。
    大概是當了多年的監獄長落下的職業病，親眼見了太多背信棄義的案例，托克維爾很難對什麽人產生信任的感情。而基地中的成員，對他而言隻是沒有怎麽了解的陌生人。
    從一群陌生人中挑選出一個有充足能力，本人也願意接受難度極高的危險任務，同時還要守口如瓶的家夥，托克維爾實在不認為自己具有此等中彩票的超強運氣。
    正當為難之際，有人主動開口——
    “監獄長，要不讓我去吧。”
    托克維爾一聽這個聲音，心髒就是重重一跳。心說，你就是被提防的重點之一，怎麽可能把任務交給你？
    雷蒙德好似一點兒都不知道對方對自己的戒備一般，十分自然的陳述理由，“我雖然比不過慕中將這樣的前線將軍，但我好歹是從正規軍校畢業的，在校成績也不錯，駕駛機甲沒有問題。”
    托克維爾相信這一點。雷蒙德出身名門，且又是旁支，少了一份世家大少爺的驕奢淫逸，本人一直都相當努力。而他能成為上校，主要出於自身努力。曾經的漢卡克家族也是見到他還算是個可造之材，所以才會把第一區交給他經營。
    雷蒙德繼續說，“另外，我在軍中任職這麽多年，對於地球布防情況也算比較了解，若是安排我走這一趟，也不需要再做相關調查了。”
    正常跨星際接個人肯定不需要探查星球防務這麽誇張，既然雷蒙德這麽說，證明他已經做好了交火的心理準備。
    假設事情真的到了如此麻煩的地步，雷蒙德具備的知識確實能發揮很大作用。
    盡管都是職業軍人，但與常年駐守太空監獄的托克維爾不同，雷蒙德一直都在地球工作，理所應當對地球防務更加了解。還有更重要的一點，用不著挑明，雙方也是心照不宣——漢卡克家族留下的底子。
    家族確實已經成為過去式，被慕景幹脆利落的一鍋端了。但也恰恰正是因為慕景的手段過於迅捷，反而有可能留下隱患。
    漢卡克家族不可能白白經營這麽多年，以諾曼的手段，觸角早已延伸到軍中的每個細枝末節。有些眼線能夠被查出來、清理掉；而有些則埋的很深，除非一點一點仔細深挖，否則真的很難發現。
    這也是為什麽元帥主張慕景先在一區站穩腳跟，至於對付漢卡克家族的事，等待時機成熟再徐徐圖之。
    不過很顯然，慕景對於元帥的安排，全然沒有放在心上。出於她自己的某些理由，她選擇速戰速決，以強勢之姿讓漢卡克家族數天之內從曆史中除名。
    雷蒙德不受重視，但家族為了讓他做起事來更加順手，少不了要分享一些麵上的信息，地球布防情況想必就包含在內。
    當初的漢卡克家族肯定想不到，這些信息在某一天竟然會成為救助慕景的關鍵。
    一條條理由羅列下來，但依舊沒有等到托克維爾表態，雷蒙德便知道，即使自己再說什麽也沒有意義了。理由本身其實已經足夠，缺少的依舊是那份信任感。
    所以雷蒙德不再列舉自己執行此項任務的優勢，而是換了一個角度，“地球上如今的亂局，監獄長多少應該聽說過一點吧？”
    托克維爾沒回答。
    如今他們所處的環境，說封閉也不能算完全封閉，總有些外界的消息會傳進來。隻不過，為了避免基地坐標泄露，屏蔽了大部分實時通信，收到的消息會有延遲，也不怎麽完整。
    但是，足夠了。
    當一件事嚴重到石破天驚的程度，哪怕隻是隻言片語，都足以讓人感受到恐懼。
    而當前的亂局，也並非毫無征兆。
    慕景離開第五區之前，各地已經爆發數十起“吸血鬼襲擊”事件。數量還不是最糟的，更加要命的是涉及區域，別看當時隻是零零星星四處起火，但看那態勢，隨時有可能燒到第五區全境。
    誰能保證不會進一步蔓延？
    不得不說，慕景匆匆離開第五區流亡星際，陡然爆發的吸血鬼事件確實是一個直接原因。
    她的臨陣脫逃，幾乎有些不負責任了。
    可以設想如今地球上的混亂局麵，但由於缺少具體數據，以托克維爾的性格，僅僅隻是停留在假想層麵的事，是不會與別人探討的。
    更何況對方還敵友難辨。
    雷蒙德倒也不是非要托克維爾明說不可，隻要他也能想到如今的情況，便夠了。“比起平常，這個時候去接R博士，不僅困難，還很危險。弄不好就是……”雷蒙德聳了下肩，沒把“送死”兩字說出來。畢竟準備主動尋死的是他本人，說他灑脫也好，膽小也罷，總之不怎麽願意直接訴諸於口，總覺得晦氣。
    托克維爾皺眉。他當然也能評估出此事蘊藏的風險，所以才更加看不透雷蒙德的動機。
    一個人爭著搶著上趕著送死，實在想不通他圖什麽。
    “出於危險性考慮，我們的計劃極有可能會失敗，失敗的代價不會太小。基地人手緊缺，沒必要讓他們去冒險。監獄長可以拿我去試水，能順利把R博士帶回來，當然最好。但即使不能成功，也不至於造成太大損失不是嗎？”
    當真是正麵反麵的理由都被雷蒙德說完了。他的確不是最佳人選，但隻要托克維爾思維還正常，經過全方位權衡之後他就不得不承認，雷蒙德的確是當前最適合的人選。
    而雷蒙德接下來的幾句話，則將托克維爾最後一絲顧慮也打消了——
    “我知道監獄長在擔心什麽，懷疑我會把基地的信息出賣給別人。這很正常，換成是我，我也擔心。不過很好解決，讓凱撒在我身上設置一個單向定位權限就行，再連通一枚微型炸彈，隻要監測到我有任何不軌舉動，當場引爆，我絕對一個多餘的字都說不出來。”
    說這番話時，雷蒙德的語調與聲音都異常平靜，仿佛隻是建議執行任務需要什麽裝備，而絕非往自己身體裏裝什麽東西。
    從技術層麵，實現起來並不困難，微型炸彈隻有芯片大小，隨便往一台標準醫療艙裏躺十五分鍾，就能完成這種無創手術。
    至於設置單向定位權限，不要說如今的凱撒已經解除了人工智能的限製，即便尋常狀態下，隻要被設置權限的本人同意，也是可以做的。
    秦湛身上就有慕景設下的單向定位。
    實施本身不難，難的是實施之後可能造成的後果。既然是單向，雷蒙德本人是否有不軌之舉，完全由凱撒和托克維爾判斷，一旦判斷有誤，雷蒙德一條小命可就白白葬送了。
    但是這一切，沒有任何人強加給雷蒙德，都是他自己主動提出。饒是托克維爾再不信任雷蒙德，此時也忍不住動容。
    雷蒙德眼睛多尖，一眼就看出托克維爾神色鬆動，“讓我試試。”然後，便打開一旁空著的醫療艙，主動躺了進去。
    當梅田梨紗聽說這一切，急匆匆找到托克維爾時，雷蒙德的機甲早已經飛走多時。
    一照麵，梅田梨紗就是鋪天蓋地的一通吼，“你瘋了嗎？怎麽能把將軍的命托付到雷蒙德手裏？”
    既然事情已經成了定局，托克維爾也就變得不緊不慢起來，“那依你之見，應該怎麽做？”
    “起碼應該讓我跟著。萬一……”
    “沒有萬一。”托克維爾打斷她。
    之前見雷蒙德態度懇切，托克維爾心軟是真的心軟，但該采取的措施一樣都不少，就連微型炸彈，都選擇了威力最大一擊斃命的那種。那些原本便是雷蒙德自己提出的，做起來倒是不用有什麽心理負擔。
    托克維爾對梅田梨紗做了一個表示“安撫”的下壓動作，示意她先坐下再說，隻可惜對方並不領情，本來就很大的眼睛瞪的如同銅鈴，似乎隨時可能撲上來將托克維爾一口吞了。
    托克維爾倒是也知道慕景一幫手下的奇葩事跡，並不意外，好言好語，“你是格鬥係出身，又不是機甲駕駛員，跟去能做什麽？”
    梅田梨紗惡狠狠的表態，“我可以盯著雷蒙德，隻要他出現任何問題，我就能弄死他。”
    托克維爾無奈的歎氣，“在一架機甲上，你要怎麽弄死駕駛員？”
    通過精神網連接機甲的駕駛員，對於一切設備都有著絕對的控製權，哪怕隻是操縱機甲噴出一縷毒氣，梅田梨紗就是送上門找死。
    梅田梨紗自己也知道這些，有些頹然的胯下肩膀，“那怎麽辦？難道我什麽忙都幫不上？”
    “有個很重要的任務交給你。”托克維爾正色道，“從現在開始，全天二十四小時守著慕景。你親自守，別人我都不放心。”
    托克維爾並沒有解釋如此安排的理由，但梅田梨紗還是從他的態度中感覺到一股不同尋常的緊張氣氛。
    打發了梅田梨紗，托克維爾連凱撒都沒有帶，獨自一人去了太空基地的核心機房，使用慕景給他的授權密碼繞過所有記錄程序，以核心程序發出一條信息——
    到時間了。
    宇宙中某個特殊坐標當即接收到。
    短短的四個字，曾柏元卻來來回回看了五六遍，才總算理解其含義。胸口頓時像是被壓上一塊巨石——
    終究還是發展到這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