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德這回的表態壓根沒有涉及要將太空基地投入戰鬥一事，說出口的所有內容都關乎r博士的安全以及他的實驗，於情於理都挑不出任何錯處。
    然而，慕景的答複竟像是在複製先前，“這要聽r博士自己的意思。”
    “啊？”r博士一時沒控製住，驚駭的張大了嘴巴。
    他沒有任何意思。
    曾經慕景交代過的話都已經說完了，他沒有別的意思。
    雷蒙德再如何心不在焉，此刻也品味出一絲不尋常。但這還是不夠，盡管他能看出r博士的驚駭，但隻怕這位自己都鬧不明白自己在驚駭些什麽，光是看他，沒用。至於那位對一切了如指掌的慕中將，哪怕是最先進的微表情分析儀器都無法準確分析她的想法，更何況他一雙肉眼？
    隻知道有異常，卻不清楚異常在什麽地方的雷蒙德，不出意外的想偏了，“慕中將，我知道，直到今天為止，你依舊不相信我們。”
    不相信才是正常的吧——慕景都還沒有回話，另一邊的r博士心裏已經冒出這樣的念頭。別說慕景了，即便是他，在初步了解第三方的一些作為之後，他都沒法對這個組織產生太多的信任感，不管他們曾經把話說的多麽漂亮。
    慕景的回答更絕，“我不相信任何人。”
    連自己的枕邊人都能搖身一變成為不死不休的敵人，慕景的確有資格說這話。
    雷蒙德也是別無他法，隻能硬著頭皮道，“中將，你是知道的，雖然我和我的同伴一直藏在暗處，但我們的目標一直是結束這場走入歧途的基因改造實驗。我們從來沒有成立真正的組織，就是為了避免集權之下扭曲了初衷。所以，相比較起來，我們遠比集結了眾多異變者的互助會更加可信，不是麽？”
    說完之後，雷蒙德又迅速的找補一句，“抱歉，我說錯話了。”
    是不是說錯，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番話暗藏的含義著實深遠。
    如今，哪怕去街上隨便拉一個路人問他聽到“互助會”三字會想起什麽，無一例外，答案都是——秦湛。
    毫無疑問，這是那位大明星自己一手促成，甚至還利用了自己上下通吃的魅力。
    隻要關注度足夠，“紅極”與“黑級”的變化隻在一夕之間，隻看媒體風向往哪邊吹，秦湛是此道高手。
    慕景沒什麽表情的上下打量雷蒙德幾眼——說錯話是真，不過，是不小心說錯，還是故意說錯，那可就不好評判了。
    雷蒙德用上全部定力也掩蓋不住自己的心虛。當然，他也不是故意沒事找事非要去觸中將閣下的黴頭，選了這個開頭，也隻是為了鋪墊，“中將，有件事我們雖然從來沒有擺在明麵上談過，但我相信，我們是有共識的。”
    慕景沒應聲，顯然是打定主意等著聽對方會說什麽。
    雷蒙德有些騎虎難下，但他也知道錯過這次機會，隻怕再難把這件事說開。即使雙方如今也算是合作關係，但有些事是不是真的說明白了，對於後續的發展影響還是很關鍵的。
    雷蒙德深深吸了好幾口氣，才無比鄭重的道，“中將應該早就看出來了，對我們來說，最大的危機並非有可能會輸掉這場戰爭，而是別的。”
    這句話瞬間激起了某人的想法，不是慕景，而是r博士。
    近期戰局進展，連r博士一個外行人都看得出拖延的跡象。有次他實在忍不住，偷偷問了慕景。
    對方的回答是，“對於戰略安排而言，有一條鐵律，如果真正的敵人還沒有現身，你也不能暴露底牌。”
    r博是完全沒有聽懂，實在想不通哪裏還有真正的敵人？難道到了這個地步，互助會還能保留實力？
    不過r博士倒是沒想到，最後揭開謎底的，竟然會是雷蒙德。
    雷蒙德不得不自問自答，他很清楚，慕景絕對不會主動鬆口。她剛才那句“不相信任何人”，顯然是把他們第三方也涵蓋進去了。
    “我們最擔心的是‘全民體檢’的秘密會被公之於眾。”
    啊？為什麽要擔心這個——r博士差一點就問出口了。幸虧最後一刻靈光乍現，讓他將慕景的特殊狀態與萊安手劄串聯在一起，暗物質缺乏者。
    經過嚴格的統計，占據全人類三分之一的暗物質缺乏者。
    雷蒙德半酸不苦的笑了笑，“也不知道最先開始是誰取的名字，難以測定的基因片段，暗物質？今天看來，隻怕這根本不是什麽先天缺乏，而是從生下來身體內就沒有帶上枷鎖，注定會成為特別的‘人類’。”
    “按照你們的分析，此事若是被公開，後續會有怎樣的影響？”慕景既然這般問了，證明她的擔心的確與第三方一致。
    之前雷蒙德表明身份，雖然態度坦誠，但話卻說的不清不楚，如果不是有三分之一潛在異變者的威脅，以慕景的風格，怕是早已將人掃地出門。
    之所以按捺性子，不僅把人留下，而且還給雷蒙德安排了相應的任務，放在外人眼中甚至都算得上重用了，這份合作的態度，也的確挑不出錯。
    能讓慕景容忍到這個地步的，單是隱患肯定不夠，除非隱患隨時可能會變成現實。
    雷蒙德神色變得格外凝重，“不瞞中將，我們已經用了各種模型進行推測，但都沒有得出準確結論。唯一能夠確定的隻有一點，一旦相關秘密被揭穿，將會引發史無前例的全人類浩劫。”
    後麵還有一句話，雷蒙德沒有明說，而是意味深長的看了凱撒一眼。
    慕景看的明白，雷蒙德這是在暗示，第三方無法準確預估危機烈度，並非因為算力不夠，而是缺少相關模型，“史無前例”四個字絕非危言聳聽。無法預知危險，當然也就沒有應對手段，一旦秘密被披露，全人類爆發全麵戰爭自相殘殺，隻是時間問題。
    至於結果……兩敗俱傷，甚至全人類覆滅，應該不能算是一種結果。
    慕景終於再次開口，不過下麵的話卻不是對雷蒙德說的，她透過投影，望向天涯之外的r博士，“你現在明白，為什麽一定要讓你繼續實驗了。”
    他是明白。
    可問題是實驗進展……也不能說毫無進展，一眼看透李凱斌血樣的特殊之處，慕景簡直稱得上目光如炬。在此基礎上，實驗的確取得了他過去想都不敢想的進展，眼看再有一段時間，就能真正突破瓶頸。
    沒錯，時間，如今最欠缺的正是足夠的時間。
    他剛才信誓旦旦向雷蒙德表明的那些，不過是慕景一早就交代好的說辭。他本人對此沒有半分底氣。
    r博士也是後悔，為什麽沒有早點研究李凱斌的血樣呢？
    當時他被郵件代表的惡意嚇壞了，每分每秒都擔心自己會在慕景麵前暴露秘密，壓根沒想過郵件的內容中竟然蘊藏著如此關鍵的信息。
    如果能早一點……不，應該說如果能早很多知道，或許自己真的可能拯救很多人。
    但是曾經見過的、聽說過的異變者，r博士對他們已是無能為力。哪怕他此刻手裏已經有了逆轉異變的藥物，但對於那些異變狀態進入a級，甚至更高的人，終究已是無能為力。
    況且還有那麽多人死在了戰場上。
    r博士曾經也向慕景吐露過自己的疑惑，既然已經無法挽回那些生命，投入巨大的精力研究還有意義嗎？
    直到今天，r博士明白了，原來，研究的意義在於舍棄。舍棄那些已經無可挽回的對象。
    或者說的更加冷漠直白一些，是站在他們的屍骨上完成研究。
    然後，去拯救岌岌可危的世界。
    終於明白一切的r博士都不知該用怎樣的表情去麵對慕景。原來，中將閣下隻是把他的研究當成了一張名為“震懾”的王牌。為了應對有可能發生的“全民體檢真相暴露”，隻要有了逆轉基因改造的藥劑，便能夠消滅所有蠢蠢欲動的野心。
    雷蒙德究竟從中看出多少貓膩，除了他自己之外，別人都無從推測。不過，就算是他自己，如今也隻有一個目的——無論如何也要把r博士弄到重甲上來。
    說的更準確一點，是弄到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來。
    然而之前的建議並沒有取得理想效果，他正搜腸刮肚的尋找更有說服力的語言。可惜卻被凱撒打斷了——
    “將軍，緊急通信，來自赫伯特少將。”
    他們這支部隊，雖然名為“特殊”，但也在正規編製的範疇之內，類似通信之類的常規軍務，當然要遵守軍中的規定。
    如此一來，就有點意思了。
    此刻的赫伯特應該坐鎮前線吧？他發來的竟然不是“緊急軍務”，而是“緊急通信”。
    凱撒沒有人類那種喜好賣關子的臭毛病，也不等人問，很是幹脆利落的繼續報告，“少將報告，他捕獲了五十七名俘虜。”
    這……可就更有意思了。
    雷蒙德側目，慕景挑眉。
    自從人類的戰爭進入機甲時代，“俘虜”就徹底成為了曆史名詞。與史書中屍橫遍野的戰場截然不同，如今兩軍交戰，熱武器一炮轟過去，要麽就是被防護罩全部攔下，要麽就是把敵軍的機甲炸的粉碎，至於裏麵的人，隻剩下變成宇宙塵埃一個結局。
    古今對比，也不知誰更慘一點。
    而凱撒報告的人數，五十七，這個體量，隻是那種最低端的中型機甲。這種機甲放在戰場上，唯一可以采取的戰術布置就是結成一定數量的聯隊。也就是說，要麽全隊一起獲勝，要麽一起淪為炮火。
    僥幸二字，想都不用想。
    所以問題來了，赫伯特從哪裏撿漏撿來的俘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