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一次抬起手，這次，一名警察搬來了一個巨大的鐵盤子。
    上麵是一塊又一塊看起來十分精致蓬鬆的白蛋糕。
    “我曾經想暴力打開那些愚蠢者的防線，但書店店主提醒了我，”
    貴族頗為大方地擺擺手，讓警察把蛋糕發放到了每個海民桌上，而他自己甚至也矜持地端起一塊，以指尖放入口中
    “是他讓我意識到——你們可能隻是不知道怎樣才是更好的生活。你們隻是被那些人所欺騙了，不知道城市中的人得到了什麽，你們又丟失了什麽，而這也是這個學校要教給你們的真正東西。
    你們要如何成為人類，如何以一個人的身份去生活。”
    白無一也分到了一塊蛋糕。
    他看著那蛋糕，光是這樣一見，便知道這蛋糕做工與原料何其之精貴，而同樣的，光是這一見，他便知道城市中真正的居民絕不可能經常吃到這樣精致的蛋糕，甚至有一大批人約莫是這輩子與這精致糕點無緣的。
    濃鬱的奶油味幾乎讓他感覺鼻子有些瘙癢，於是白無一搖了搖頭，卻還是在貴族的注視下第一個將蛋糕塞進了嘴裏——當然，他擔心有問題，所以絕不會咽下。
    海民之中，隻有報童小心翼翼地吃下了一些蛋糕，而哪怕帶著麵具，白無一也能感覺到他在吃下蛋糕時身體微微一顫，似乎雙眼都明亮了一些。
    貴族在這個方麵並不著急，他似乎對這蛋糕的吸引力很有信心，於是把那蛋糕擺在那裏，得意洋洋地開口
    “好了，我想哪怕不用嚐你們也應該能聞到那些味道，我對你們的生活總是有著細致入微的了解的——我是說，作為貴族，我有基本的責任去了解我的子民，所以我很清楚你們平日吃的都是些什麽糟糠、幹魚、下水道裏掏出來的水草，而對於城市中的人來說，這些東西，恕我直言，連那些撿垃圾吃的鳥都不會理會！”
    他說到這裏，狠狠拍了一下桌子，似乎為海民們的命運憤憤不平……這種流於表麵的表現是無法打動任何人的心的，於是海民們隻是躁動著，以越發冷冽而充滿嘲弄的目光對著他，厭惡之情在慷慨激昂的演說中越發旺盛。
    有一說一。
    白無一是知道關寒給貴族畫的餅的。
    而且。
    他是認為且擔心這個餅是真的可以實現的。
    龍國自古以來就不乏鐵骨錚錚與奴顏婢膝之人，艱苦時有、強盛時亦有，別看海灣之前看起來萬分牢固，但當真按照關寒的策略分而化之，很快那些彼此間即便鄙夷也不會認為身份有何差異的人，馬上就要劃出個三六九等，為此能把人腦子吵成狗腦子，甚至比貴族還想要對付身邊的昔日同伴。
    之前海灣麵對拓荒者沒有遭到入侵，很有可能是最初的權力太大，那時也還未發生工廠工人逃竄事件，貴族一方在實際影響力上跟現在不可同日而語……所以他也確實擔心過，自己的行為當真成了助紂為虐。
    但是。
    現在貴族這一番演講，在某一種意義上，成了這書店課堂上最初也是最好的一課。
    揠苗助長的典故眾人皆知，這典故是多麽直白啊，以至於所有人都可以肆意嘲笑那個農夫……可卻在對待他人時反而充當了這個愚蠢的角色，現在，貴族便充當了這農夫的角色，在那些馴服之苗才淺淺長出的時候，便以自己那可鄙的醜陋嘴臉將一切苗頭掐死了，這苗頭或許有一天會再長出來。
    但白無一認為他大概率是等不到的。
    取代馴服與溫順的是熊熊的怒火，白無一感受到了這一切仇恨，且非常不幸地發現這些火朝著他也燒過來了——海民們實在是無法反抗貴族，卻不一定不能幹掉一個小小的書店店主，反正他也不是第一任、甚至不是唯一一人不是嗎？按照貴族的話，這一場動機不純的教育，實際上不就是他這種家夥挑唆出來的嗎？
    “……但是現在，有著我可信的店主作為教師，你們很快就能適應城市的生活，你們將擁抱文明，你們必須摒棄茹毛飲血。而當你們成為文明人，當你們學會文明的行為，你們就永遠不可能回到荒野中。”
    對一切毫無察覺的貴族還在滔滔不絕，話到激動之處，他用手捶著桌子……然後好像被錘疼了於是甩了甩手，一副信賴的作態拍了拍白無一的肩膀，學著關寒那幾乎可以說是險惡的語氣公然地說
    “猩猩、野蠻人、賊、罪犯是可以在荒野中生存的，但文明人不能，再也不能。”
    “哢……”
    海民們被氣得牙癢癢，一些人實在是忍不住而敲起了桌子，而一旁的警察則隻是把槍口對準了他們，像是對著一群不安分的野獸。
    而貴族，他把這些話當做自己講的一樣滔滔不絕流出後，便滿意點點頭，隨後又拍了拍掌，很快一道身影被幾個警察帶了過來，這身影健康也同樣熟悉。
    “貴族大人。”
    “好了，記者，你把今天的事要完全、完全誠實地記錄下來，你剛剛應該聽到我的演講了……你覺得怎麽樣？”
    “我覺得很振奮人心！尤其是最後一句，大人，那個賊、猩猩的那句，天呐，我都不曾在報道中使用過那麽優美的句子呢！”
    進來的人是記者，而在白無一麵前耀武揚威的家夥此刻在貴族麵前卻是在不停點頭哈腰……不過，白無一也並不認為這個東西完全臣服於貴族了——他正挪動著臉上的攝像頭，不斷地對貴族閃著閃光燈呢！
    “很好，很好，今天的事你一定要報道……店主，你之後記得把今天的報紙多印幾張，讓其他人好好看看這些事，”
    貴族撫掌，思索著說
    “就以……對，就以‘貴族與海灣青年共處，給予他們教誨’為主題，如何？”
    “我看可以加一步，您的榮耀多少照拂了他們，讓他們也蹭上了些光芒……不如就說，《與民同樂！貴族大人與海灣民共榮一室》如何？”
    “好，很好！”
    貴族對這個標題顯然甚是滿意，而某種意義上，白無一對這個標題也十分“滿意”就是了。
    不過讓他當這個地方的老師……嘖，這大概是白無一自進入副本以來受辱最重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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