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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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臨時產房在眾人的幫襯下,很快就著周連旗他們四兄弟平時通鋪睡的外屋擺放停當。眾人都小心翼翼地在各自心裏祈禱著,隻求蓮花的第一胎,能在剛才這個讓人極其不快的意外裏,順利產下一個健健康康的孩子來。於是,墨賢懸在半空中的心,才稍稍找回了著地的感覺。
    等待孩子降臨的時間實在漫長,本就還沒完全放心的墨賢,在堂前和裏屋之間來來回回的徘徊著,走著走著便又不由自主地焦慮起來:兒子能順產嗎?這裏接生婆技術有墨家村的好嗎?兒子生在了外婆家,回去跟母親又作怎樣的交代?
    就在上兩天,墨賢母親墨氏,還用夾有威脅的言語命令墨賢,務必接蓮花回到墨家產子。墨氏早早安排好了所有孫子降臨之前需要完成的事務,甚至連滿月酒也都早已計劃妥當,但現在.....
    意外真是來得太快,完全不是人所能控製。
    如果早些日子就把周連勝的感冒治好,周家就不會差人來叫他;如果他不這麽能幹而略懂醫道,周家人也不會找上他;如果他堅決不來,蓮花就也不會一定跟著一起來;如果蓮花不一起來,就碰不見周寶貴;如果周寶貴不說那些混帳的話,不做那些混帳的事,蓮花就不會又驚又嚇又惱又痛的發生意外;如果……
    人生能有這麽多如果可以假設或預防麽?沒有。
    如果蓮花禁得起這驚嚇哩?可這又怎能怪蓮花呢?自己的弟弟病重,她不能不來,就是墨賢自己,也做不到不管不問拒絕不來看個究竟的。誰能忍心自己的弟弟因沒人照料而差點丟掉小命,落下永生的殘疾?誰又能忍受得了這隻管自己快活不管家人死活的親生父親呢?
    令墨賢在胡思亂想的不幸中深感萬幸的是,自己的父親在自己的記憶裏,永遠都不會成為周寶貴。一個對家人和親人沒有絲毫責任感的男人,即便他活成了世上最快樂的人,那也是他孤獨的自以為是。
    沒有對比就沒有沒有更好的選擇。墨賢寧願生來就見不到被自己用一生去敬仰的父親,也不願周蓮花天天都能看到眾叛親離而苟活於世的嶽父。
    然世事紛呈,意外難料,既沒有如果,也沒有假設,該與不該發生的都已經發生了,懊悔與埋怨就隻會枉添惆悵徒增煩惱。
    聽天由命、順其自然也許就是眼看著一團糟的情況下的最好作為,明天的事,就等到明天再說,明天再看。反正,誰也沒可能在這個時候把產婦給帶回墨家,把第一胎生在自己的家裏。
    墨賢是絕對不敢,他隻有在裏屋和外屋之間來回走動,還不能在滿屋子人都在屏聲靜氣的的安靜中發出他不安的來回踱步的聲響。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放在心裏默默祈求上蒼能賜予他妻兒兩人母子平安。如有差池,那就是當日在神婆家觀音前的許願是不夠虔誠的,因為他心疼過幾回那供奉給送子觀音娘娘的十六塊“送子錢”。“娘娘靈佑見,”墨賢這次絕對虔誠地默默誓願:“懇請娘娘護佑蓮花母子平安,若能順產,子過三日當天,定當前去還願。”
    “姐夫,”周連勝弱弱地叫了一聲,他正被四姐周連芳摟在懷裏一起坐在母親的床邊。當所有人都沉默著悄無聲息時,隻有忍著疼痛不敢吭聲的連勝,目不轉睛地跟著又進又出的墨賢轉動。當墨賢又一次踱步朝外時,他輕聲地叫道:“姐夫,姐姐一定不會有事的,你先坐著歇下吧。”
    自己是不是有些過分了?墨賢想到自己再返周家的目的,本來就是來看救治小舅子周連勝的,可在這過去的幾個小時裏,他連句安慰的話都沒對小連勝說過。
    墨賢內疚地走近連勝,蹲下來伸手按著周連勝的小腿問:“痛嗎?”
    小連勝搖搖頭說:“不痛。”
    都已經麻木了,還能有痛嗎?墨賢又覺得自己是在多此一問,問的太過殘忍。
    墨賢想起接蓮花回家的那天交代過大舅子連旗的,於是起身問也坐在床上抱著頭沉思的連旗:“上次交代過你要給連勝看好病的,你沒去嗎?”
    周連旗抬起頭,眼角充血,咬牙切齒道:“錢被那天煞星給搶去賭了。”
    周連勝拉住墨賢的衣襟說:“姐夫,大哥一直在照看我的,是我自己不爭氣,沒好起來。不過,現在我已經好了,頭也不痛了。醫生說了,我的腿以後會長成一雙長短腳,但不會走不動路,就是走路走吃力些。隻要還能走路,長大了就能幹活掙錢養活自己,就拖累不到哥哥姐姐們。沒事的,大哥,別怪爸爸。”
    墨賢想起老丈人周寶貴,心裏就陡起一股要打死他的衝動。但看著周連勝稚嫩又懂事的臉,聽著這天真又堅強的話,不覺就眼眶飽淚,一瞬間竟然冷靜下來,回頭安慰周周連旗說:“他是你爸,父債子還,沒辦法。”
    是啊,兒女的命都是父母給的,父母要點什麽回去,也是應該的。就像他對自己母親的態度,如果母親需要他的命,他也會還給她的。可普天之下,哪有要自己孩子償還性命的父母呢?父母沒給兒女治好病,那是無奈。還留有性命,就是好事。
    墨賢也隻得認為周連勝得了小兒麻痹症瘸了一條腿,是他命中注定,是他人生中的一個劫,避不開也逃不掉,責怪誰都已經救不回來了。一定要怪的話,也隻能怪連勝投胎時沒經過認真甄選,投錯了地方。
    一幹人等又陷入沉默,沉默著等待著外屋的動靜。
    躺在弟弟們床上等待生產的周蓮花,很是奇怪自己的肚子怎麽在此時卻沒有了陣痛的感覺。有娘親在身邊守著,有接生婆和村醫在床邊候著,有墨賢和弟弟們在裏屋或堂前陪著,有那麽多有心的人在屋外等著,周蓮花反而感受到了從未有過重要性和滿足感。
    想起之前在墨家,墨氏雖然看在孫子的份上,允許蓮花在臨盆之前的這段日子,可以不用跟著墨賢一起上山下地幹重力活。但除了挑水,其他如掃地、洗衣服、煮飯等等的家務事,一樣也沒有少幹。
    墨氏總說,墨家的孫子一生下來就要有一個健康茁壯的身子,而一個健康的身子就該擁有一副錚錚鐵骨。胎兒要想健康,勢必就得汲取辛勤勞作的母體精神。母體就是胎兒的學習榜樣,隻有勤快的母親才能生出勤快的兒子。就像她自己的兒子墨賢一樣,她也是從胎教開始的。
    不妨說實話,墨氏在自己懷有墨賢的時候,並不是因為胎教要幹活,而是因為不能餓著肚子不能不幹活。何況,當時大多的孕婦均沒有健身保胎之說,純粹隻是為了生而去生,為了生而再生。
    大字沒認得幾個的周蓮花自然不懂什麽是胎教,也沒想過生孩子是件能辛苦到可以無條件享受閑在家裏不用幹活的好事。
    那個年代裏的產婦,特別是鄉下山裏的產婦,從來就不知道自己的身子骨隻有在孕期內才是最為嬌柔和金貴的象征。她們代代相傳,在男尊女卑的傳承中默認了女人的肚子就是天生用來製造孩子的工具,次日就要生了,頭天卻還在除草種菜的產婦是常見的見慣不怪。而且無論是第一胎還是接二連三的生下去,都生產的極為順暢。難產、剖腹產這些詞匯,就像是舶來品,墨賢聽都沒聽過。
    墨氏就常常說起自己生墨賢的時候,她還在冰天雪地的地裏撿紅薯根呢。墨賢連著母體的臍帶,就是墨氏用來剪紅薯根的剪刀剪斷的。
    饒是墨賢比村裏人多認得些許個字,幹過國有機械大廠,出過幾趟遠門,也是沒聽到過哪家的媳婦因為要生孩子而提前一個月閑在家裏不幹活的,也沒見過今天這種混亂的場麵。如果有,墨賢一定會心疼蓮花,就算他其實是在心疼兒子,也不會讓她在懷孕半年後還跟著幹農活。春耕夏種秋收冬藏的,每一季都沒落過她。
    這倒不能怪他,他也是頭一回做父親呀。周蓮花如此安慰著自己試著去原諒墨賢平時對她和腹中孩子的冷淡。
    這一切都將成為過去,要緊的是在接下來的光陰中,蓮花可以堂堂正正地在娘家陪著親娘坐月子。雖然蓮花也有點到底是誰陪著誰的滑稽感覺,但她還是能夠肯定自己的身子不會虛到坐滿一個月,最多也是一個星期的光景。一個星期之後,墨賢肯定得回轉墨家村,她就可以借坐滿月之名,可以安然無患地抱著自己的孩子,陪著母親,看住弟弟妹妹,照顧這一家老少。
    周蓮花為有這樣因禍得福的機會實在難掩心頭之歡愉,反過來握起母親周氏的手,拿捏著。十指相扣的瞬間,母女倆才會心而無聲的暗自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