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重返校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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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蓮花安然出院,墨賢就把墨善的事說與她聽,被閻王爺拒收的蓮花漠然說:“這是你的事,別說給我聽。”
    墨賢訕訕地搓著無處安放的雙手,退出了蓮花要求單獨修養的隔間,再不敢惹她生氣,心想著就當她是沒同意也沒反對的默認好了。他立即返回養殖場叫上墨善,跟著鄉政府秘書去了學校。
    這學校裏的幾個老師,包括校長在內,大多都是本村上來做臨時代課的,師資極低,連唐詩都是用本地土話來教孩子的,根本談不上什麽規範或資深的教學方式和理念。但人多力量就大,影響力也大。這墨家村好歹也是鄉政府所在地,雜姓人口眾多,上學的孩子也多。
    生源多,教師提升的機會也就跟著多。因此,教過幾年書後有望從代課轉為正式的老師,對於中途要求插班上學的學生,全都要先檢查檢查、考察考察這學生的腦袋瓜到底好不好使,有沒有好使到考個全鄉第一第二的可能,盡管他們自己的腦袋並不怎麽好使。
    這本村的老師,大多也都聽說過一些關於墨善從小就有的“癡呆症”,所以,大家看到校長把他們父女迎進教師集中辦公室的時候,個個麵麵相覷,驚詫不已。
    盡管墨賢在村上的名望不錯,但那也是早些年前的事了。這幾年,一個墨泰,就夠墨家聲名狼藉顏麵掃地。不過這些都還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墨善一定要插到白天來讀正常的全日製課程,這如何使得?誰敢拿自己可能有的“優秀教師榮譽稱號”,也就是“非轉正”的機會開玩笑?
    於是,與墨賢比較相熟的老師就相互推辭說:“啊呀,本來可以跟在我班的了,可是,我帶的是一年級,不合適啊。”
    “是啊,本來也可以放在我班的,可我班要等到後年才畢業呢?”
    “我班的本來也行,可再過兩個月就要畢業了。”
    ……
    “就沒有明年這個時候要畢業的嗎?”鄉政府秘書問校長:“這孩子剛好適合明年畢業的這個年齡,你們可不能違規違策,把她拒之門外。”
    “哪裏會,哪裏會,”校長忙倒了杯茶端給秘書,為難地說:“明年的畢業班可是外村來的、也是臨時代課的老師帶的,我擔心我們學校的整體水平誤人子弟啊。”
    “難不成,我們當地的老師就全是合格的人民教師?全是從師範師專學院裏規規矩矩考出來的正式編製?”在鄉政府裏就職的文官口才就是不一樣,墨善無限崇尚地看著鄉政府秘書從容不迫、斯斯文文地戲問校長:“有沒有什麽畢業證書或上頭下發的任命文書之類的讓我開開眼見的呀?”
    校長囧了一臉,隻好賠笑道:“您也知道的,高考恢複後到現在的這些年,最缺教師的地方就是我們這種鄉下小學了。也還好有他們這幫代課老師支撐著,不然,連會寫字的人都找不出幾個來,哪裏還有什麽正規學院出來的。”
    “我就說嘛,大家都是被硬生生趕上轎的鴨子,不滿的叫他幾聲也是無所謂的了。但無論是臨時的還是長遠的,咱們可都是人民的教師。既然是人民教師為人民,那麽,人民有需要有困難,我們就要去幫忙解決,是不是?再說,政府也在大支持我們鄉村的教育事業,大家也都在積極發揚光大咱們教書育人的崇高職業和人民園丁的高尚品德。如免費的夜校課堂裏,你們的學生們老的老小的小,參差不齊,極是難教的課你們都在意誌堅強熱情不減地教著。這些都是咱們作為人民教師的一個優良傳統嘛。”秘書像在開會作報告的樣子演講了一通,卻突然話風一轉,說:“為什麽就教不得墨善這個孩子呢?”
    “沒有教不得的孩子,隻有不會教的老師。”有人邊說邊走進辦公室。
    墨賢聞聲望去,隻見一特別清瘦卻神采奕奕的中年男子大步邁進老師們的集體辦公室。墨賢不知道來者是誰,但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說得墨賢很是受聽。
    “說得好,楊老師,說得好呀,”校長像遇上了救星一樣,拉過這個精神抖擻的男老師,給他們相互介紹:“楊秘書,這就是我說的楊老師,區裏特地指派過來的,正帶著明年的畢業班。楊老師,這是我們鄉政府的楊秘書,哦呦,湊巧了,你們都姓楊,本家呀,哈哈。”
    “哈哈,您好啊,本家,”楊秘書率先上前一步,熱情地伸手過去,慌得楊老師趕緊也伸手躬身笑迎道:“久仰久仰,楊秘書。”
    “楊老師,”秘書指著因從未麵對著這麽多人而緊張到有些慌亂的墨善說:“這個孩子想到貴班讀書,您看是否合適?”
    “你們說得是、這個孩子呀?”楊老師尷尬地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後,問墨賢:“您的孩子?多大了?”楊老師早聽班裏的學生說過墨賢身高,知道墨賢有‘長人’外號,也留意過有高個子發育傾向、但成績不那麽特別讓老師可以留意的墨安。原以為隻有兒子才會繼承父親的身高,沒想到十四歲的墨善身高也超出了本身年齡的正常身高。
    “十四周歲差幾個月來著,就是身子高了一點,”墨賢看著這些老師全都一樣疑惑與不屑的眼神,漲紅了臉,感覺從未有過的丟人現眼:“如果,如果不行,我就帶回家吧。”
    “您別急,”楊老師遲疑片刻後說:“行不行要看她自己,我們沒有權力剝奪孩子的就學機會。但我現在不知道她的基礎怎麽樣,也不清楚她適不適合跟在明年的畢業班去。我看這樣吧,讓她先跟讀一個星期後,進行測試。如果測試及格,我就收她,如果不及格,那我也就無能為力了。”
    “這——”墨賢求助地看著楊秘書,楊秘書又看向墨善,問:“你,可以嗎?”
    “可以,”墨善極力抑製住內心的恐慌,擺出一副淡然鎮靜的樣子,作出了她人生第一個選擇:“如果測試不及格,我會自動消失,不再出現在學校老師麵前,一輩子在家務農。”
    有人說,人生就是一次次不斷選擇的過程。
    這聽起來就是一句人盡皆知的廢話。誰不是在做出選擇之後才做出的決定?誰不是在有了決定之後才有了成敗得失都極盡可能的過程?但是,有些事,你肯定無從可選,就像是有些人,你沒得選擇一樣,比如生兒育女。
    時間指向2014年的那個高溫日子,躺在3號床的墨賢已經掛完了當天開出來的點滴,也正好回想到墨善重返校園的結果,與弟弟墨安又成了同學。
    墨安看看時間,也差不多到了女兒放學的時候,該去接了,便問墨賢要不要到醫院外麵的粥館裏買些月子粥來吃,墨賢說那就是多放了幾個蝦米,比醫院的味道要鮮甜一點點而已,不見有什麽更好的營養,但價格高出醫院五倍。自己現在還沒開刀,也不缺營養,就不必浪費那個錢了。
    墨安心想他反正也吃不了多少,隨他怎麽高興怎麽做好了。病人嘛,最要緊的就是心情,心情好,病就自然好了一半。
    人生許多莫名其妙的病,不都是因為心有鬱結才積鬱成疾的麽。
    道理雖在,隻是誰也做不到一輩子的心情暢快,大多思維敏感懂得許多大道理的人反倒是一輩子多的是不暢快。就像好人好做,難就難在做一輩子的好人。墨賢就是如此。
    看著墨安在門口一轉彎就消失不見,墨賢的不暢快馬上又上了心:唉,都一個樣子的沒出息,一個不如一個。
    都一樣沒出息的人,當然是指墨賢自己的五個兒女了。特別是墨善和墨安,墨賢最後的希望就是毀在他們姐弟身上的。
    想起當初墨善重返小學要求讀書的決心和堅毅的表情,墨賢至今仍記憶猶新。
    時間回轉那一年,近十四周歲的墨善,在小學的集體辦公室裏,當著所有老師的麵,舉手許下了測試結果的承諾。測試的結果是語文84分,數學80分,小學四年級第二學期的期中考試卷。
    這一分數不僅是墨賢做夢也未夢到過的,也是楊秘書所沒期望過的,更是出乎楊老師預測之外的詫異。校長也是大感迷惑地問楊老師:“你確定她沒照抄答案嗎?”
    “確定,她是單獨一桌,再說,命題作文除了題目會一樣,正文也不可能照抄啊,因為班裏沒有出現兩篇相同內容的作文。”楊老師說:“這孩子,我們怕是推不掉了。”
    楊老師兌現了諾言,收編墨善進了四年級二班,墨善就成了四年級一班弟弟墨安的同學。
    因為墨善把那篇命題作文寫的是通順流暢,文采斐然,讀起來讓人心意盎然,淋漓暢快,楊老師便把她看做是“寫文章的天才”一樣,作為“好苗子”著重予以培養。但他對毫無根基的墨善,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能寫出他從教多年來第一次看得上心的千字文章來,也是迷惑不解得很。於是,便去暗地查訪解惑。
    據一位八年前教過墨善一年級語文的退休教師回憶說:“你說墨善這個呆子呀,她那是隻有六歲,跟她姐姐墨蓉一起來的。成績麽,差到沒有成績,連‘aoe’好像也沒寫全過。那時候反正就當是給墨家帶個孩子,沒把她當學生教呀,因為教木頭讀書等於對牛彈琴。倒是她那個二姐姐,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不是第一就是第二,還是優秀的班幹部呢,給我的印象很深。至於墨善給我的印象嘛?也想不太多來,就記得她很呆很傻,一整天都不會說話的樣子,我們都當她是個會說話的啞巴呢。楊老師您說她這次測試考了個雙高,難道是笨腦終於開竅了?”
    “不可能就是一切皆有可能了,”楊老師一遍遍看著墨善的作文《長大之後》。其他的學生的作文裏,長大了不是當科學家就是當數學家,還有什麽天文學家、社會學家、思想家、作家、畫家之類的,理想專一,目標明確。容易令人翩翩聯想起若幹年後的中國大地上,滿街滿地都行走著各大名流名家的壯觀場麵,就心情澎湃、熱血沸騰。獨獨這個墨善,長大以後要幹的事情似乎多到現在的小腦袋還不夠裝一樣,名堂複雜。
    不過,數目雖然有點多,但條理很是清晰,計劃步驟也井然有序。她在作文裏表述了自己理想的意思就是:當兵參軍是為了強身健體在前,保家衛國在後,因為沒有身體,革命就沒有本錢;為人師表是為了教書育人,不是修花剪草的園丁,因為功在千秋的老師根本不會是隻會埋頭苦幹的園丁,這個比喻原本就不恰當;如果兵也當不了,書也教不上,那就做個宣揚社會真好報道社會確壞的小記者也行;最壞的打算就是什麽都實現不了之後,也要做個不虧欠人情不愧對社會的本實農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順天就命,現世安穩。能平淡安然地過完一生的人,其實也不算是一事無成,也算不得失敗......這不是理想,而是哲理。
    “你沒重返學校之前,在家有看閑書嗎?”楊老師問過墨善,因為他實在想不出一個十四歲的孩子怎麽會有“歲月靜好,現世安穩”的滄桑感。
    墨善說:“無它,唯有破碎不全的《紅樓夢》。”
    那本殘缺不全的線裝版《紅樓夢》,既沒有封麵,也沒有出版年代,紙張暗黃,字跡細小。許多頁麵被圈畫塗鴉,甚至沾滿汙跡,右下角還有點火燒著過的痕跡,正是墨氏當年在生產隊烤火取暖時,從一個村民手裏搶回來送給開始認字的墨賢,墨賢則當傳家寶似的收藏多年以後又傳給了發下重誓博上一搏的墨善。
    “哦,”楊老師聽墨善敘述完自己能得到好成績的來源是一本《紅樓夢》後,嘴巴驚成一個o型圈,然後撫摸著與自己差不多並肩高的小腦袋說:“相信自己,相信老師,你會上縣城一中的。隻要進去了,你想當兵就當兵,你想做老師就做老師,你想做記者也一樣能實現。努力學習,天天向上,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