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天生就是老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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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賢掄起的鋤頭並不是用來嚇嚇小孩的,他已經被氣得惡從膽邊生,老子打死逆子總比逆子打死老子更符合人倫常理。但墨安並不閃躲,墨家子女都有著墨賢一樣寧死不服軟的倔脾氣。
    周蓮花眼見來不及搶奪墨賢高高掄起的鋤頭,也清楚墨賢此時不會因任何人上前阻擋而收住要命的鋤頭,隻得伸手把墨安向後推倒在地上。
    鋤頭沒落到頭上,卻落在了墨安的腳背上,頓時吃痛得呲牙咧嘴,但依舊沒跳起來逃跑,也沒痛出聲來。
    周蓮花像被敲打在自己身上一樣,心痛得直把自己披頭散發的頭送到墨賢麵前,悲痛的聲音真是錐心刺骨:“你有種就把我打死啊,打一個孩子算什麽英雄。一切都是我的罪孽,你把我打死算了。虎毒不食子,把兒子打死了,你要遭天下恥笑,把老婆打死,你就英雄,就會讓全村人敬仰,你把我打死算了啊。”
    “娘,我這是前世造的什麽孽啊?”墨賢突然扔下鋤頭,長歎一聲,抱頭痛哭起來:“這一個個的,都是要逼著我去死啊,娘,你為什麽要生我丟我一個人在這裏受罪啊,娘啊,你怎麽會舍得讓我受這等折磨啊?娘啊,你是不是非要看著我窮到上街討飯了才肯放過我啊…”
    墨安長這麽大,還真沒看到過一向冷傲的父親也會流淚,也會哭泣,而且哭得這樣悲天慟地。男兒有淚不輕彈,是墨家男人的傳承家風。若不是痛到絕望,硬氣了一輩子的父親怎麽會哭到生無可戀的地步。
    想到這裏,墨安也就心生懊悔地忍痛跪著爬到墨賢和蓮花麵前,第一次承認了自己的錯誤行為:“爸,我錯了,媽,我對不起你們。你們不要為我吵架,為我操心了。媽,我是被學校開除的,就算我願意回去,他們都不會要我的。所以,你也不要勉強爸了,沒有用,反正我是讀不好書的,冤枉欠下這個債幹嘛?再說,外麵什麽工作都好找,什麽生意也好做,靠讀書出頭的時代已經過去了,現在的社會,隻要能賺到大錢,就比大學生還要吃香。你們真的不要管我了,我自己會打算自己的事情。”
    “男兒膝下有黃金,不用跪著求他,你給我起來。”蓮花牽起墨安回屋安慰道:“好前不如好後,隻要你有心,以後都會好起來的,都會好起來的。”
    獨自跌坐在屋外的墨賢,再一次仰天長嘯一聲,再次掄起鋤頭,拚盡全力地扔向魚塘,隻聽到鋤頭落水時的一記沉悶聲,沒濺起多高的水花,隻有一圈圈激不起大浪的漣漪還在微風中徐徐蕩漾。
    人間事常難遂人願,墨安被學校開除後,並沒有如蓮花所願:好前不如好後。前二十年不見有好,後二十年也差不離多少。
    墨安在家悶睡了半年後,就去找了在l城打工的墨善,讓墨善借點錢來給他做生意。
    墨善此時在小學同學的幫助下,由原先的服裝廠轉到了一私人小型化工廠裏倒三班,每月三百元的工資,剛夠得自己吃飯,根本沒有剩餘的錢可以積攢成做生意的資本。加上人生地不熟,也沒有足夠的人脈可以借到錢。就建議墨安先跟著自己打工積攢點錢後,再去創業做生意。
    但墨安心比天高,對自己讀書時就是個數學算術天才、隻要去做生意就可按自己的算法賺到大錢的本事堅信不疑,不願失去眼前這大好的發財機會,不肯按部就班的給人家打工。他反著給墨善做了不少的思想工作,依據他的天才計劃,不日之後就能腰纏萬貫,成為不需要看人臉色的老板。
    的確,20年代之初地方那些年,隻要有資本,什麽生意都好賺的不得了。用‘忽如一夜春風來,是個生意都賺錢’來形容當時諸多的‘賺錢風口’,是一點也不帶誇張和虛假的。
    “給人打工有什麽好?要準時起床,定點吃飯,沒自由可言還得看老板那鬼不鬼人不人的臉色,”墨安不止一次地這樣鼓動墨善說:“就你這沒日沒夜地勤勞和努力,一個月下來的工錢,還不如碼頭上那些要飯的幹個一兩天。”
    “問題在於,你會低下你高傲的頭顱去碼頭伸手乞討嗎?”吃了幾年社會苦頭的墨善,正如墨安不為她的勸而動搖他的意念一樣,她也不為墨安的鼓動而所動:“我沒生意頭腦,也沒做老板的命,腰纏萬貫更非我所夢,我就一個能吃苦耐勞的資本,也就一個給人打工的出息。”
    “你不會的,我會,你不行的,我行。我就是個做老板的命,借我錢,日後定雙倍奉還,不比存錢銀行的利息要高嗎?”
    “有句話叫過分的自信等於自負。”
    “有句話也叫人無自信則無主,你連自己都不信,又怎麽會得到別人的信任?”
    “嗬嗬,那麽,我連自己都不信,我憑什麽又來相信你?”墨善知道多說無益,她了解自己的弟弟心比天高,不僅非常執著地沉浸於‘英雄不問出處’的武俠小說觀念裏頭,還出奇地自信,執拗於出身貧賤也能白手起家的意識中無法自拔。現在除了幫他,任何善意的勸阻和實際困境都阻止不了他要去做老板的決心。
    可墨善手裏實在沒錢,墨安便答應先幹上兩個月,賺點路費回家再想其他辦法。
    墨安終於熬過了兩個月,生死不肯再幹下去。墨善實在是愛莫能助,隻得提前支了兩個月的工資借給他,讓他自己想辦法去。墨安也了解墨善的確沒錢的困境,接了墨善的工資,連著自己的工資一起一千來塊錢,揣到口袋裏,找市裏的同學創業去了。
    又過兩個月,墨賢去電話問墨善:“墨安還在你那裏嗎?”
    “是啊,他在這裏上班。”墨安走之前交代過墨善,為了不讓父母擔心,兩人約好,都說在一起打工上班來著,平安無事。
    “墨善,你可不要騙我,”墨賢的口氣也是似信非信:“今天有人來電話說墨安在市裏被抓了,要我們拿錢去保釋他出來。”
    墨善的心“咯噔”一響就提到了喉口,難道早上來的陌生電話是真的嗎?
    早上,門衛叫她去接待室接了一個電話,來電話的人說他是墨安的同學,也說墨安被市局城郊派出所抓進去了,要拿錢去保釋。
    墨善怎麽也不會想到這種事會發生在自己的弟弟身上,還以為是哄哄老人家的詐騙電話,說了一句“好啊,你到公安局等我,我把錢送過去”之後,啪的掛掉電話揚長而去,根本就沒上心。現在,這個電話又到了家裏,難不成真的上門騙到鄉下的老人家身上去了。她這麽一想,就對墨賢說:“爸,現在的騙子都是用這種辦法騙你們老人家的錢的,你們可不要上當受騙。”
    “我們知道,所以才找你問個明白。”
    “沒事的,墨安在我這裏,你們不要擔心。”
    “那好吧,先這樣,你們在外麵可要事事小心,不要做出讓我們擔心的事來。”
    “我們知道的。”
    墨善掛了電話後,心裏七上八下的,慌兮兮得緊,且有大難臨頭的不好感覺。果然,還沒走到車間,接待室的老師傅又老遠的叫喊著她回去接電話。這回是母親蓮花的哭叫聲:“墨善,你真是安的好姐姐啊,他都被抓到了派出所,你還騙我們他在你那裏。他在你那裏,那你叫他來聽電話。”
    “媽,”墨善知道瞞不過去,就也直說了:“媽,不是我要存心騙你,墨安兩個月前的確是在我這裏的。”
    “兩個月前?你也記得有兩個月了嗎?你知道他這兩個月是怎麽過生活的嗎?”
    “他不說跟同學一起在開書店嗎,上個月我還去他那裏看過一次的呀。”
    “你看到他的書店了嗎?”
    “沒有,隻看了他住的地方。他說書店很遠,沒帶我去,我想他應該不會騙我啊,因為我給了他兩個月的工資。”
    “你那腦子裏除了他用了你的錢,你還能記得他什麽?他又去偷人家東西了。”
    “他以前也做過這種事?”墨善總以為墨安是跟自己一樣自願退學的,誰也沒有告訴過她真相:“如果我知道,我是不會拿錢給他同意他去跟同學一起做生意的。”
    “你除了你自己,你還知道什麽?家裏怎麽樣了你關心過嗎?”
    “媽,我不想跟你吵,有什麽需要我做的就直說吧,”墨善不耐煩的口氣,明顯對母親蓮花有了抵觸的情緒。
    這抵觸的情緒不是一直就有的,根源也不在於那次要她自己借二十塊錢去參加考試的事,而是出自‘拿米事件’。
    墨善頭次離開家跟著小學同學外出打工一個月後,沒錢吃飯,老吃同學的又覺得過意不去,就特地搭了服裝廠的便車回家,想拿些大米救濟一下自己。誰知被母親蓮花看到就念叨開了,不停地嘟囔著別人家的女兒,出去打工多會帶錢回家,就你一個墨善,還要回家拿米充饑。還是個上過一中的人,不如人家一字不識的,總會賺到錢交給父母……提及一中,仿佛就是在墨善還未痊愈的傷疤上撒了把鹽,自尊心又一次受到了傷害,連米帶袋子一股腦兒丟回米缸裏去,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一走就是四年。四年間,她輾轉換過幾份工作,都是工資低下的勞力活。有好的差使或自己中意的工作,也都因為需要高中文化而與她交之失臂。自己過得已是萬般的不稱心了,還得聽蓮花這沒完沒了的抱怨,心裏自然極為不爽。她冷冷的回道:“我是沒關心過你們,但你們何嚐又來關心過我?墨安跟我說的那麽好,我怎麽知道他連我也騙。”
    “他還不是不想讓你擔心嗎?”
    “那我就是故意要讓你們擔心嗎?他是你們的兒子,他也是我的弟弟,他出事,我就不難過不著急嗎?我明天就去看看,到底怎麽回事?不過,如果那些電話是真的話,我也沒有錢能給他保釋,你們要有心理準備。”經過幾年的打工曆練,墨善也沒有了之前的銳氣,不敢再輕易許諾了。
    “沒有錢,還有什麽好去看的,他現在唯一需要的就是錢。有錢在審判之前交點罰金,通融一下,他就能被無罪釋放,不會判刑坐牢了。”蓮花抽噎著緩和些口氣說道:“你在外麵這麽多年,難道連這點錢都沒有,救不了自己的親弟弟?”
    墨善無語了半響才說:“媽,不是我不想救他,而是我就算把自己賣了,也值不了你說的幾個錢夠去救他。他究竟犯了什麽事?要多少罰金?要判多少年?我都一概不知,不上去親口問清楚,我怎麽知道,他又會不會串通同學一起來騙我們?”
    “他再怎麽壞,也不會拿坐牢來開家裏人的玩笑。”蓮花繼續在電話那頭抽泣著:“他是入戶盜竊,被城防派出所拘留,正關押待審。他偷的都是零零碎碎的東西,聽說有自行車、影碟機、bb機之類的。在他住的地方還搜到好多郵票、銅錢,總價上了一萬多。聽村幹部說,眼前正在嚴打緊風時期,上五千就得判一年,上一萬就得判兩年。如果不提前把他弄回來,等判了刑,就弄不出來了,他一輩子也就完了。”
    “媽,你也別太急,你們在家裏幹著急也沒有什麽作用,”墨善想到了在市人民醫院還有一個蠻有名氣的舅舅周連勝,就對蓮花說:“我明天去找舅舅,看他有什麽好的辦法沒有?”
    “我們明天也想下去他那裏問問的。”周蓮花這才稍稍安下心來:“現在也隻能靠他了。”
    “那好,我明天在市車站等你們。”
    墨善放下電話後,仍舊還在做夢似的不相信地“扣”著墨安的傳呼機,還是上午一樣的盲音,已停機。
    墨安因入戶行竊被關押待審看來已成事實,墨善思前想後,一個晚上沒睡安穩。次日一早,請了假,直奔市長途客車站。
    等蓮花和墨蓉灰頭土臉地趕到市長途客車站時,已近午飯時間。墨善問墨蓉:“爸呢?”
    不等墨蓉回答,蓮花就氣急敗壞地說:“他哪裏會丟下這個他那個大麵子來求你舅舅,他是不管墨安死活了的。”
    墨蓉扶住蓮花說:“不會的了,媽。爸也擔心墨安,你看墨安這些衣服,不都是他收拾好讓我帶來的嗎?”
    “哼,現在就帶衣服來,就是打算他出不來,回不去了的。天底下哪有這麽狠心的親爸,巴不得他就出不來了的。”蓮花渾身打顫,也不知是被氣的還是被凍的,臉色鐵青,張開烏黑的嘴唇,在地上啐了一口,抹著眼淚繼續埋怨:“這小兒子不像是他親生的,他就管一個大的就夠了。”
    “走吧,舅舅他們都在飯館裏等著了,”墨善接過墨蓉的包裹,不想再聽母親的囉嗦,關起耳膜,漠然地走在前頭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