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身殘誌不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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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飯館,果然見周連勝和他妻子周嬌芳、周蓮萍和她丈夫盛贏四人已點好滿桌飯菜在等。周蓮花一見到她娘家的這些親人,立即像個孩子在外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訴墨賢看也不來看墨安的不是。
    墨善忍不住攔住蓮花的話頭說:“媽,他不來就不來,即便來了又有什麽用,你還提他做什麽嘛?不是有舅舅和姨夫他們在嗎?別隻顧著說爸的不是好吧,先聽聽舅舅的意思。”說完抽了幾張紙巾,遞給蓮花。
    蓮花倒是很快收起受盡墨家委屈般的苦瓜臉,但沒抹去眼角的淚痕,依舊帶著哭腔問弟弟周連勝:“連勝,你在市裏好多個年頭了,能用得著能幫得到忙的人頭應該也不少是吧吧。小安的事你看怎麽辦才好?有沒有辦法立即把他弄回家去?”
    “姐,你們的心情我能理解,但這件事很棘手,”周連勝邊給大姐周蓮花碗裏夾菜邊安慰說:“你先別哭,先吃點東西,聽我詳細的給你說說。”
    “是啊姐,先吃飯。”周連勝的老婆周嬌芳也給蓮花夾了許多菜過去,說:“這些都是連勝為您點的,都是您以前喜歡吃的。”
    周蓮花哪裏有胃口吃下這麽多,她催著周連勝問辦法,她想立即見到墨安。周連勝扶了扶鼻梁上的近視眼鏡,扒了口飯,邊嚼邊說:“昨天接到您的電話,我就出去找人谘詢過了,事情沒那麽簡單。說這次在嚴打緊風,連一般的小偷小摸都要嚴審嚴判。小安頂風作案,被抓後又審出有前科,事情就更難辦了。”
    周蓮花一聽便急:“他有什麽前科?以前在學校裏也就是拿些書之類的,值不得幾個錢,也得到了被開除的懲罰,怎麽還要審,還要連帶受累嗎?”
    “不是啊,姐,”周連勝怕急壞了姐姐,趕緊說:“以前的不會放到現在一起處罰,但初犯和再犯的量刑是有區別的。這次的涉案金額足夠判他兩到三年,就算我們有錢拿去保釋,因為有過前科,最多也是減刑一年的樣子,不會全身而退。”
    “你的意思,就是小安他是沒得救了?”舊的淚痕還沒幹透,新的淚珠又順著流下來,在蓮花幹燥起粉的下頜邊緣停滯,看上去渾濁不清。
    “這又不是什麽重刑,”挨著周蓮萍的盛贏不以為然地說:“姐,這一年兩年的,我們村裏就有好幾個,現在都是普遍的啊,談不上什麽有得救沒得救的事。”
    “你這是什麽話,”蓮花覺得這個妹夫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很是反感,蹙緊了眉頭說:“你當然了,這又不是你的兒子。”
    “我的兒子不也整天無所事事在家混著嗎?”盛贏是個有話癆症的人,一件事說上了,不管自己有錯沒錯,也不管對方能不能承受,總要說到有一方贏了為止。雖然他的名字取得好,但經常,也都是他先閉上嘴巴先認輸,很少說贏誰,除了墨賢。
    在墨家敗落之前,墨賢一直都是盛贏家的救濟人,每年臨近年關,盛贏總會雷打不動地要去墨家,不是借錢就是借糧食過年。蓮花照樣疼愛周蓮萍這個妹妹,哪怕墨家敗落到如今這個地步,在墨安被抓之前的這些年,周蓮花瞞著墨賢,也沒斷過對妹夫家的接濟。
    “其實啊,”盛贏也不顧蓮花開始對他的不滿,依舊一副聖人的模樣喋喋不休道:“像小安這般大年紀的孩子,書沒讀得出息的話,其他也就沒什麽好路數可走了。如果他習慣了好吃懶做,就算花錢把他弄回家,他還是有下次。你們做父母的如果都管不住,那就是神仙來了,也不可能管得住。”
    “你的意思就是送他去坐牢了?”蓮花聽得這番話,覺得盛贏這個妹夫就是頭忘恩負義的白眼狼,不但是在取笑自己教子無方,對於親外甥的違法事實,還有股幸災樂禍的味道。不由惱怒地站起身來,衝著妹妹周蓮萍和弟弟周連勝吼道:“你們都是他這樣想的?”
    “不是的,姐,”周連勝趕緊拉住蓮花,說:“姐夫的意思是,既然我們都管不住,不如讓政府來替我們把小安給管教好了再放回家,重新做人。”
    “重新做人?”蓮花悲從中來,又哭將道:“弟弟啊,難道你還會不明白?一個人要是有了坐過牢這樣的汙點,他走到哪裏都是個有蹲過牢房的犯人,沒有人會相信他已經改過自新,沒有人會給他重新做人的機會。”
    “媽,舅舅說的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墨善最討厭母親那套一說就哭的本領:“你想想,就算你交一樣的罰金給法院,他們也隻給他減半年一年的,小安還是要坐牢,還是要去改造,所謂的汙點依舊抹不掉。我們不交錢,他們也隻能判規定的年數,根本不可能多判。何況,我們家裏還有錢罰嗎?”
    “我就是賣了所有的家當,也要把他保出來,”蓮花掙開連勝的手,悲憤地看一眼墨善,扭頭走出飯館。也不管飯館裏眾顧客那莫名究竟的眼光,站在門口叫嚷著:“你們眼裏除了錢還有什麽?你們都可以不管,我也不求著你們管了,我這把老骨頭,就是天天去討飯,也要籌錢把他弄出來。”
    “姐,你怎麽還這般糊塗呀?”周連勝拐著腳追了出來,拉住她說:“你等我說完好吧?如果我說完了你還是要這樣決定的話,我們也不攔你,我們會想辦法去籌集鈔票,替你去走後門,哪怕花光我們所有家當。”
    “那你倒是快說呀。”
    “那也要回到房間裏說,這裏人多耳雜,讓人笑話。”
    “是啊,”墨蓉也跟著周連勝去阻攔蓮花說:“媽,舅舅在市裏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你這樣子,把他的臉往哪裏擱呀?”
    周蓮花很是不甘地又被周連勝一瘸一拐地拉回吃飯的包廂,聽連勝解釋:“姐啊,不是我不願管小安,而是我已經不想再管了。你們知道嗎?他剛來市裏的時候,就問他舅媽要了好幾回錢,兩個月下來,又是開書店,又是跟朋友做生意的,都借了上萬塊去了。他拿去做了什麽?都是玩了吃了賭了的啊,姐。我雖然也沒怎麽嚴厲地去罵過他,但他舅媽苦口婆心的來一次勸一次,最後一次還因為借給他少了一樣,不高興地扭頭就走了,連飯也沒吃。你不信可以問問嬌芳。”
    周蓮花用不信的眼光看向弟媳周嬌芳。周嬌芳先給蓮花倒了杯熱茶,輕聲地說:“其實也沒什麽啦,就是我們剛剛買了房子,手頭也是很緊的,所以,也給不了他想的那麽多。”
    周連勝握緊蓮花的手說:“姐,你和姐夫都是這世上最疼我的人,對我的好,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你們的孩子也就是我和嬌芳的孩子,怎麽可能不疼小安呢?況且小安小時候也很聽我的話,我也是真心想把他教好的。但是,他在省城那幾年真的是學壞了,學了偷學了賭,心氣還高,隻想走一夜暴富的捷徑。我也知道他那幾年已經把你們家掏的一幹二淨了,這說起來,你千萬別生氣,這真的還得怪你太寵他了,一點苦頭也沒讓他吃過。你應該知道,一個人的一生,若不吃到一定的程度,他就永遠不知道什麽事生活之苦,什麽才是父母的不容易,也不知道要及時回頭。所以,我還是覺得你不應該再在他身上花這個錢了。寧願把這些錢放著,等他出來改頭換麵了,再給他做生意也好,娶老婆也好,才是對他最好的幫助。”
    “一個人,要是坐了牢,還會有誰嫁給他呀?”
    “姐,那你真是想錯了,”周嬌芳說:“你不是常說,沒有本事的人是欠不下錢債的,現在的人也都是這麽認為,沒有一定的本事,還真不一定能進得了牢房。別的我不知道,我家的大哥你們總該知道。原先吊兒郎當的,窮的沒有人能看他一眼,還不是坐了兩年牢回來,才娶上媳婦,發了家的嗎?”
    “小安哪能跟他比?”蓮花說:“他好歹有你這樣的妹妹關照著。”
    “說穿了,還是托了連勝的福,”周嬌芳明白蓮花的意思,其實,大家都是這麽認為的,就是周嬌芳大哥,還是周連勝托人送錢才提前從從牢裏撈出來的。
    提及周連勝,說是因禍得福,從人倫道義上講,未免欠妥,但事實就是,因為得了小兒麻痹症,周家上下對他都是格外照顧,墨賢也不例外,等到周連勝能夠上學年齡,大家湊錢把他送到周家老學堂念了幾年,相當於以前的私塾。後來實在沒有更多的錢幫他繼續念書,又不能看著他吃不飽穿不暖,墨賢就借了點錢讓他去學了理發回來,在周嬌芳隔壁開了間‘為民’理發店,總算是讓他日後能吃飽穿暖的基本生存得到了保障。
    那個時候,周嬌芳家也是窮得叮當作響。周嬌芳的父母親常年哮喘,一年到頭家裏不缺的就是他們你追我趕的咳嗽聲。周嬌芳的大哥也是混著自己小家的日子從不管大家,弟弟又小,一家人的重擔全落在周嬌芳身上,幾乎天天都要上山挖野菜來過日子。
    熟知的人都曉得周嬌芳家窮,更清楚是,誰要娶了周嬌芳,就等於娶了兩個常年要吃藥的長期病號,外加幾個好吃懶做的兄弟要養。因此,到的二十好幾,都沒有媒人敢上門說親。
    周連勝大哥周連旗的老婆是個熱心腸的大嫂,看這腿腳不便的小叔子也到了該娶的年齡而無人肯嫁,就把無人可嫁的周嬌芳計上了心,湊合了兩人的姻緣,總算是雙方都有了著落。
    終於有了女朋友的周連勝並沒有因此而安於現狀,相反,在全國上下都在熱衷於“掃盲”的那年,不甘就這樣過一輩子的周連勝,托人在村上中學得了個臨時代課一職。隨後,也就是墨善重返小學就讀的那個學期,把少了自己五歲的一個堂弟周連林的姓名拿來當了自己的學生,自己就充當了這個學生去報考了市衛校。
    誰也沒料到周連勝成績突出,還就給錄取了。校方得知周連勝原是殘疾人後,不但沒有拒收,還通報表揚了周連勝是身殘誌不殘的好少年,有如當年的張海迪,讓衛校裏的舊員和新生,都好一陣敬仰慕名。
    周連勝被市衛校錄取的第二年,正是墨善被縣一中錄取的時間,舅甥二人的入學年齡都不是本身的實際年齡。不同的是,墨善沒有更改,而是續保,周連勝則是替身成了周連林,以至於在學校和後來工作的醫院裏,周連勝的名字已經被徹底抹去。因此,那年能承政策之福的周連勝,根本就不算什麽少年,二十六的年紀好歹也算得上一個大齡青年了。隻是他常年不見太陽,一臉白皙潤滑,加上個子矮小纖巧,不知底細的人足可以把他看成了十七八的少年。
    周連勝考進了當時地級市直隸的衛校,將來就是個醫生,以後就是個國家幹部,這是個祖墳冒青煙的大喜事,周家上下無不一片狂喜。唯有周嬌芳,卻是愁腸百轉,惶惶難以寢食。她想著自己的身份,就算從頭活過兩輩子,也是注定趕不上周連勝了的。她怕自己拖累到連勝,更怕周連勝家會提出退婚。
    和周嬌芳一樣不得心安的是周連旗的老婆。作為長嫂,她有責任為殘疾的小叔子落實婚姻大事的義務,可沒想到小叔子居然會瞞著眾人‘高中’有工作分配的市級衛校,醫生的鐵飯碗肯定是丟不了的。她可真後悔了把這個大字不識一個、長相一般,啥也沒有的周嬌芳定給了自己這麽優秀的小叔子。
    她擔心以後算是公職人員的小叔子日後對自己這個好心牽錯線的紅娘會有埋怨,周連旗的老婆就托人叫來周家老大周蓮花,連夜商量要給連勝退婚秘事。
    周蓮花一聽,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得說:“不行不行,絕對不能這樣做。當初,我們連勝沒人肯嫁給他時,嬌芳不嫌棄我們家窮,也不嫌棄連勝腿有殘疾,她看重的是連勝這個人誠實可信。如今連勝就算已經發達,也不能做出陳世美一樣喪良心的事,何況,他還沒見發達呢,更不能做出這樣背信棄義的事,若被傳了出去,那可是自毀前程的大事啊。”
    “哎,說是這樣說了,”周連旗的老婆說:“但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自古都是這樣子。如果這條紅線不是我牽的,我也不會這麽做。我是怕連勝日後會怨我這個嫂子,給他娶了這麽不相配的老婆。”
    “嫂子,”一直挨著周蓮花的周連勝說:“我不會退婚的。嬌芳如果願意等我,就等我畢業以後再辦婚禮。如果她不願意等,我也會放棄學業,回家跟她結婚。”
    “勝啊,你就更不能這麽想了,”蓮花說:“我明日去找嬌芳說說,她是個好姑娘,一定會等到你畢業回來娶她的。你這麽辛苦才得來的機會,也不能因為婚事而荒廢了,聽說學校裏的學生是不能談戀愛結婚的,你訂過親的事,也不能說漏給了校方聽的,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