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墨蓉離婚案(續)

字數:5922   加入書籤

A+A-




    qzone.io,最快更新養兒待老 !
    縣法院簡陋的法庭上,兩鬢花白頭發稀疏的審判員,一臉倦怠地端坐在上方中間,時不時地用手捂住嘴巴打著哈欠,仿佛頭天一夜未曾睡好。靠著法官座位的書記員,也是神情慵懶,不緊不慢地打開記錄本,查點到庭人員和人數。他們似乎對越來越多的離婚案件已經提不起絲毫需要庭外勸解調和的興趣。
    被告席上坐著酈廣元和他的母親酈氏,原告席上坐著墨蓉和墨家唯一陪著她出庭的大姐墨婉。雙方都沒有請律師,旁聽席上坐著的寥寥幾個,也是酈氏帶來以備應急的親戚。當酈氏瞥見墨家除了墨婉,再無其他人為墨蓉助陣時,止不住就喜形於色,自信計劃得逞,勝券在握。
    酈氏最怕出現在法庭上的人是冤家對頭周蓮花,而周蓮花根本不知道墨蓉會在這一天開庭。不想讓周蓮花出庭也是墨婉的意思,她們姐妹深知自己母親的秉性,生怕她在法庭上又是哭來又是鬧,導致成事不足而敗事有餘。
    隻在電視裏看過這種場麵的墨婉,不放心地再三低聲問墨蓉:“都準備好該向法官怎麽說嗎?”
    “準備好的,姐,”墨蓉安慰墨婉說:“這婚是離定了的。”
    “我不是說這個婚離不了,而是屬於你的你要拿回來,不能白白便宜了這家魔鬼撒旦。”
    “沒事,該是我的他們拿不走,不是我的我也不會要。”
    墨婉似信非信地看向審判席。
    等書記員點頭示意可以開庭時,審判員才‘咳咳’兩聲,莊嚴地宣布開庭後,按程序宣布了本次所審理的案件的內容概況,當事人姓名、年齡、籍貫和住址等,然後便進入法庭調查,由起訴人陳訴並舉證。
    墨蓉最先提供需要離婚的證言,都被‘老薑’酈氏一一駁回。
    墨蓉說自己與公婆合不來,無法跟他們一起共同生活。
    酈氏說已經給你們建好了新房子,以後分家,你們過你們的,我們過我們的,再不會共同生活。
    墨蓉說酈氏散布自己外麵有人的謠言,損害自己清白名譽。
    酈氏說自己沒親口說過,都是墨蓉的那些賭友說出來的。
    墨蓉說酈氏當街打傷親家母周蓮花,自己也被公公婆婆合力打罵。
    酈氏說那是周蓮花當眾說她壞話在先,墨蓉也是先衝進家門首先動的手,公婆都是上了年紀的老人,沒多少力氣可以單獨進行自衛,隻得兩個人合力才能阻止媳婦暴行。
    ........
    說到最後,墨蓉被懟的啞口無言,而對麵的酈廣元卻是兀自低著頭,始終沉默著不說一句話,也沒抬頭看墨蓉一眼。
    這些‘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吵架罵街形態,在鄉下可謂司空見慣,根本就不可能成為離婚的理由。墨蓉是豁出去了的要離,酈氏是有計劃的將計就計,酈廣元則是個坐收漁利的最終贏家。隻要他不吭聲,這婚一時半會也離不了。那時候,沒有涉及到嚴重地違法犯罪,就沒有可以單方麵離婚的規定。
    到最後,墨蓉不得不惡心一次自己,指責酈廣元有家暴傾向,房事需求過激,不管墨蓉身上來了‘大姨媽’,還是每天在工地做工累得抬不起腳走路,基本每天晚上都要強行來事,有時一次還不過癮,折騰的墨蓉是生無可戀。
    此話一出,全庭沉默。酈廣元更是醜的得滿臉漲紅,隻想找個地縫鑽下去。
    對房事情欲一向忌口也保守的墨婉,根本沒想到墨蓉會當庭說出此等不知羞恥的話語,頓時也是羞愧難當,一臉都是對墨蓉的心痛和絕望。
    走出法庭,墨婉才回過神來責怪墨蓉不該什麽都說,什麽條件都答應對方,自己什麽都沒留下。墨蓉卻灑脫一笑說:“現在的婦聯都是保護婦女的,我不說出來,他們肯定不會判我離婚,就不能當庭勝訴,我就要繼續受他們折磨,老媽那邊也更無法交代。”
    “你怎麽這麽傻?什麽都不爭取,你一個人以後怎麽過日?”墨婉憂心忡忡:“要是爸媽知道你一分錢都沒分回來,又不知他們要怎麽對待你。算了,你還是去我家待一陣子吧,等他們氣消了再作打算。”
    “不去你家了,馬誌康一直看不慣我,我也看不慣他,我還是先回墨家村,咱爸媽最怎麽愛錢,也不會把自己的親生兒女趕出門吧。”
    墨婉沉思良久也隻說了“但願吧”三個字,一路無話坐車到馬家與墨家的岔路口後,墨蓉怎麽也不肯讓墨婉送她回娘家,同時再三叮囑墨婉,不用跟外人解釋法庭上發生的所有狀況。
    墨婉是個守口如瓶的人,何況在庭上發生的一切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就算墨蓉不交代,她也覺得沒這個臉去說給外人聽,甚至連自己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她也羞於啟齒。
    如果不是多年以後,又碰上墨安鬧著要離婚,她也怕墨安重蹈覆轍,與墨蓉一樣傻傻的什麽都不要,不僅又要吃上淨身出戶的大虧,恐怕已進入八十高齡的周蓮花,會被氣得咽過氣去。於是,墨婉就將墨蓉離婚案的始末透露給了墨善聽,希望墨善能勸住墨安,引以為戒。
    在此之前,墨善也沒過問過墨蓉是以哪種形式離的婚。對她而言,任何一種離婚的方式和理由其實都一樣,結局就是兩人過不下去了的才分開,沒什麽大不了,也沒什麽見不得人說不出口的。她隻關心墨蓉離婚後的生活。
    墨善回憶道:“二姐離婚後的日子,也是過得顛三倒四。四處漂泊了許多年,至今依然孑然一身,居無定所。”
    說到墨蓉居無定所時,墨善的口氣明顯帶著怨恨:“我也是服了老爸老媽。不知他們是怎麽做到那般狠心的,在他們心中兒女都沒有錢財來得重要。”
    墨善記憶清晰地想起那次,即墨蓉離婚後回到墨家後被周蓮花冷言冷語一番之後,次日便獨自外出打工。她不想再勞煩墨善,就在離l城約二十公裏的a區b街的一家商務酒店裏找到一份清潔工工作,心想著自己能安定下來,也該給家裏一個電話,免得他們擔心。
    墨婉雖然離婚,但也是個有孩子的母親。她想念自己的孩子,認為自己的父母也同樣會擔心她這個孤苦無靠的女兒,認為天下萬物的父母都是一樣的,虎毒不食子,最壞的父母也不會拋棄自己的兒女。譬如酈氏,她想,這麽惡毒的女人不也一樣袒護自己的兒子麽。於是,領到第一個月工資後,她把她新辦的手機號碼分別給了母親周蓮花和兒子酈墨平。
    號碼給得真是及時,次日就接到蓮花哭訴,墨賢又動手打了她。同時接到母親被父親狠打消息的,還有在l城上班的墨善。
    墨蓉趕到娘家的時候,蓮花和墨賢還在怒目相向,誰也不肯認輸先退場。墨蓉年少的時候也沒少吃過墨賢的棍棒,狠勁一旦上腦,打死人也是分分鍾的事,就算打不死,打殘還是絲毫不見費力的。墨安聽力受損,就是小時候經常被墨賢那隻日複日年複年中,用來揮鋤頭的大手,朝著耳麵一巴掌拍過去的結果。
    蓮花見有人進門,聲音就一句比一句大,墨賢陰沉著臉,目光落在了柴火灶後的夾火鉗。墨蓉揮見狀,忙不迭地把包袱往地上一扔,趕緊跑去擋在蓮花前麵,墨賢的夾火鉗,毫不留情地落在了墨蓉的後腦勺上。所幸,用了多年的夾火鉗,在炭火中長期燒烤,材質不再那麽剛硬,而且磨損嚴重,原本厚實粗壯的夾條,如今卻變成薄薄的兩片,加上墨蓉冷不防地進去,墨賢一個吃驚,手力也陡然收縮,墨蓉的後腦勺才沒被敲個窟窿出來。
    墨蓉不顧疼痛,開口就是責怪墨賢不該老是動手打她老媽。
    墨賢自墨蓉離婚後就沒搭理過墨蓉,沒想到這次還會厚著臉皮回來,還敢開口責怪他的不是,簡直就是目無尊長,以下犯上。長久壓抑在心裏對墨蓉的不滿,一下子就發泄開來:“你一個離婚女人,有什麽臉、有什麽資格來說我,你不嫌丟人現眼,我還嫌丟臉。你戶口已經遷出墨家村,這裏也不是你家,你沒資格到我家來幹涉我們家事,給我馬上滾出去。”
    “這房子是我出錢蓋的,至少有一半屬於我,我讓我姐住,誰也沒有權力趕她走。”後腳趕回家的墨善站在門口,冷冷地看著墨賢說:“天底下還有你這麽狠心的親爸嗎?別人家的女兒再婆家不好過,自己父母都巴不得女兒回到自己身邊保護著。別人家的女兒離婚了,父母也會想方設法地幫女兒把戶口遷回娘家,你倒好,為了你那可憐的臉麵,居然要趕走離婚無家的女兒。”
    “我又沒叫她離婚,”墨賢對離婚二字深惡痛絕:“出嫁從夫,你們連這個基本道理都不懂,還說什麽說?”
    “你腦子裏所謂‘離婚女人就失德’的觀念都是你自以為是的老黃曆,好不好?現代的年輕人沒你們老古董那麽愚蠢,過不下去還得死撐,害人害己。”墨善先伸手去摸一下墨蓉的後腦,墨蓉眼淚汪汪地搖搖頭,表示沒什麽大礙後,轉身正麵注視著墨賢,鏗鏘有力地直接連名帶姓地叫出父親的名諱:“墨賢,你以後膽敢再動手打老婆打女兒,別怪我以後不再認你,叫你一聲老爸。都是做爺爺的老年人了,還有這打人的暴脾氣。有種你就對外人咋咋呼呼去,有種你當你媳婦的麵打你的兒子去,就會欺負老媽,就會欺負二姐,就會欺負家裏人,你算哪門子爺們?又算哪門子有臉了?”
    一番話懟得墨賢的老臉青一陣黑一陣,狠狠地扔下夾火鉗,悶聲不響地垂頭回他自個房間去了。墨善又回頭對一直沒停過抽泣的蓮花說:“老媽你以後也不要有事沒事總嘮叨個沒完,老爸不善說話隻會動手的暴脾氣你是知道的,誰忍受得了你這天天的嘮個不歇?”
    周蓮花不像墨賢,對墨善從小就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顧忌。她跟墨賢唯一相同點就是做兒女的,絕不能怒懟父母,就是善意的勸解都不行。因為能勸解的,總是對方有不對的地方,而蓮花自認為自己所做所言,是沒有任何過錯的。以前沒有,以後更不會有。墨善如此明顯地責怪她多嘴多舌,就是明顯地偏袒墨賢,這又給她帶來新一輪的悲痛欲絕。她也無心顧及墨蓉替她挨了墨賢一記鐵火鉗,聲嘶力竭地衝著墨蓉和墨婉大吼:“我沒有錯,也沒有氣力打人,還不能讓我說幾句道理了?我知道你們都偏著你們的爸,就應著他打死我算了。”
    “賺吃一張嘴,賺打也是一張嘴。”墨善按捺不住又懟了幾句:“你一說都是誰誰誰的不是,誰誰誰的都是錯,好像這世道上就你一個人永遠都是對的,從來就不會反省檢討下自己。家又不是講道理的地方,遇事說事,有問題有商有量地解決問題就行,沒必要一說就拿幾十年前的苦來重複一次,你又何止是一次就夠?你是次次都這樣,就算你以前都對,也沒必要次次舊事重提,戳痛對方傷痛吧。你有過不去的痛坎,別人也一樣,你就不能站在對方的角度想想?誰的耳邊能受得了這一天天的磨嘰?”
    “我做出錯什麽了?啊?你說出來呀?我吃自己穿自己住自己的,從來都不欠別人,也沒問你們兒女要過一分錢,吃過的鹽比你們吃過的飯還要多,走過的橋比你們走過的路還要長,你們憑什麽來教訓我怎麽做人?”
    墨善剛想回懟,被墨婉了出去。蓮花還在繼續:“看看別人家女兒,哪個不是給她們娘家買禮送錢的?你們看看自己,沒有一分錢拿回家也就算了,還總要從我手裏拿去給那戶畜生人家,兒子又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
    “夠了,媽,”墨蓉再也聽不下去,捂著還在隱隱作痛的後腦勺,出門撿起包裹,轉身對著坐在門旁生悶氣的墨善說:“你待幾天吧,我先回去上班了。”
    墨善也不阻攔,隻說:“你路過衛生所去開點藥,免得破皮出感染了。我明天趕早也會走的,以後隨便他們吵去打去,我們都不要再管,也管不了。”
    就這樣,墨蓉當天就心傷神碎地返回酒店上班去了。墨善也好不到哪裏去,墨賢和蓮花各自煮了各自的晚飯,誰也沒叫上墨善一起吃。墨善也吃不下,在家餓了一夜,次日一早,在墨賢複雜的目視中,再次含著眼淚離開了家門。
    “唉,相比老媽老爸他們年紀大了,越來越糊塗了,”華雪雁安慰道:“我們做兒女的,除了諒解和理解,啥也說不得做不得,更不能去跟他們講理。要與父母辯論出個輸贏的兒女,我認為是最愚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