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病友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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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問題是,到底什麽是好,到底什麽才是壞?”
    2號床的老馬覺得墨賢的思想還是頑固不化的那種,他覺得自己身為一名有組織職責的退休村官,有義務在這個時候給他洗洗腦,幫他
    老馬語重心長地對墨賢說:“有的孩子天生不會讀書,我們卻非逼迫著他們考一流的大學;有的孩子天生不會做生意,我們卻要埋怨他們不會賺錢;有的孩子天生腦子缺根筋,我們卻非要他們活成一個神童。類似的例子很多都無一例外地表明我們做父母的,在對待孩子教育的問題上,並沒有因材施教,隻一味地要求孩子們朝著咱們自己的人生目標前進。要求他們把書讀好,卻不清楚到底哪類書是適合他們讀、並且能讀好。等他們長大後進入社會,我們又認為隻要他們能賺大把大把的錢回家就是有能力,就是有出息。卻少有時間和心思去了解,這錢是否來路分明,這錢賺的是否心安理得,是否在他們即感興趣又能進取的地方得到他們應得的報酬,是否真得僅憑他們自己的能力獲取合法並道德的利益。還有更為重要的是,在孩子們失敗的時候,有些父母就違背了身為父母改如何引導孩子走出困境或走上正道的本質,不是天天冷言冷語,怨聲載道,讓他們在家呆不下賭氣離家為止。就是傾己所有,對他們百依百順,就算是借高利貸也要幫著他們瞎折騰。很少有父母會與兒女麵對麵的坐下來,用心就失敗或成功的結果作出深入的探討和商量,然後才決定要不要幫他們繼續走下去。不信?小安,你從小到大,有過多少次同父母交心交底的交流過?”
    墨安談笑著搖頭,他並不是聽得很詳細,他的心思還在手機的小說裏。老馬便得意地想再說幾句,可惜,有列檢醫生進來檢查問他的情況,他說還好,正等著進手術室呢。墨賢則迫不及待地問:“醫生,我的病況到底怎麽樣?”
    醫生反問他:“阿公您今天的胃口怎麽樣?”
    墨賢說:“和以前差不多,吃不了多少,吃多了會脹氣,小便有時會痛,但痛的程度比以前稍微好一點。”
    醫生說:“嗯,是這樣的。阿公你別著急,ct已經出來,明天一早,我們院裏的專家會進行最後一次會診,才能確定您的病況。”醫生轉過頭對墨安說:“你是他兒子是吧?跟我過去看看ct吧,也可以有個大概的了解。”
    “那我這裏呢?”老李急著叫住醫生,要問個究竟。
    “你是什麽狀況?哦,複查換導管的吧?”醫生過去提起老李的尿袋看了看,又在他的造口上按了兩下,問:“嗯,小便還清爽,取樣化驗了吧?痛嗎?平時有沒有癢的感覺?”
    老李隻管把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他老伴便追問醫生:“他這管子需要換嗎?”
    “當然,原則上是兩個月換一次,這畢竟是人造的東西。如果有發炎等特殊情況的,還要提前更換,不能等足兩個月。”
    “那一年豈不是要花上萬把子塊錢,還不如要走我的老命算了。”老李垂頭喪氣地對老伴說:“老伴,我們還是回去吧。村裏有好幾個跟我一樣的人,不見得他們也多隔兩個月就來換一次吧。”說罷,提起褲子要走人。
    巡檢醫生忙攔住老李勸解說:“阿公,你這是第一次複查,可不能意氣用事哦。如果這次檢查一切正常的話,您的主治醫生會告訴你以後該怎樣處理的。至於錢方麵,醫院和民政部門都會按規定給予大病補償的適當考慮。你們也可以把大病資料交到鄉裏或鎮上的醫院,他們會幫你返還那部分貼補。”
    “有這樣的好事?”老馬問:“那我和老墨的呢?”
    “好像全縣都有此類大病的補貼,但規定貼補的部分,是患者完全自負的那部分,已經在新農保裏報銷了的,不予補貼。補貼的額度具體是多少,你們自己去辦了就知道。我也不是很清楚。”醫生按住老李說:“很快就會安排你去檢查的,你住院的時間不長,花不了幾個錢的。如果這次一切安好,下次可能都不需要住院,直接換管就可以省去住院的費用了。”
    “哦,這樣子的呀,”老李的老伴也按住老李說:“不住院就真的要不了幾個錢了,回去跟大的小的都商量一下,這點錢,他們不會拿不出來,你就放心的去檢查吧。”
    老李聽話的坐回到病床上,醫生很是滿意地回過頭問墨安:“3床是你爸爸?”
    “是的。”
    “那你跟我來一下,主治醫生在等你,說是讓你們家屬也看看ct。”說著就帶墨安出了病房,往主治醫生的辦公室而去。墨賢的心立即吊到了喉嚨口。看醫生那神秘兮兮的眼神,想著自己莫非得的什麽不治之症,心也就懸空了。
    不到一刻鍾時間,墨安就回到了病房。做好準備手術的老馬不等墨賢發問,就先發問:“你的老爸呀,真沒辦法。你去了多久他的心可就吊了多久,快說說,是什麽個情況?”
    墨安輕描淡寫地說:“爸,沒什麽的了,就是等專家們過來確認一下要不要做個手術。”
    “是什麽手術?大不大?”墨賢這幾年做的小手術的確有點多,有點雜,對‘手術’二字倒也不那麽緊張,轉頭看著老李問:“是不是跟老李一樣的手術?”
    “住在這裏的病人一般都是這樣的手術了,”還是2床老馬接過了話頭:“老墨你都在這住這麽久了,難道還看不出來嗎?我等會也是這樣的手術啊,把膀胱切除了,像老李一樣掛個尿袋。”
    “是啊,爸,”墨安如實說道:“ct我看過了,有腫瘤,需不需要切除,還要等明天省裏來專家後再定,但需不需要做這樣的手術,卻要我們自己決定。”
    “真是活見鬼的話,如果什麽都要自己決定,那我們還要來醫院幹什麽?”墨賢喜歡賭氣,賭起氣來又像個孩童,他說:“我早決定不住院的,他們為什麽又要我住院觀察呢?”
    “這就是現在的醫生好做呀,”老馬又發表起他有著見解不淺的話題來:“我之前給你們普及的就是眼下所有醫院的普遍狀況。現在的醫生給人治病,那得要病人自己先說出病因,如果醫不好,那也是病人自己說錯了。那些不敢確認的病況他們都會說成疑似病例,辣手一些的就建議你轉大城市去。任何大小手術都要病人自己同意,家屬簽字。其實,這完全是在推脫責任。”
    “這也沒辦法,”墨安說:“現在的醫患關係太緊張,時不時有發生醫院被病人家屬敲詐勒索的事件。現在人的命太昂貴,本來就治不了的病,隻要死在了醫院,醫院就得負上出人命的責任,哪家醫院負得起啊?”
    “反正,最後倒黴的都是窮人家。”沉悶良久的老李來了一句。
    “這話對,”老馬難得讚成老李說:“就像戰爭倒黴的都是百姓一樣,現在所有的事情,倒黴的都是窮苦人家。書讀不起,房買不起,路走不起,病也看不起,死也死不起,因為墓地超貴。”
    老李反對老馬的說法:“書讀不起可以不讀,握把鋤頭不需要認字。房買不起都是自找的,鄉下那麽多房子放著養老鼠養小鳥不住,卻非要往城裏擠破頭。路走不起是因為現在的人懶了,沒腳力勁走路,上個樓還得坐電梯,跟豬一樣懶得不成體統。看不起病是因為自己怕死,不怕死的完全可以上醫院,小病自個兒扛,大病不用治就不費啥錢。至於死不起,就更是荒唐。幹嘛非得花錢去火化葬到公墓?鄉下到處是山是海是大樹,挖個坑埋了,燒成灰灑了又有什麽要緊?最不濟的流浪漢餓死凍死在路邊,官府不也得給收屍埋汰掉嗎?有什麽好死不起的?我看都是人要麵子人心不足起的因造的孽,自作自受的結果。”
    “樹要皮人要臉啊,老李,”老馬對老李的說法不以為然:“人之所以為人,是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高級動物,你不能拿人去跟畜生相比,也不能拿個別的特殊的與大部分的普遍的相提並論。老話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
    正說得起勁,專門護送病人去手術的醫務人員進來叫道:“2床,2床準備手術了,沒吃早餐的吧?”
    “這麽早?”老馬言猶未盡,有些懷疑地看了看時間,卻看到老婆和兒子已經跟在推床後麵進來。老馬隻得說:“我自己會走啊,要推床幹嘛?”
    醫務人員是個胖墩墩的中年婦女,雖然戴著口罩看不到她的臉,但肥頭小耳外加圓赳赳的腦袋看上去憨態可掬,聽到老馬這麽一說,便把本來胖成一線天的眼睛睜的老圓老大,神情誇張而帶點滑稽可笑的語氣地問:“你就知道你手術後還能清醒的自個兒走回病房?”這神情和語氣,可把老馬樂得笑出了聲來,連不善言笑的墨賢,也忍不住“噗呲”一聲,難得的笑出聲來。
    老馬便在一陣哄笑的愜意中輕鬆地上了推床,還不忘交代墨賢說:“你進出都要躺在這有特權的床上,進電梯不用等也不用讓。”墨賢笑著點頭,示意墨安送老馬上手術室。
    墨安乘機到電梯間門口給遠在江蘇承包土地種西瓜的墨泰一個電話,說了父親墨賢的病況。墨泰在電話那頭沉悶了半響,問墨安:“舅舅怎麽說?”
    “問過了,舅舅說,這個手術不大,縣城醫院可以做。因為主刀醫生是省醫院的派來的專家,也是在這個醫院掛職的副院長。”墨安說:“我隻對爸說這是腫瘤,開刀切除就行了,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腫瘤和癌症的區別。”
    “那醫生什麽時候會到?”
    “也在明天,如果我們同意手術,就會安排在後天做手術,但必須要我們兩兄弟簽字後才能安排。”
    “你簽了就行了。”
    “不行,你是大兒子,這得你簽。”墨安說:“我怎麽能一個人簽呢?萬一有個什麽意外,你什麽都不清楚,還不得怪我?”
    “那行,我明天趕過去。”
    “盡量早點。”
    墨安掛了電話,又通知了在八十公裏外打工的二姐墨蓉。墨蓉又打個長途,告知早從江西一路轉到福建務工的墨善。墨善接到電話後,倒也沒有先前得知大姐墨婉重病時候的震驚與痛心,隻是憂悒的衝自己罵一句:這狗屎一樣年頭!
    早兩個月的這個日期,墨婉在市人民醫院剛做過手術,是卵巢癌,至今還在化療。墨善從小是墨婉一手抱大,跟這個大姐的感情遠遠超過了對母親周蓮花的感情。聽到這個壞消息時,墨善是一路流著眼淚過去探望,又一路掉著眼淚回來上班。
    僅兩個月過去,父親又得了膀胱癌要做切除手術,這對墨善來說,確切是個踩到了狗屎一樣的年頭,運氣差到哪裏都不清楚。要知道,自從離開墨安的電腦遊戲室後,她就再一次獨自外出打工,因工作性質原因,幾年來不停地風餐露宿,四處漂泊,才好不容易在江西落腳,把工作做穩定了。
    工作的地方離縣城醫院近一千公裏的路程,就是這近千公裏獨自駕車的往返,都夠把她折騰的散了骨架。不回去,肯定不行。
    雖然說膀胱癌是個最輕的癌病,前期手術如若做的及時並較好,不用化療,出院後自個調養得當,活個七八年是沒問題的。墨家村村裏就有幾個這種病患,而且這些老人家都活的挺不錯。醫生也這樣說過,七八年之後,墨賢就是個八十多歲的耄耋老人,在農村,象他這樣不懂養生不懂生活的人,能活到八十多就已經是天大的恩惠。
    但是,畢竟最輕微的癌症也是癌,對於談癌色變的墨賢而言,該有多少的不幸。還要在他身上開這麽大的一個口,切除那麽大的一塊肉,對七十有四的父親來說,也是種極大的苦難。所以,墨善妥妥地交代好手頭的工作,請了個沒確定歸期的假,次日一早,獨自駕車急急趕回老家,目的地是市立中心醫院和縣城的第一人民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