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手術通知單上的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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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善是墨賢的第四個孩子,也是他三個女兒中的老小。按理說,墨善的這個排數應該被爸媽和大哥大姐們寵護著,任何家事的責任都落不到她頭上。可不知是因為墨善獨斷獨行慣了,還是墨賢和蓮花指盼著她手裏的那些錢,亦或是那幾個大的根本就是落得討好自己的輕鬆而推卸著做大哥大姐的責任,弄到最後,特別是最近幾年,家裏的大小事務,總少不了要墨善挺身出麵奔波解決。
    我們已經知曉,在墨善出生的時候,被認為是墨家‘太子’的長子墨泰已有十歲光景,上學之餘,跟著墨賢上山下地的,農忙季節,幹農活更是能破例得到生產隊全工分的一把好手。據說墨泰在七八歲的年紀裏,就能單獨上山放養照看生產隊的十幾頭耕牛,已然是墨家的一個準勞力。
    大姐墨婉此時也有七歲的樣子,正是應了那句“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的古話,家務基本是她一個人攬了,還得前麵抱著嗷嗷待哺的墨善,後麵牽著顧著已近三歲的墨蓉。
    周蓮花從來沒有帶大自己孩子的習慣,深重的勞作也沒有給她多少時間去親手喂養自己的孩子。這個在墨安未出生之前的不喜歡帶孩子的責任,有一半要歸咎於她婆婆墨氏。長子墨泰是墨氏的心頭肉,不讓帶;乖巧的墨婉還入得墨氏法眼,跟在墨泰後麵順著長大;墨蓉要出娘胎的時候,周蓮花還在田裏忙著插秧。
    墨蓉生在稻田裏,命大沒被淹死,就抱回家放在直徑長達一米二的圓木盆裏,能夠自生自滅般神奇活了下來也全靠墨婉。墨賢和周蓮花至今都沒想明白,當年還不到四歲的墨婉,是怎樣抱起哭到差不多斷氣的墨蓉並成功帶大墨蓉的。
    墨善比墨蓉的運氣要好些。不是因為她沒生在田地裏,而是她出生時墨婉已近七歲,完全有體能抱著背著,可以在煮飯時喂她幾口飯湯,不再把她放在木盆裏自生自滅。因此,在墨善一直的記憶裏,如果說一定要找出一個自己最親的人出來,第一個要找的人就是大姐墨婉。
    前文也提及過,墨善對於自己六歲之前的記憶,與對母親蓮花和奶奶墨氏一樣,基本上沒什麽印象。直到六歲那年,奶奶意外去世,她才知道,自己原本也是個有親人有家的人,有親生爸爸有親生媽媽,不是村裏人所說的是墨婉從地頭撿來的呆子。
    六歲及六歲之後的那些名堂,墨善一直記憶猶新,但目前不是適合回憶的時候。眼下,她要趕到縣城醫院,看望明天就要手術的父親。在到縣城醫院之前,她得路過市立中心醫院。在市醫院裏,還躺著比父親病況更為糟糕的大姐墨婉。
    這是個究竟還有多少不幸要發生的年頭?墨善憤憤然地想著,思緒紛飛,完全不在駕車上。
    早在本年五月底,墨婉得大病的消息就幾乎崩潰了兩家人,墨家和馬家。特別是周蓮花,硬說女兒這病全是女婿馬誌康給害的,把馬誌康罵的是狗血淋頭還不夠,瘋瘋癲癲地跑到馬誌康的妹夫家要人家去教訓馬誌康的不是,賠她一個健康如初的女兒。結果被馬誌康的妹夫痛罵一陣,趕出村來,蓮花就更加地憎恨了自己的女婿。想想又不甘心,就自作主張地去給墨婉求神拜佛問靈的,弄得信耶穌信得出奇的馬誌康趕緊召集眾“兄弟姊妹”,在醫院的病房裏做起了禱告,被所有隻相信科學的無神論醫生所詬病。如果不是看著周連勝在市立醫院的權威和顧及周連勝的顏麵,醫院是絕對不能容忍聚眾禱告就能治病的這些可笑行為。
    經過這些事後,墨善才真正看懂,無論是母親蓮花還是姐夫馬誌康,兩個都是遇不得大苦大難的人,一旦遇上,天還沒塌,他們肯定是先把自己和親人折騰到倒下。
    這一路有心事在想著,時間倒也過得挺快,車速在全然不覺的情況下,導航不嫌累地一路發出“你已超速,請減速”的警告,墨善均是充耳不聞。盡管墨善在上車前特地告誡過自己,不能因為心情煩亂而造成二次意外,她也知道注意力不集中是駕車大忌,更不能一路走神開小差,但她控製不住,任思緒在急速駕駛中淩亂。
    八個多小時後,墨善到了市立中心醫院,找到了醫院專門提供給需要化療的病人的病房,找到了墨婉,墨婉的兒子馬家正也在。
    剛出化療室被兒子馬家正扶回病房休息的墨婉,臉無血色,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隻剩下一口氣的樣子,讓墨善的鼻子不知從哪裏就湧來一陣酸楚,禁不住淚盈滿眶。等到墨婉睡醒,墨善才強顏微笑地說這次比上次好多了,墨婉也說自己感覺比頭一次的化療要好,還說自己若走得動,一定趕在父親手術的當天去看父親。
    墨善就說父親的病是小病,還替墨賢帶話安慰墨婉:“隻有你自己養好了才至關重要。”
    墨婉想了想又表明自己不會丟掉那些習俗:“如果我去不了,你姐夫誌康肯定是要過去的。”
    墨善本想再阻止,但明白說多了無用,這是曆來不成文的習俗規矩:誰家有人進了醫院要動手術刀,遠親近鄰親朋好友凡是沒吵過架假紅過臉的,都要彼此主動相邀,組團包車去醫院看望病人。自家人和比較親的親戚,則會派人守在手術室門口,等到手術成功送病人會到病房清醒後,才能離開。這規矩其中還有個潛在的含義,就是病人萬一手術後再也醒不過來,與其生前,也算是見了最後一麵。何況馬誌康是女婿,有千萬個的不願意,也得低著頭去。
    也就是因為這些太多的好心探望,每家醫院手術室外的家屬候待區,都聚滿了病人的家人、親戚和朋友。醫院天天有被推進手術室的病人,手術室的大門前也就天天被圍的水泄不通。盡管手術室大門上方有寫著一個大大的“靜”字,可手術室外依然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墨善安慰了墨婉幾句後,又交代了幾句外甥馬家正一定要好好照顧墨婉後,就直接驅車去了縣醫院。
    墨善在電梯口見到等在那裏的墨安,並沒有直接跟隨墨安去住院部。她要先去會診室見醫生,要親眼看看ct、親耳聽聽醫生的說法後,才去看墨賢。當然,她其實也看不太懂ct,隻看著主治醫生這邊指一下那邊戳一下地說:“腫瘤還沒擴散,手術徹底,應該沒什麽問題。但不能保證日後複發,比如一年之後兩年之後。需不需要手術,還得等你們家屬簽字。”
    這不廢話嗎?墨善放在心裏嘟囔了一句。但還是和顏悅色皮笑肉不笑地責問道:“人住在醫院都快一個月了,到昨天才檢查出來,他患的是膀胱癌嗎?”
    主治醫生小聲糾正說:“是腫瘤。也不是沒檢查出來,而是沒確認之前不能隨意下定論。就是明天手術下來,我們還是要切片送到杭州去鑒定這腫瘤是良性的還是惡性的。”
    “那手術之後需要化療嗎?”墨善腦子裏浮現出大姐墨婉化療時的痛苦神情:“他這麽大年紀的人,肯定承受不了化療帶來的傷害。”
    主治醫生說:“這待看切片化驗的結果,根據我們以往的病例,這類腫瘤患者很少有人需要化療,理療基本可以抑製病情,但不排除有人自願接受化療,治愈的希望要大些,活著的時間要長些。所以,要不要手術也得經直係家屬同意。”
    “你們醫院哪裏還有什麽手術是不需要家屬簽字同意的呢?”墨善揶揄道:“手術肯定是要做的,明天什麽時間?”
    主治醫生說:“你家不是有兩個兄弟嗎?隻簽一個不作數,要等你大哥來一起簽了字才能安排時間?”
    墨善看看時間,說:“我是他女兒,我來簽。”
    主治醫生態度堅決:“不行,除非老人家沒兒子。按我們縣裏的習俗,有兒子的由兒子作主,嫁出去的女兒不是沒有這個義務,而是沒有必要背負這種責任,萬一有意外,兄弟不會怪你,兄嫂弟媳會對你有意見,特別是在手術後產生的費用問題,隻有他們兩兄弟都在,你作為女兒,就沒必要擔那麽大責任了。”
    墨安也上前拉住墨善,他勸阻墨善最好等大哥來了再做決定。墨善很是納悶卻又嚴厲中帶著指責反問墨安:“如果他下午不來或者趕不到呢?是不是就不打算安排明天手術了?你不敢一個人承擔,我來承擔,有什麽事讓他們都來找我就是。”墨安就不敢再吭聲。
    “醫生,我沒出嫁,和爸媽還在同一個戶口本上,所以,我有權利和義務為老爸的手術做決定,後期產生的費用,你們醫院其實也不會操心,因為你們有停藥的權力。”
    主治醫生狐疑地看向墨安,墨安點頭表示墨善所言非虛,於是也沒再反對,拿過早已準備好的手術通知單,經在場多位醫務人員見證後,才讓墨善簽了個名字按了個手指印,並詳細地告訴她明天什麽時間能進手術室,晚上會有護士來通知,明天到得時間,也會有專人來接的。
    簽好了字,墨善跟著墨安進了墨賢的病房,見墨賢的臉色和精神都還不錯,不像墨婉手術前那般憔悴消瘦到嚇人,就放心地叫了聲“爸”問:“感覺還好吧?”
    墨賢點點頭,示意墨善不要大聲說話,邊上2床的老馬剛從手術室回來,痛得直叫喚。1號床的老李和老伴也都屏聲靜氣著沒說話。墨善便輕手輕腳地坐到墨賢床邊,說:“大哥和墨蓉都已經在路上,很快就會到的。”
    “他們來了就好,你這麽遠,就不要跑來了嘛,”墨賢也壓低聲音說:“回去沒多長時間,又回來。又是開車回來的吧,這點錢,全都花在了路上。”
    “沒有直達縣城的長途車,路上轉車太累人了,自己開車就方便許多,耽擱在路上的時間也少很多,不然,要在明天這個時候才能到,”墨善說:“如果在這個時候還不用車,這車子買來也就失去了意義,再說,錢本身是賺來花的,你不必心疼。”
    “我怎麽能不心疼呢?“墨賢拉開床頭櫃的抽屜,拿出幾張發票給墨善,說:“這半個月都已經花了這麽多了,手術還沒做,不知道明天的手術費用要多少?如果太貴了,你們跟墨泰商量商量,不要做算了,回家等死也罷。”
    “你這是說什麽呢,”墨善盡量壓抑住疲憊的神情,強打精神寬慰墨賢說:“船到橋頭自然直,你別擔心錢的事,你有五個子女,有什麽好擔心的。少去墨婉不算,我們還有四個呢,這幾萬塊錢,不算什麽大錢,我們會處理的,你就放心的去做手術,然後,回家好好的養著。隻要你身體健康,與老媽在家安穩的過,少讓我們擔心,就是對我們最大的疼愛。”
    墨善邊說邊看一眼發票,問墨安:“就這些?”
    “嗯,目前就這些,”墨安說:“這些都是老爸自己付的錢。”
    “也是你上次走的時候給我的,”墨賢補充道:“去年的田租都讓我買藥買完了,今年的還沒發下來。今年都過了半年,沒什麽另外的收成,身上就你給的這些,全給了醫院。明天的手術費不知要多少?”
    “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說了,”墨安內疚地說:“晚上我會去借點來,大哥也會帶部分過來,你就別操這個心了。”
    “是啊,”墨善說:“反正這病又不會白看,你隻管放鬆心情,好好配合治療就好。”
    “我總覺得這手術做的沒意義,”墨賢裝作很怕痛的樣子,說:“你看老馬,痛成這樣,還不如自己在家拔些草藥吃吃的好,至少不會這麽痛。”
    “開刀好歹也是在皮肉之上割一刀,怎麽會一點痛都沒有呢?”墨善臉色嚴峻起來責備墨賢的膽小怕痛:“你又不是沒有做過手術開過刀,有什麽好怕的。你那些中草藥還是少吃點的好,如果真有效果,你就不會花那麽多錢去買西藥止痛了。”
    “就是啊,”墨安附和著:“長痛不如短痛,你看老李阿叔,現在不痛不癢的,多好。老馬阿叔過個一兩天,也會不再痛了的。手術比吃藥徹底,運氣好的話,可以一勞永逸,你也就不會像現在一樣,想吃不能吃,想玩不敢玩了。”
    墨賢便不再多話,仰頭看著輸液管,看得眼睛有些累,就閉上睡著了。
    墨善看看時間,起身對墨安說:“你在這看著點滴,我出去買點東西。”
    墨安點頭應好,順便提醒她不要忘記給老爸買些明天手術後要用的物品,隨後就繼續看他的手機。墨善搖搖頭,深感無語地離開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