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最後一個清明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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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晚的借錢事件被墨善說穿,而墨善並沒有告訴墨泰和陳霞飛之後,周蓮花對墨善的態度改變了不少,在家陪墨賢的時間也逐漸多了起來。
    墨善見周蓮花能待在家裏陪著墨賢,她也就主動地跟蓮花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起了話。有時還會問她吃不吃麵條年糕之類的,如果周蓮花說吃,她就一起煮好,盛來送給蓮花吃。還會耐著性子等著她慢慢吃完,一起洗了碗筷。
    喜歡吃麵條和年糕之類的周蓮花,便趁機心花怒放起來,自己想喝老酒的時候,也會給墨善溫上一碗。
    墨賢看著她們母女和好的樣子,自己也就跟著心情好了許多。三個人偶爾一起坐到屋外,曬著太陽,吃著墨蓉送來的水果,開始說說笑笑的,難得的和睦了兩三天幸福安詳的日子。
    兩三天過去,便總有人鬧出個莫名其妙的不愉快來。不是墨賢堅持要養蜂采藥,就是蓮花堅持要種菜賣錢;不是墨賢埋怨蓮花的種菜技術不行,就是蓮花埋怨墨賢的草藥沒有作用;不是墨賢嫌墨善閑在家裏不出去賺錢,就是周蓮花指桑罵槐地數落墨蓉又出去打了麻將。
    墨善熬著忍著,繼續熬著忍著。
    墨善的本意是想等到清明節,待墨泰墨安他們兩家人都到齊了後,一起把墨賢再送去醫院檢查一次,情況樂觀的話,她就可以出去找工作賺錢。如果情況不樂觀,她隻有繼續守在家裏,也好讓他們兄弟安心賺錢養家。
    墨善承認父親的性命是重中之重,養兒防老,墨泰和墨安回家照顧、孝敬、贍養父母也是應該的,但也不能因為他一個人要治病要活命而把全家人都給拖垮去。
    墨善想著自己萬幸還沒有出嫁,不然,她也不可能會長時間的守在家裏。盡管她不想留有“子欲養而親不待”的遺憾,但“久病床前無孝子”的現實,她也不能不去理解。
    照顧老人——特別是有病的老人,本就不是一般人用平常心就能堅持善待的,許多原本也想著盡孝的兒女們,總是因為這樣那樣的意外發生而無法盡孝,不得不愧對父母。
    何況,墨賢和周蓮花,還是一對隻顧自己不管別人感受的父母,隻有犧牲墨善一個而成全其他四個兄弟姐妹。
    墨蓉也有墨善一樣的想法,但她比墨善要矛盾得多。她既擔心墨善會堅持不了多久,又擔心她日後一個人的生活。
    墨賢的病若是樂觀,墨善必定是要遠離,怕的就是她前腳走而後腳又叫她回來送醫院;如果不樂觀,墨善必定是要留下來,可不樂觀的時間又是多少?一個月兩個月?還是一年兩年的?如果繼續如此反複無常呢?
    有些人得病,既怕治不好,也怕死不了。而有些人得病,不怕治不好,就怕死的早。墨賢就是後者中的一個。
    盡管墨賢早早為自己拍好了遺照,也掛在了牆上,但他依舊相信,相信墨蓉和周蓮花給他看過幾次神婆和迷信的結果:“你的壽元還很長,隻是還要吃些苦頭。”
    神都說了他的壽元還很長,那麽,死亡離他就還是很遠的。
    墨賢想起第一次求神拜佛的那次,神婆說他會得“太子”,他就得了“太子”墨泰,太靈驗了,不得不信。既然生兒子還是生女兒都能被靈驗,死,自然要簡單的多了。因為死期不需要算性別的,是男還是女都必定要死,隻是早晚而已。既然神說了自己壽元尚早,這命自然也夠長的,病成什麽樣都還是要活命的。
    春天總是個色彩斑斕而讓人充滿希望的季節,草長鶯飛,花紅柳綠,一切都顯得生機勃勃。
    盛開的春花,伴隨著輕柔的春風,散發出沁人心脾的味道。日麗百花香,蜂飛采蜜忙,在花叢中翩翩起舞的,正是被春光陶醉的蝴蝶。
    墨賢自農曆年初去縣城醫院做了檢查、換了管子之後,感覺自己的身子骨比去年硬朗了許多,一日三餐,也不全喝稀粥。除了早餐外,中晚餐也能跟著墨善和蓮花一道吃米飯了,並且飯量也不多不少,控製的很到位。墨善也經常買菜,但大多是醫生說的那些適合墨賢吃的素菜和鯽魚,很少買肉。這讓一貫喜歡吃豬肉,並巴不得一日三餐都能吃到豬肉的墨賢很是傷感。
    墨賢一直喜歡吃豬肉,隻要菜桌上還有肉,他連早餐也會和著稀飯把肉湯給吃掉,一點也不怕油膩。但他舍不得買好肉,幾十年來,一直吃著肉販子賣到最後賣不掉而廉價處理的零碎肉。因此,村上幾個賣豬肉的,也常常把那些剩餘的差的賣不出去的肉主動往墨賢家裏送。
    有些實在看著不能當肉吃的肥肉、淋巴之類的,周蓮花就把它們集中下鍋熬了豬油,一罐罐放著炒菜吃。因此,墨賢一年四季吃的幾乎都是豬油,很少想著要去吃菜籽油或其它對身子有好處的植物油。就算住在醫院,隻要是他自己訂的餐、隻要是他自己走出醫院買的飯吃,他都少不了一小盤的紅燒肉。十塊錢一份的紅燒肉,他當然也是舍不得一次吃完,而是分成中晚兩餐省著吃。
    墨安和墨蓉在醫院給墨賢買飯的時候,不敢冒然徹底地去改變墨賢喜歡吃肉的習慣,常常違背醫囑而私下搭幾塊紅燒肉給墨賢過過嘴癮,但墨善不會像以前一樣每天都買給他吃。
    特別是癌症第五次出院回到家裏後,隻要有墨善在家,菜桌上就會少碗豬肉,隔夜的剩菜剩飯,也會被墨善倒的一幹二淨。
    那些肉販子送來的剩肉殘肉,都被墨善斷然拒收給退了回去。退多次後,也就沒人再敢再送上門來。
    慢慢的,廚房裏的豬油味道是越來越少。墨善用一桶桶的植物油替換了一罐罐不知放了多久並且已經變味的豬油。 慢慢的,墨賢就覺長此以往下去,自己肚子裏的油水,定會被墨善抽的幹幹淨淨,而沒有了想要的營養來調理身上的病了。
    有幾次,墨賢都想提醒墨善該給自己燒碗肉補充油水了,但每次都會想起墨善那次當著墨婉和墨安的麵給他算賬的口氣,讓他又惱又怕的不敢說出口來。
    那天,墨賢趁墨善去了墨蓉店裏的時候,這樣跟周蓮花訴苦說:“舍不得就舍不得嘛,什麽吃多了不好?太油膩了不好?我都吃了六七十年了,哪有什麽不好的麽?”他是埋怨墨善控製著不給他豬肉吃。
    周蓮花自己本身不太吃豬肉,但她喜歡吃豬油。她也生氣墨善動不動就倒掉當天沒吃完的剩菜,但她更怕惹著墨善不爽快,就把自己沒錢給墨賢治病卻有錢給墨安買房的秘密說了出去,她也就裝著隻是順從墨賢的意思,跟著墨賢一道埋怨說:“說什麽隔夜菜不能吃?我都吃了一輩子,也沒見我吃出什麽毛病來呢。她現在是財大氣粗啊,好像你治病的錢是她一個人出的一樣了不起。我們現在也好像都在吃她用她的一樣,我們都得聽從她的安排。她買來什麽,我們就得吃什麽,根本不能埋怨她把我們那些舍不得吃的東西都倒掉。”
    周蓮花想了想又激將似的衝墨賢說:“你若想吃什麽,自己掏錢買呀,她還能不給你吃嗎?我是沒錢給你買的,你跟我訴苦也沒有用。”
    墨賢就負氣拿了幾張零碎的紙幣給周蓮花,讓她交給墨蓉給買些肉來過過嘴癮。
    周蓮花兜著零錢到了墨蓉店裏,沒看到墨善,就把墨賢的意思說了。墨蓉想了想說:“沒關係了,墨善幫我買菜去了,我打個電話給她,叫她多買些肉回來,晚上我去給你們燒多一點,冷凍起來,想吃的時候就分點出來吃吃,不要吃太多就是。”
    墨蓉又給了蓮花一油紙袋的豬油渣,說:“這是早幾天用不太好的豬肉油熬的油渣,人是不能吃了的,你帶回去給鴨子吃吧,丟了可惜。”
    “鴨子吃太油也不會下蛋哩,你上次帶去的還沒吃完,我都給放冰箱裏了,慢慢給它們吃的。”
    墨蓉就也沒多說什麽。
    周蓮花提著豬油渣回家,墨賢打開袋子嗅了嗅,說這豬油渣的味道還是香的,沒壞,讓蓮花幫他放好,改天可以炒菜吃。
    周蓮花則隨手往冰箱裏一塞,也不管這油渣的味道會不會串味到其他的菜裏去。等傍晚墨善來打開冰箱門要放新鮮魚肉時,聞到一股又腥又騷又餿的惡臭味,頓時就苦大仇深地捂住鼻子,很是迷惑地問墨蓉:“這冰箱清理過才幾天啊?怎麽就臭成這樣了?你有壞東西放進去了?”
    “沒有啊,我自己店裏有冰櫃。”墨蓉邊切肉邊說:“肯定是老媽放了什麽壞的東西進去了,也隻有她的鼻子是嗅不出好壞味道的。剛好現在我們有空,我來煮飯燒菜,你幹脆把冰箱清洗一遍,上下都檢查一遍,有壞的都給扔掉去,免得他們又拿去吃了。”
    墨善就拔掉冰箱插頭,一樣樣拿出來,才發現早兩天理出來打算喂鴨用的黑點麵包、綠毛饅頭、發臭筍幹等等,全給放回了冰箱,還有那袋又餿又騷的豬油渣。
    墨善一麵搖頭,一麵歎氣,一麵把這些有味道的壞食糧全打包丟進了垃圾桶。她對墨蓉說:“還是當垃圾扔遠一點的好,別把家裏的鴨子給吃壞了。”
    墨賢剛好進來廚房,一眼看到空蕩蕩的冰箱和一大包被墨善扔進垃圾桶的豬油渣,頓時急的跳腳:“你別把我的油渣扔掉,這明明沒壞的東西,這麽浪費做什麽?你是好有錢的是吧?你……你們還是不要來我家,到處亂扔我的東西。”
    墨善愣了愣,解釋說:“這油渣都已經有餿味了,不能吃的了。特別是你,這些東西碰也不能再碰。我都跟你說過好幾回,你的身體還未恢複,不能亂吃東西,特別是這些壞了的東西。”
    “壞什麽壞,”墨賢氣急敗壞,多日積聚下來的不滿,頃刻爆發開來。他指著墨善的鼻子罵道:“我要是沒生病,還用得受你這等氣嗎?你有錢了不起啊?你有錢就可以亂扔我的東西嗎?你有錢就可以對我指手畫腳不尊重的嗎?你有錢就可以來算我的賬嗎?”
    “爸,你怎麽可以對善發這樣莫名其妙的脾氣呢?”墨蓉趕緊把燉好的豬肉盛了一碗出來放好,把墨賢拉到桌旁坐下,說:“善也是為了你好。不是她不想買肉給你吃,而是醫生們都建議你少吃肉少吃油膩的東西。”
    “醫生,醫生,什麽狗屁醫生。你們就知道聽他們的話。我被他們忽悠、欺騙到現在,都沒把病治好,你們不去找他們理論,不去找他們算賬,反倒回家來埋怨我自己不會調理不會養病,還要跟我算賬。真是女生外相,沒一個好東西。”
    墨賢憤憤然的一不做二不休,衝著墨蓉又罵上了:“她有錢看不起我,你沒錢也看不起我。若不是為了賺你兄弟的錢,你才不會有這般的好心呆在家裏燒飯給我吃。我就知道我一旦沒錢了,你們誰都會看不起我。我又沒求著叫你回家燒飯給我吃,我自己有手有腳,不需要你來侍候我。你們這些沒良心沒用的東西,這麽大歲數的人了,到現在還在我家吃我的住我的,還扔我的東西。你們究竟有什麽權利來看、看不起我,你們趁早都給我滾出去,我這張老臉也實在是丟不起人了的。”
    “你鬧夠了沒有?”愣在邊上的墨善回過神,瞪著墨賢,冷冷地問:“好羹好飯你是吃多了嫌棄了是吧?這個家是你的嗎?這房子是你的嗎?我沒有權利在這裏吃住嗎?”
    “呃……”墨賢見墨善這樣冷冰冰地瞪著他,突然就一陣心虛,但話已經說出去了,沒有收回的餘地,他身為父親的尊嚴總是要維護到底,盡管他知道墨善最終是要維護墨蓉的。他說:“你是有權利住,她有嗎?我把她養大,給她嫁了人家,她就不該回來給爸媽丟臉。”
    墨蓉一聽,立馬淚如雨下,嗚嗚咽咽泣不成聲。
    墨善惱青了臉,大聲吼道:“天下有你們這樣的父母嗎?就算是她沒用,不爭氣,沒給你們爭臉離了婚,可你們就沒有責任了嗎?她不回娘家,你要叫她去哪裏?去街頭乞討去外麵流蕩就給你們爭臉了是吧?”
    墨賢一臉不服地懟道:“這能怪我們做父母的嗎?我們生你們養大你們到十八歲就已經是完成了任務,難道還要養你們一輩子嗎?是你們自己沒用,賺不來錢,上街乞討也是活該,別人又不會怪我們,我們也丟不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