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母女緣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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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那麽一瞬間的工夫,周蓮花的確想起了墨賢年輕時候曾經有過對她的好來。她哽咽著安慰墨賢說:“我不是不給你做手術,而是怕你現在的身子骨受不了一次又一次的開刀割肉。這畢竟是切膚之痛,皮肉之苦,我怕你承受不了,萬一在手術台上醒不來…嗚…那豈不是反著害你少活了幾年呀。”
    “不會的,”墨賢似乎也被蓮花這突如其來其然的真摯所打動,也難得溫和地對蓮花說:“隻要我自己感覺還好,就不怕再做一次手術。事實上,你也不要替擔心,現在的醫院都是鬼精鬼精的,如果他們認為我體虛不能開刀,他們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讓我們自己商量,他們也怕死了擔責任。盡管他們每次都要求家屬簽字同意,但明知道的不成功手術,他們還是建議不要去做的。退一萬步來說,如果真的發生意外,我死在了手術台上,那我也是死的毫無痛苦,因為我被麻醉了,在什麽意識都沒有的情況下死了的。這種死法,就是他們說的安樂死了。而且,以後再也不會拖累兒女和你,一了百了,我應該覺得幸福、你也應該覺得欣慰才是。”
    “嚄,你想的倒挺明白,”周蓮花破涕為笑,馬上忘記了墨賢曾經對她的好,浮上記憶的,全是墨賢以往的可惡表現。她說:“你想明白了也好,那你也得把要交代都交代清楚了才好,免得你一閉眼,撒手什麽都管不著了,墨安的房子、墨善的戶籍,又找不到人負責解決。”
    “你放心。等明天墨泰和墨安都到齊了,在進手術室之前,我把你說的這些都給交代清楚了就是。”
    “那還差不多。不是我說你,你做事一直都是沒頭沒腦的沒個章法,如果我是你,我絕對……”
    周蓮花絮絮叨叨起來,仿佛今天不說完就沒了明天一樣,一直說到墨賢吊完了點滴,一直說到周連勝下班上來接她去家裏吃飯,才跟早已聽到熟睡過去的墨賢說:“你再睡會,等墨安送湯來喝,當晚飯好了。”
    等墨賢迷迷糊糊的醒來,早已是日上高竿,到了進手術室的時間,但他並沒看到墨泰的身影。不僅如此,他昨晚想了一夜才想得比較得體的那些“遺言”,居然全給忘了。
    他隻聽到邊上的墨安在打電話跟人說:“大哥還沒來呢,我一個人怎麽能簽下去呢?我再等等他。”
    周蓮花在邊上也慫恿著:“你一個人不能簽的,一定要等墨泰來了才行。”
    周嬌芳問墨安:“墨善怎麽說?她到哪裏了?”
    墨安說:“她要路過墨婉家,接姐夫一起來,現在還在路上,可能還要一個多小時才能到。”
    “你叫她帶錢來了嗎?”周蓮花插話問:“你舅舅說這次手術要一萬多呢,叫她帶些錢過來。”
    “我…我開不了口,”墨安紅了臉:“她今年也沒賺什麽錢…”
    “她不是自己說的嗎?隻要你們有人肯在醫院照顧她爸,醫藥費她一個人出都可以。”周蓮花不容置疑地說:“你爸不也說她是村裏最有錢的人嗎?小小的一萬塊,她少出去吃幾頓飯就夠了,你還怕她沒有啊。”
    “那我、我再打去問問。”墨安就又打通墨善的電話,期期艾艾地問:“你…大概什麽時間會到醫院?”
    “你這是幹什麽嘛?不就簽個字麽?需要這樣前怕狼後怕虎嗎?”電話那頭的墨善,簡直憤慨到了極點,大聲叫嚷起來:“你要怕擔這樣的責任,就等好了。我現在還沒到墨婉家裏接上誌康,等了到了市區,也正是高峰時間,還不知道路上會堵成什麽鳥樣。到了醫院,我還要找停車位,你就慢慢等好了。”
    顯然,剛才墨賢聽到墨安跟人電話的人是墨善。故技重施,墨安和墨泰又一次相互推諉著不肯及時簽字。
    他們明明知道這次手術與癌症第一次手術不同。
    第一次的手術通知單,是會診的結果,在沒家族簽字之前,醫生們不用急著先做手術後簽字。
    這次則是因為主刀醫生和科室主任受周連勝所托,臨時見縫插針,把墨賢作為緊急手術而插隊先等候在手術室門口的。臨時補上的手術通知單,多耽擱一分鍾,所有參與幫助周連勝的醫務人員就多一份責任,很容易被人發現他們都在“開後門”而涉嫌收受病人家屬的手術“紅包”。
    “可舅舅好不容易托了熟人關係才得到這個時間給老爸做手術的,等不了這麽久。老爸都已經到了手術室門口排隊了,不簽字,醫生也不敢動刀呀。”
    “那你還等什麽?”墨善氣不打一處來,大罵墨安:“你是豬腦子不長記性的嗎?你上次有看到我們沒簽字,醫生就送了病人進手術室的?你再不簽,會害慘舅舅他們的。”
    “我這不是等大哥來嗎?”
    “等什麽等,如果他有心來,昨天晚上就該到了,明擺著又跟上次一樣,故意晚來的。你怕什麽,簽下去好了,他那邊的事,我給你擔著。”
    墨安憋紅了臉,鼓起勇氣說:“這裏跟我們那裏不同。我們那裏是先手術後繳費,這裏是先押金再手術的。所以、所以…”
    “所以,你們就誰也不去簽字是吧?”墨善怒火中燒,吼道:“媽不是說她會出嗎?她人呢?又不會跑回家了吧?你去問她要,她若不肯給,你就自己想辦法,別每一次都指望我來替你解決。你若實在沒辦法,就等著老爸死好了,我不會怨你,但會恨你一輩子。”
    墨安默默地掛了電話,蓮花問:“她怎麽說?會送錢來嗎?”
    “等她送來,也來不及了,”墨安沒好氣地說:“我找同學借去。”
    這時,墨安看到舅媽周嬌芳擠過等候大廳的人群,氣喘籲籲地來到麵前,墨安就說:“舅媽,你能不能讓舅舅再跟裏邊的醫生打聲招呼,讓他們再等我半個小時,我會把錢充到醫療卡裏的。”
    周嬌芳毫不猶豫地上前攔住墨安說:“那還不如問舅媽先借來繳上來得快,等把手術做了,你在去借來還給他好了。”
    “是啊,你舅舅叫我過來看看什麽情況,說你還沒簽字,如果是費用問題,你昨天就要跟我們說一聲的呀,我以為…”
    “你們都不用借,”周蓮花從口袋掏出一個毛了邊的折子,心疼地掉下眼淚說:“這裏還有一萬二,你先拿去。但你不要給我交完了,要留幾塊生活費還我。”
    墨安二話沒說,搶似得從蓮花手裏拿過折子,飛速去了住院部的交費處。
    墨賢閉著眼睛,假裝迷睡的樣子,把這一席話聽得清清楚楚,除了聽不太明白電話那邊墨善的意思。但聽墨安的口氣,墨善這次定不會出錢給他交手術費了,難免的就百感交集起來:“兒子就是兒子,女兒總歸是外頭人。若上天見憐,保佑我這次平安出的手術室,我立即寫好遺囑,把一切都給兒子。可除了墨善蓋好的房子,自己又還有什麽可給的呢。”
    墨賢閉著眼睛胡思亂想著不到半個小時,就有醫務人員推著推床進來叫著:“墨賢,墨賢,哪床是墨賢?家屬準備一下,跟去一個人,要送病人進手術室了。”
    “我去。”墨安滿頭大汗、氣喘籲籲地跑來應著,墨賢便立即睜開眼睛,裝作很是無奈的樣子,讓墨安幫著扶到推床上躺好,心滿意足的又閉起了眼睛,心裏默念著:一定要清醒著從手術室出來。
    另一邊,等墨善和莊清接上姐夫馬誌康趕到醫院,墨泰也才剛出現在門診大廳,正在接待櫃台前詢問手術室的方位,手裏還拿著一個啃了一半的飽子。
    馬誌康知道手術室的位置,就帶著他們一起到了手術室的家屬等待廳,找到了坐在當中的周蓮花和墨安,以及坐在後排的周嬌芳。
    莊清剛和早就認識了的周嬌芳打了個招呼,周蓮花就擰起周嬌芳給她買來當早餐的零食大禮包,氣呼呼地說要回家。
    周嬌芳不明就裏,忙拉住問:“你等都等到現在了,還不幹脆等姐夫出來,也好心安呀,幹嘛這個時候急著要回家呢?墨泰和誌康他們都來了,你就走掉,他們會說你的。”
    “我不是看到他們來了難過,我是看到狗來了才要早點回家。這個吃裏扒外的墨善,不把墨蓉帶來,卻帶條狗來,我,我才不想看到她。”
    擠進座椅靠得周嬌芳很近的墨善,聽到周蓮花的話,頓時翻了臉,冷冷地說:“你夠了沒,你罵我的朋友是狗,我也就是畜生,我若是畜生,也是你生的。一大把年紀的人,說話有點分寸好不好?墨蓉不要看店嗎?我要帶來幹嘛?我們是來看老爸的,又不是來看你,礙著你什麽了?舅媽,她愛等不等,別攔她,隨便她好了。”
    說完,拉起莊清轉身擠出等待區。
    周嬌芳讓墨安先穩住蓮花,自己則也跟著墨善到了等候廳外的樓梯口,拉住墨善說:“你媽就這脾氣,你跟她賭什麽氣呢?走,我帶你們去吃飯,讓我請一下莊清好了。前年去了你們福建,你們那般熱忱地款待我們,這次,一定要給我機會回請你們。”
    莊清紅著眼圈說:“舅媽你不用客氣,真的。我今天是路過這裏,陪墨善來看看她爸的,沒想到她老媽…唉,真是的,我也不知道我是哪裏得罪了她,她見我一次總要罵一次,難道對墨善所有的朋友都這樣?還是就對我一個人這樣?”
    “她都是這樣的,”尾隨在後麵的馬誌康替墨善解釋道:“她對我也是這樣的臉色啊,你不要上心。你在墨家村那麽長時間,有看我去過嗎?我也是怕見她那樣的臉色,才能免則免,盡量不去的。”
    “誰跟她都好不過三天,”跟著出來抽煙的墨泰說:“誰在家也呆不過三天的。舅媽,你以前不相信我們說的,今天總該信了吧。大眾廣聽之下,她的脾氣,是想發就發,從不顧及我們的顏麵,好像這醫院是自己家一樣,她想鬧就鬧,想罵人就罵人,想哭叫就哭叫,看著讓人心煩。”
    “呃……她的脾氣是急,可她畢竟是你們的老娘呢,你們就由著她一點吧,別跟她一般見識了。”周嬌芳說:“你們若沒吃飯,就跟我們一起去吃吧。這裏有墨安在,應該沒事。”
    “你們去吧,我在這裏等著好了。”馬誌康說:“我是吃了出門的,肚子不餓。”
    莊清說:“還是再等等吧!這手術往往都是這樣,等著等著等不到人出來,一到人走了,病人就出來了,醫生盡是叫不到家屬接應。”
    “這倒也是,”墨善平息下情緒,說:“那舅媽的好意就下次吧,我們進去繼續等等再說,我也不餓。哥你若餓了,就陪舅媽去吃點吧,順便給墨安帶份飯來好了。”
    “我進來的時候就買了幾個包子吃了,根本不打算吃飯了。我去把墨安換出來,叫他陪舅媽去吃好了。”
    “咦,我才不要你們陪呢,”周嬌芳說:“我是以為你們餓,才叫你們去吃飯的。我給墨安和你媽都買的東西來吃的,不會餓著。既然大家都不願出去,那就都進去等好了。你舅舅說這個手術應該不會很久的。都已經過了一個半小時,我想也不會要很久了。這裏的手術台不止一個,很快的。”
    眾人就又進了等候廳,但周嬌芳原先的座位已經被人占去,隻能跟著墨善和莊清一塊站著等。
    等了大約四十五分鍾的樣子,就聽到了墨賢的名字。墨安和墨泰都擠了進去,沒一會又出來了。
    周蓮花焦急地問是什麽狀況,墨安說還是老程序,割出了囊腫,讓家屬過目後才扔掉,證明手術已經順利並成功完畢而已。
    “人怎麽還沒出來呢?”
    “也要等他麻醉過了,清醒了才能出來的。”周嬌芳安慰著也丟了座位的蓮花,說:“可能還得過十幾分鍾。這樣吧,墨善,我先帶你媽去病房等。這裏有直接上病房的綠色通道,很近,醫生會讓你們跟著走的。我就帶你媽從外麵慢慢走去好了,免得等下人太多,醫生不給上電梯,叫我們爬上病房,可慘了。”
    墨安也要求蓮花先回轉病房等待,蓮花就收起眼淚,讓周嬌芳扶著,佝僂著身子,兩肩膀交替著一上一下的抽著,讓人在背後望去,好一陣悲慘的心情。覺得人生已經過於滄桑,苦難卻還在繼續糾纏。